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模式論
一般模式論
如果說本書需要克服什麼對立的觀點的話,那就是所謂「談情派」了。這裡有必要就這個問題多說上幾句。誠如我在本書中反覆強調的那樣,我歷來主張學術自由。每個人都有充足的權利選擇、捍衛自己所喜歡的觀點。
既然這樣,我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駁「談情派」,這是不是有違上述原則呢?可以說,這並沒有違反任何公平的原則。問題的實質在於所說是否有據。換句話說,就學術範圍之內,總是要有個正誤的辯論的。在這個範圍呢,可以說,我歡迎持反對意見的人提出他們的觀點。但是超出這個範圍之外,例如擺擺架子,或者其他一些與純學術無關的事情幹擾公正的理論研究,總之,所有這些都與我無關,而所有這樣的觀點,可以說,也沒有更大的說服力。
說來非常可笑,直到目前,「談情派」仍然在《紅樓夢》的人物原型這樣一個問題上吵鬧不休。我十分高興地看到,甚至是十分滿意地估計到,這些老先生們在這個問題上不會取得什麼不得了的進展。顯而易見的事情是,大觀園裡的姑娘,不可能在現實的曹、李家的歷史上找的出來。儘管他們翻爛了歷史也是這樣。誰是林黛玉呢?誰是薛寶釵呢?誰又是賈探春、賈元春呢?可以說,在這個方面,政治歷史說佔有絕對的優勢。有誰提到賈探春的原型是王安石呢?就我所看到的資料來說,沒有人這麼說過。因此我的確為這個觀點感到驕傲。如果把賈探春歸納為王安石,那麼不是一切籠罩在這個人物頭上的煙霧都消失了嗎?「談情派」有沒有這麼一針見血地指出事情的真相呢?
「談情派」已經被逼到角落裡去了。而這個成績,可以說,我不敢據太多。絕大部分的原因還在「談情派」本身。我已經多次指出,「談情」充其量是個煙霧。嚴格說來,連煙霧都不是。就中國古代政治來說,情即是政,政既是情。這也完全是儒家學說的本質特點。
所以只要稍微認真地對作品進行分析,其政治歷史小說的本來面目就自然而然地暴露出來。[83]而「談情派」繼續滿足於開始所取得的成績,拒絕承認作品的內在主題,而試圖在「談情」這一條路上前進。這樣一來,各種各樣荒謬可笑的「突破」由此造成。例如那個很著名的「四階段」說,例如給林、薛、史等人更改姓名等等。
在前面,我比較詳細地對前一說法給予反駁。而對後一說法,可以說,我不認為這有多麼大的學術價值。穿鑿附會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這個說法實在看不出來與作品有什麼太大聯繫。這裡只是簡單地指出,請老先生們注意,例如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這樣重要的角色,按照談情派的觀點,應該在曹、李宗譜中佔據重要地位才對。而最後卻引到了八桿子還要拐彎的地步,這就有點太玄了。
當然,前輩的研究還是要尊重,這裡不過是說我不準備贊同這個說法就是了。
在歷史上,曾經有一種說法,認為《紅樓夢》是一部悼明之失,數清之過的作品。很好,這個說法很有點意思。但是我還不能詳細地評論這個說法。原因很簡單,直到目前為止,我只是聽說過有這個說法,但是還不清楚這個說法的具體內容如何。這就是說,按照這樣的觀點,究竟明、清之過失是什麼還不知道。
但是即使是這樣,可以說,這個說法的優越之處即在於把《紅樓夢》與政治歷史主題直接結合起來了。另外《紅樓夢》有言,「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這裡的「金」即所謂滿清,後金;而「玉」似乎還不能就說是指明朝。後面我將詳細分析這個問題。
至於《紅樓夢》的歷史背景,我認為還是要歸到清朝前期比較好。這麼說的理由有:
1.就作品所展現的社會風情來看,顯然與漢、唐、宋等朝不同。可以說,越是到歷史的後面,個體就越覺悟,越強烈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換句話說,私有制度的發展就越完善。這在作品中已經看到了。例如賈母、王熙鳳都特別重視「梯己」。與之相對,「官中的」則是大家族的共有財產。
2.就文化背景來看,也要說作品所反映的不是宋以及宋以前的時代。準確來說,還是反映清朝的前期。這就是說,中國古代文化存在強烈的女性傾向。這個傾向在秦朝時處於最低。然後各個朝代都是這個傾向的回歸。可以說,這也與儒家學說直接相關。儒家認為治國與治家相同。而把國家當作家族來治理,這麼治來治去,越治就越缺乏陽剛之氣,越來越女性化。[84]
3.特別重要的是,籠罩全書的「末世」氣氛當為清所獨有。其實就是到了明朝,大家也沒有感到任何「末世」氣氛。既然所有人忙忙碌碌地為自己既得利益謀劃,就說明前途還是光明的。唯獨清朝之時,這個末世情結十分濃重。據說曹雪芹的祖父是在所謂「哀鳴」中過世的。
好了,以上幾點可能不全面,但是對於證明這裡的觀點,作品的歷史背景來說,已經是足夠了。
進一步說,作品所描寫的正是乾隆早年的事情。反對這個觀點的人們恐怕會說,你根據什麼這麼肯定呢?
