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權世界的報復(3)
男權世界的報復(3)
鳳姐的沒文化,還表現在她的不怕鬼神上面。
一般沒有科舉文化的婦人,則有另一種文化約束,即為神鬼僧尼一類的陰司文化的制約。可鳳姐連這也沒有。她對那水月庵的老尼淨虛說,「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
這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鬼神迷信也是文化。尤其是鳳姐這基本上沒有什麼心理背景的人,卻為自己找來的那麼多那麼大的壓力。幹一件事添一個對頭,加一份威脅,這種辯證法在迷信中是有的。所謂惡有惡報。
其實她並不是什麼無神論者,而是心理體驗也很薄弱的一個貴族婦女。鳳姐的膽量是在庇護下滋長的。而陰間卻是一個無法庇護到的世界。所以千百年來人們願意以陰間來彌補世道的不足和偏廢。
鳳姐不懂這個厲害。在心理上,在形式上這個陰間的彌補都有一套現在的可循之規則,她恰恰違背和踐踏了這些規則。這就是她後來自己在精神上先行崩潰的原因。所以鳳姐的勢敗還不只是失錢財,丟面子,而是精神上完全地被恐懼震懾了。她原來掩飾的那些心理暗慮完全地轉化為鬼神了。
她做人做到對自己都交代不過去了。她在精神上應該認罪了,也就是到了死亡這一步了。她是主客觀都輸了。
她其實沒有更多的文化武器來對抗鬼神這一說,她只能服罪,正是「欠命的命已還,欠財的財已盡」。
高鶚的續書寫成鳳姐臨死時被鬼神索命,這仍不能令人滿意。對這種人最好的報應就是:讓她在現實社會中認識自己。
鳳姐應該是還活著,活著品味自己一生所幹下的各種罪孽,並承受那些被傷害過的人的報復。她將被逐出賈府家門,成為封建社會最不為人齒的棄婦。
暴發事件應該是賈府被告倒抄家,這在很大程度上與她有關。然後一切報應接踵而來。
「正冊」上詩的後面二句:「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她是要被賈璉休妻的。
前首第六十九回「覺大限吞生金自逝」,賈璉在埋葬尤二姐時,摟其大哭道:「你死不不明,都是我坑了你。」彼時賈蓉向南指大觀園的界牆。賈璉會意,只悄悄跌腳道:「我忽略了,終究對出來,我替你報仇。」
賈蓉素與鳳姐關係曖昧,曾幫她設局害賈瑞。連他也對鳳姐看不下去。這一點破,對賈璉日後休鳳姐是至關重要的。
當賈府被抄之日,被鳳姐先是唆使告狀,後來派旺兒追殺的張華豈能不出頭來舉告?而那讓尤二姐喝了湯藥,打下男胎的太醫,也是一條人命,或自行揭發鳳姐所使,或在賈璉的追查下吐出實情。
這一樁令丈夫絕後,謀殺二房的事情,則完全有了可以令賈璉休棄她的理由。兩件齊發,則府內無人同情。她既為賈府招來彌天大禍,也使自己無有立足之地。
從本質上說,鳳姐不是「補天」的,探春才是補天的。鳳姐本身的作為直接違反賈府和朝庭法紀。「嘩啦啦似大廈傾」與她有直接關係。
當王熙鳳的斂財結果,那些地契、銀票、銀兩以及諸等寶物都因抄家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時,必將震驚賈府上下,也更令人妒恨,尤其是平素被她排擠到一邊去,凡事還得要看她臉色的爺兒們。
沒有人會計算她昔日當家的辛苦與功勞,而是會將賈家犯事的根由大部分清算在她的頭上。更沒有賈母憐憫她這一說。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紅樓夢》上對鳳姐的曲子,不無憐憫之意。說她一個青年女性撐持家務,亦得為自己謀,人未死,心已碎。
秦氏的魂魄曾對鳳姐說:「你是個脂粉隊裡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這個自己也不把男人放在眼中的王熙鳳,最終將遭到男權世界的報復和出賣。
「哭向金陵事更哀」,應當是鳳姐被休後,去投王家,又遭到王家的指責和拒絕。
而她留在賈家的女兒巧姐,也因為賈府敗落,而被劉姥姥從人市上救走,後來與板兒為妻,成為紡績農婦,方與幻境中冊子的畫相符。
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中,鳳姐帶寶玉、秦鍾路過鄉村作休息時,有一個村姑引起寶玉的注意,就是那個紡紗的「二丫頭」。巧姐後來的生活,應當是與這位村姑「二丫頭」的狀況相呼應。「二丫頭」正是為巧姐而留下的伏線。
巧姐和她的母親是「物極必反」的一對,幸虧母親留了點餘慶,托劉姥姥的福,她最終走到一種純樸的生活中。
與那些被賣的千金們相比,這田野上有尊嚴的莊戶人家生活是一種幸運和幸福。可謂是回到了白茫茫大地上。也是一種乾淨。
至於什麼「由劉姥姥說媒,又嫁給周財主家的兒子「的故事,那是高鶚的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