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紅樓》末世魂(5)
末世《紅樓》末世魂(5)
至於高鶚續書中「阻超凡佳人雙護玉」的情節,我以為本是敗筆,寶玉為僧,應是塵埃落定的事情。緣份到處自然僧。而高鶚於後四十回中將「寶玉要出家」寫得明目張膽,阻礙重重,人為的因素居多。本來情節就太人為,動手動腳的武戲並非《紅樓》風格。所以畫家畫出來也難以討好。
戴畫撕開了傳統優雅溫情的面紗,畫出了那些花前柳下,花容玉貌之中人性中的貪婪、奸詐,不體面的耍潑和體面的陰謀算計,畫出了一部張揚的《紅樓夢》。
戴畫所出旨意,在於畫出《紅樓》生活中的不和諧,不合理,不優雅,不順氣,不如意的細枝末節。正是這些細枝末節,預示與導致了紅樓大廈的坍塌,諸人夢破,導致了最後「只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戴氏有幾個大處構思變革。
他為變傳統連環畫的全景、遠景為中景、近景。捨棄和淡化了許多現代畫者難為的場景細節,物件家什。進行了一番場景調度。如「黛玉焚稿」,畫的有點像「舞台景」。上有瓦簷,雪花飄飛,下有火盆被炕。將黛玉生命結局的淒寒集中於此。
蘆雪庭聯句詠梅,也是「舞台景」的處理法。左右和上方全是白雪包圍,寶玉眉飛色舞於姐妹之中。
他攝其形神,敢於昇華,點晴。如太虛雲雨,如「三姐殉情」,「迎女歸元」。二尤之風采正如沒有約束的小家碧玉,艷麗而近乎浪蕩。三姐之死,具有揉碎桃花,玉山傾倒之態。至最後得偎依於柳郎之懷,畫出一種惋惜之情。
注重了人物肥與瘦、艷與素、靜與騷,及至表情,瞬間動作、關係反應、顯出現場的生動氣息。一改中國畫傳統中人物面目呆板,舉止若定的風氣。眉目傳神,行動生風。如黛玉負氣剪玉穗的動作,如鶯兒與寶玉打格的動作。
過去的畫重莊雅,戴畫則不惜市井之筆,潑真。「破好事」一幅中金桂強小叔,更類於《金瓶梅》之風。
但《紅樓夢》畢竟不是《金瓶梅》,其內容、層次,社會內涵和藝術內涵都不相同,是兩個領域裡的創作和貢獻,表現的也是兩種社會生活歷史內容與藝術情趣。如上述,市井氣息在戴氏的《紅樓夢》畫冊中過於濃重,依然會有損於這部名著的內涵與風格。
「意態由來畫不得」,戴畫追求的恰恰是這「意態」二字。那麼,在這上面的探索與創新中,有所偏頗與過失,也是藝術進程中的必然,洋洋一大部名著,不能要求幅幅畫出精品,更不能要求幅幅都是人人眼中的《紅樓夢》。
戴畫為一家之畫,猶如文章,也是一家之說。在《紅樓夢》這一範疇中,拓開畫路,拓開思路,戴畫是有貢獻的。
戴郭邦的創作使人對古典藝術的創新與發掘有所聯想。
在我家鄉昆明筇竹寺有全國著名的五百羅漢雕塑,其造型神態超過我所見到的各地神佛。江南名寺以及敦煌壁畫中的人物皆無可比擬。
這是因為,筇竹寺的羅漢已經全然脫去了寬額厚唇的印度相貌,也不是慈眉善目形的中國式白描人物。塑造它們的大師,早就領悟了藝術之真諦。
傳說當年,他每逢集市,便帶著弟子們下山去,在集市間走動,尋找眾生各態,將那些挑柴的,賣米的,談價的,遊逛的,飲水的,走累了休息的,種種四方來客,捏出各種小泥人。然後帶回寺中,琢磨成形,便化為羅漢的金身。
所以,現在你置身這五百羅漢中,竟無一人類同,屏息處靜,更能夠感覺得到這些羅漢具有生命的氣息,感覺他們欲言,欲舉,欲表達的願望,感覺他們沐浴著塵世蒼涼的軀幹與面龐。
在佛教藝術中,這是創作上的創舉。藝術家敢於有如此的思想和做法,來自於他的藝術天才,也來自佛教中大乘流派的思想。這就是:眾生即佛,我心即佛心。佛的存在正是要幫助苦難中的眾生超出迷茫的心境。佛的指引和境界,正是在眾生現實的生活中。佛並不是束之高閣,只會享用鮮花和清雅的偶像。佛是無時不在的,尤其對於那些真誠善良的勞動者,佛與他們同在。
五百羅漢的塑造者正是崇尚這樣的佛家思想,他完成這些塑像,也傳達出了自己的佛教信念。佛走向了世俗,在這裡直接走向了集市。藝術也走向了眾生,走向了民間生活。這是一種回歸。
戴郭邦的畫風中透露出這一種古典畫向現實「回歸」的消息。
再將其比之蜚聲海內外的陳逸飛,陳是將生活元素和文化元素進行「符號提取」,而工藝化,裝飾化,淡化了其中社會內容和人物個性。戴卻走的是喚醒畫中人物生命形態的現實主義路子,所以他與文學更為溝通。
我以為,戴猶如西方將聖母凡人化的雷諾阿一派畫家,而陳逸飛則有些像提香一類的宮廷畫者。
我個人更欣賞戴畫這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