無非是作品本身而已。
子興歎道:「老先生休如此說。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當日寧榮兩宅的人口也極多,如何就蕭疏了?」冷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遊覽六朝遺跡,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佔了。大門前雖冷落無人,隔著圍牆一望,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後一帶花園子裡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那裡像個衰敗之家?」冷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這裡所說的恰好就是清朝乾隆年間的社會景象。總的結論是「不比先時的光景」。這個結論用在乾隆年間,的確令人大吃一驚,「……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後一帶花園子裡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那裡像個衰敗之家」?
但是這只是表面現象。誠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其實真正的情況是,「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更加要命的是「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如果說這不是乾隆年間,那麼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乾隆的所謂「盛世」,就歷史來說,是個騙局,迴光反照。康熙年間,不論怎麼說,還是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即使是這樣,康熙晚年還是出現了一些無法收拾的局面,這才會有雍正奪謫這麼一出武戲上演。
不妨看一看這出沸沸揚揚的鬧劇。據說當時最被看好的是十四子。康熙於晚年廢太子之後,禁止其他的人討論這個問題。有一個不識趣的傢伙還因此被誅。可以說,在古代,廢立東宮太子一直是導致宮廷政變的主要原因。在康熙年間,這個問題也經過了激烈的鬥爭。
但是請大家把眼光放遠一些。表面上的太子之爭,其實掩蓋的是什麼內容。縱觀滿清的歷史,可以看到,滿族從始至終一直沒有完全得到漢族社會的認同。一方面,滿族貴族獨攬軍事大權,排斥異族;另一方面,滿族的發展落後於當時漢族的一般水平。無論從經濟上、文化上和政治上都是這樣。滿清之所以能夠入關,也不是憑借自己的能力。是漢族社會內部發生了重大的變故,中間階級反對明朝皇帝,反對農民起義,但是偏偏在政治上異常軟弱,所以需要依靠滿族的「旗幟」來從事顛覆明朝,鎮壓農民起義的事業。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中間階級最終承認滿清的政治地位:
大家讓坐已畢,寶釵便說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媽好了還來的,就便好了不來也使得。」尤氏笑道:「這話奇怪,怎麼攆起親戚來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攆的,不如我先攆。親戚們好,也不在必要死住著才好。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但是顯然滿清不這麼認為。滿清入關之後,基本沒有遇到什麼有力的抵抗。滿清集中在東南一帶的殺戮,主要就是打擊中間階級的氣焰。因為東南恰好是中間勢力最雄厚的地方。
說薛家在書中充當了這個角色是有一定道理的。薛蟠正是在金陵一帶打死了人,因此欠下人命。就如同滿清的「揚州十日」相似。曹雪芹認為,血債要用血來還,所以給薛蟠安排一個償命的下場是必然的。但就歷史來看,似乎不能說滿清最後還了這筆「血債」。
