緒論文化靈魂和歷史命運(1)

緒論文化靈魂和歷史命運(1)

緒論文化靈魂和歷史命運(1)

論紅樓夢

緒論 文化靈魂和歷史命運(1)

   

面對一部煌煌《紅樓夢》,每每陡生不知從何說起之感。這部偉大的巨著不僅具有《聖經》意味,而且具有莎士比亞的豐富性,並且還具有卡夫卡那樣的深度。就整個世界文化而言,此乃命運之作,而就其所屬的民族文化而言,她則是該文化的一個精靈。人們過去雖然朦朦朧朧地感受到了她之於中國歷史的終結意味,但卻很少領略她之於中國歷史的開天闢地界分性質,也即是說,所謂中國歷史,就其文化意味而言,可簡明扼要地劃分為《紅樓夢》之前的歷史和《紅樓夢》之後的歷史。所謂之前的歷史,是帝王將相的歷史,是《資治通鑒》的歷史,是《三國演義》的歷史;所謂之後的歷史,則是大背於吾國吾民之傳統的歷史(此乃借用王國維所說),或者於破敗之中尋求新的生機的歷史。《紅樓夢》的問世,既標記著對以往歷史的顛覆,又標記著一種人文精神的崛起。作為一個曠古的文化靈魂,她照亮了昔日的興衰;作為一則《城堡》式的寓言,她啟示了未來的存在。正如人們可以在世界文化的橫向座標上發現《紅樓夢》的文化命運之意味一樣,人們可以在中國文化的縱向座標上領略這部巨著的神靈所在。

或許是為考據學或政治學的目光所囿,人們總是習慣於把視線集中在作者身世或當時社會背景之類的界域中理解《紅樓夢》,從而將小說開宗明義所敘說的神話故事當作一段無關緊要的開場白忽略之。殊不知,恰恰是這幾段有關石頭故事的文字,蘊含了小說《聖經》般的深意。因為《紅樓夢》的另一個題名就是《石頭記》,此外,還叫《情僧錄》,這三個題名分別揭示瞭解讀該小說的三個關鍵眼點:夢、石、情;而所謂石者,靈也,那塊寶玉不叫通石寶玉而叫通靈寶玉。以往所有關於《紅樓夢》的論說所達到的最高境界如王國維者,雖然成功地以悲劇說解說了小說的夢意和情境,但還沒能進一步領略小說的靈性。至於其餘的論者,更是等而下之。論說《紅樓夢》一如魯迅所言,弄不好就會鑽進去成為一個角色。其中,冷子興式的考據者有之,劉姥姥式的階級論有之,丫環傭人間的閒言碎語式的穿鑿附會以換取紅學家或紅學教授之頭銜者有之,如此等等。惟有一代學術宗師王國維,才具備了與作者對話的思想素養和審美境界。扎扎實實的考證固然不失為一種治學之道,但在《紅樓夢》的閱讀面前,研究者更需具備的乃是悟性和靈氣。

按照《紅樓夢》開篇有關石頭的敘說以及小說所展現的恢宏氣勢,其文化和歷史的氣脈不是出自二十四史,也不是緣自孔孟老莊,而是直承《山海經》所記載的遠古傳說,女媧補天,開闢鴻蒙。如果說《紅樓夢》是一個文化精靈的話,那麼其靈氣則源自最為原始的混沌時代。這樣一個靈魂所繫的不是什麼文化傳統,而是人類起源和天地之初。它上通茫茫宇宙,下接浩浩塵世;吸納天地之精氣,沐浴四季之靈秀;興衰際遇,世劫歷歷;從而為神靈之使,為上帝立言。

按說《西遊記》也由石頭起筆,並由石猴而至美猴王,不無神靈之氣。然同為石頭,卻彼此相去甚遠;不僅習性不一,而且頑氣迥異。石猴之石,志在功名,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人生圭臬,故歷經稱王、造反、齊天大聖、佛指之鎮、唐僧招安,最後走上為人民服務的道路,成為西天取經馬前卒。而寶玉之石,卻崇尚無用,睥睨濁世;就其鐘鳴鼎食之家而言是個孽障,痛恨經濟仕途,立功揚名;而一旦面對比他更無用的女孩,他馬上拜伏,悉心相向,極盡情種之致。同樣的孩提時代,在賈寶玉是一片稚氣,並且經久不改;而在石猴子卻是一腔熱血,一會兒美猴王,一會兒齊天大聖,最後又是孫悟空、孫行者。該行者悟是悟了,但卻沒有空,誠如《紅樓夢》所言:雲空未必空。因為《西遊記》所承繼的不是始源時代,而是孔孟老莊所奠定的文化傳統,或者修身養性,或者兼濟治平。修養是道德的修養,治平是武力的治平。內聖外王,此何空之有?以往的歷史似乎就是這麼寫下的,要麼是《三國演義》中的帝王將相,亂世英雄;要麼是《水滸傳》中的聚嘯山林,綠林好漢;成則為王敗則寇,如同一張紙的兩個面,翻過來是王,翻過去是寇。王者需要道德神話,寇者訴諸暴力行動。在此似乎什麼都有,惟獨少了靈魂,諸如人的尊嚴、人格的崇高和人性的美麗等等。也許正因如此,《紅樓夢》才一反以往的記敘,不是從歷史開始如《三國演義》,也不是從故事開始如《金瓶梅》,而直接從靈魂開始,從那塊靈石開始,這種寫張本身就意味著對歷史的顛覆。

因為從靈魂開始,所以功名在此不再成為生存原則。以往的歷史所看重的道德和暴力連同世故權術等等一起被棄之如泥。相反,孩提時代的童稚和純真被奉如神明,就像通靈寶玉一樣,一旦有失,便會使主人公喪魂落魄,眼也直了,人也呆了,如同死人一般。這是《西遊記》中的石猴想都想不到的人生境界。那個石猴為了獲取功名,扮演英雄,結果迷失了本性,喪失了自我,交出了或者說出賣了他的童稚和純真。這是一個中國式的堂·吉訶德,他以犧牲本真自我的方式換取了一番英雄事業,博取了人們的道德認同。與那位西班牙騎士不同的是,他的身份是個行者,並且不是手執長矛而是身攜金棒,不是騎著瘦馬而是在馬前馬後奔波忙碌。他雖然與堂·吉訶德同樣熱情可愛,但一旦被作為某種道德楷模,卻讓人不寒而慄。相形之下,頑石形象讓人想起的卻不是昔日的榮耀,而是《紅樓夢》問世二百多年後的那個美國小男孩霍爾頓,《麥田守望者》中的主人公。他和賈寶玉同樣地拒絕成人世界,拒絕為他們所置身的社會服務,從而守護著自身的靈魂。霍爾頓嚮往成為麥田守望者,守護著像他一樣純真的孩子們;而賈寶玉則作為神瑛侍者,守護著一群晶瑩清澈的女孩子。如果可以將《紅樓夢》比作一部史詩的話,那麼其詩意就是這樣閃現出來的——不是成就功名,而是守護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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