從歷史上說,太平天國建都於此,被曾國藩撲滅。可見歷史與作家的想像不同,第一筆血債並沒有還,相反,它被第二筆更加驚人的血債掩蓋。這就是說,曹雪芹儘管可以在自己的書裡,按照自己的意圖安排事情的發展,但是歷史並沒有簡單地停留在一個地方。歷史按照自己的規律,越過人們的想像,開闢自己的道路。從這一點說,可以看到作者歷史觀上的局限。對一代人正確的事情,並不意味著對第二代人同樣正確。但是這並不妨礙作者對滿清政治制度入木三分的揭露和批判。如果就清末的歷史來看,所發生的混亂基本與《紅樓夢》的預料相吻合。也是有一個意志軟弱,試圖「補天」的皇帝,一個癡情的妃子,一個保守頑固的太后,一批樂於幫助皇帝進行變革補天的臣僚以及樂於幫助太后進行鎮壓的臣僚,等等。基本的人物模式都可以在《紅樓夢》裡找到。
特別有意思的是,紫禁城,書中的大觀園,其命運也與作品完全相同。
……眾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寶玉道:「這越發過露了。『秦人舊舍』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漵』四字。」……
清朝到了浦儀退位之後,還是有一個軍閥允許浦儀以皇帝的身份住在紫禁城內。這個時候,紫禁城就真的成了「秦人舊舍」了。
令人驚訝的是,紫禁城的這個命運,曹雪芹早在一百多年以前就看出來了。而且在作品中如實地寫出來。這樣就令人不得不得到結論,滿清從來就沒有真正在中國廣大的範圍內站穩腳跟。最多也就是在北京城內站穩腳跟而已。而有所作為的漢族政治家,從各個方面,也或多或少地試圖送他們的這個好親戚回家。說來好笑,這個工作,最後還是在日本人的幫助下完成。小日本為了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以關外為基地,把浦儀偷運到東北,從而正式給努爾哈赤的霸業劃上一個句號。
就大的波動來看,在清朝時,康熙年間的吳三桂造反與太平天國起義。規模稍小的起義可以說一直沒有間斷。吳三桂造反本身就已經很說明問題,放清兵入關的吳三桂並不是真的以滿清為主。相反,作為中間階級代表人物的吳三桂自己要做皇帝。吳三桂與其說是被康熙鎮壓下去,不如說是被漢族同胞整垮。
為什麼漢人同胞沒有支持吳三桂呢?因為吳三桂沒有前途。清朝著名的政治家,地主階級代表人物曾國藩對此深有體會。據說在他鎮壓太平天國之後,聲勢達於極點,獲得了漢人從來沒有獲得過的政治權力。但即使是這樣,這位老先生也是寧可給滿清當奴才,也不願意自己碰一下運氣。他的部下多次要他舉事,均被拒絕。曾國藩認為,這在當時的情況下純屬妄想。這是不是說老先生的確對滿清主子忠心耿耿呢?完全不是。首先,老先生對於朝廷沒有封「公」一直耿耿於懷。其次,老先生在咸豐帝喪期公然納妾,就說明他是如何忠於皇帝了。不要忘記,曾國藩是最後一個理學權威。蔣介石、毛主席就對他佩服得不得了。
其實從一開始,滿漢的統治階級就處於一種貌合神離的狀況。這也就是作品中「金玉良緣」的政治背景。中間階級在政治上處於完全軟弱無力的狀態,需要滿族當一下招牌;同樣,八旗貴族也沒有能力治理整個國家,因此需要中間階級的幫助。二者的聯盟完全出於利害的考慮。可以說,大的主動權力還是掌握在中間階級手裡。只要中間階級能夠在政治上站住腳,就像孫中山一樣,馬上就可以甩掉滿清這個包袱;而現實的政權,按照法律制度體系,滿族貴族掌握生殺大權,可以隨時清洗不可靠的勢力。
康熙末年就處於這麼一個動盪的狀態。當時的中間階級在政治上遠不能擺脫儒學,擺脫皇帝。他們還沒有成熟到孫中山那樣的民族資產階級的地步。所以他們還是如同晴雯一樣,試圖在「園子」裡奮鬥一下。他們看到康熙已經不可動搖,就把工作放在下一代,放在康熙的兒子上。希望能夠「溶化」滿族統治者,把他們變成傀儡,直到送出關外,從而可以造就一個溫和的中央集權。
這種圖謀當然沒有能夠逃過康熙。康熙顯然不想因為清洗這些漢族異端分子搞到天下嘩然、以至激起漢族地主階級普遍反抗的地步。
可以看到,這位皇帝還是很有手段的。一方面,他的目的是清洗漢族異端分子,另一方面,又要把矛盾完全集中在最有限的範圍之內解決。所以他的措施就是有意地製造宮廷政變。
一方面,表面上宣佈被漢族上層分子看好的皇子為最有希望的皇位繼承人,讓這些漢人盡可能地接近他;另一方面,又在實際上為根正苗紅的雍正創造機會,使其政變得以遽行。借雍正之手,以所謂宮廷政變的名義清洗上層漢族勢力。
基本的事情就是這樣簡單,沒有什麼複雜之處。如果專家們的確嚴肅對待這裡的論述,而不是一筆抹煞,就會完全同意這裡的觀點。
可以看到,康熙在位長達六十餘年,本身又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有作為的君主,在其晚年不可能遇到任何有效的阻力妨礙實現自己的目的。而且像這樣有見識的皇帝,也不可能不對自己的行動所產生的後果有一個準確的估計。而在確定繼承人的問題上所產生的看似愚蠢的錯誤就特別令人感到懷疑了。
據我所知,康熙在臨終之時,一直普遍被看好的皇子並不在身邊。相反,倒是雍正一直侍奉左右。而且還拿到父皇的一串佛珠。這就很說明問題了。如果康熙不希望雍正繼位,大可以顛倒一下位置,讓雍正遠離政治中心,讓自己中意的兒子在身邊就好了。
另外,說雍正沒有獲得康熙老臣的支持也是錯誤的。對曹家的清洗是在即位五六年之後。而就在這段時間之內,也沒有看到曹家有什麼特別強烈的不安。倒是囂張跋扈的例子有一些。
據雍正自己說,以及幾個康熙時的老臣證實,雍正是在康熙的病榻之前被皇帝立為儲君的。而且皇帝還說了不少雍正的好話。這種說法的真實程度如何,一直沒有得到史學家的準確認證。但是可以看到,如果康熙不曾說了這些話,那麼他的大臣又怎麼敢於放心支持雍正呢?難道沒有這些大臣的支持,或者說默許,雍正就敢在一個星期之內大打出手,奪得皇位嗎?據有的資料分析,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被雍正換掉的大臣還不到一半。這就是說,雍正的地位還是得到了大家的承認的。相反,十四子那一邊幾乎沒有看到有什麼反抗。這就是說,為了這麼一次措手不及的打擊,康熙還是頗為費心地安排了一下。
這個時期的宮廷政變,完全是康熙自己一手造成的。其目的不過是擺脫漢族上層勢力對八旗制度的威脅。應該說康熙的目的還是達到了。但是問題並沒有完全消除。或者說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了。雍正在清洗漢族異己勢力的同時,也清洗了八旗貴族。可以說,在此之前八旗內部的兄弟般的團結就此破壞了。而這也是小集團覆滅的前兆。
我認為康熙還是有這方面的考慮。他給雍正一串佛珠,借此告訴雍正,什麼才是打擊的真正對象,什麼只是打個掩護而已。不用說,對漢族勢力的清洗必須要堅決徹底,但是對自己兄弟的清洗則只是做個樣子而已。
不幸雍正沒有能夠體會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就雍正來說,他長期的敵人不是漢族勢力,而是他的親兄弟。所以他對親兄弟的懲罰當真是不遺餘力。而對真正的敵人漢族異己勢力則沒有加以留心,以至於嘲諷遠遠超過嚴肅的清剿。可以說,康熙留下的好題目,本來可以得狀元,而雍正則一心一意拿他中了個秀才,還為此十分得意,一直吹噓不已,誤認為自己真的是憑實力擊敗了他的兄弟。
可以說,自雍正之後,漢人在清朝上層的影響基本就消失了。直到曾國藩時,軍情緊急,才得到重用,危機一過,立刻下放使用。
新的轉變發生在戊戌變法。光緒與康有為這些人鬧了一陣子。與慈禧鬥爭的結果是袁世凱擁兵自重。這個時候,對於滿清來說,死神已經在拍門了。
清朝是封建社會全面解體的階段。清朝的農民起義在規模上超過已往。例如在嘉慶年間的白蓮教起義,人數達到五十餘萬,前後長達九年半,政府共花費白銀二億兩以上。
白蓮教起義在乾隆末年就已經具有相當規模了。據說乾隆採用了種種辦法,包括念誦西域秘密咒。《紅樓夢》在一開始就描寫甄士隱被流寇騷擾,不得在田莊存身。後面還有薛蟠在平安州被劫的描寫。這樣看來,秦可卿給王熙鳳托夢,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間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
也未必可靠。
中間階級在兩個地方遭劫。在京城被皇帝搶劫,「凡物皆入官」;在田莊又被農民起義搶劫。
總的說來,曹雪芹的立場基本是中間階級的立場。也就是地主階級的立場。站在這樣的立場上,曹雪芹不僅反對中央政權代表,皇帝,而且也反對當時的商業階級。在作品中,可以說,薛家是皇商,而嫁給薛蟠的夏金桂則是土商人。在作品中,的確可以看到對這樣人的冷嘲熱諷。
由於中間階級不放棄土地所有權,就看不出會有什麼辦法能夠避免農民起義。中間階級寧願服侍異族主人,也要與農民作對。這當然不能說是中間階級的榮譽。可以看到,滿清王朝建立在滿漢地主聯盟的基礎之上。但是這個聯盟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崩潰。在上層建築,開始是滿漢之間的鬥爭。然後則是滿族內部的鬥爭。而從經濟基礎來說,這個聯盟從一開始就直接是佔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的敵人。正是由於看到了這樣必然崩潰的趨勢,曹雪芹把他的作品置於一種絕望的氣氛之中。無論如何,很難說曹雪芹在作品中給讀者指出了什麼出路。例如像林黛玉、賈寶玉這樣的人,會成為某個農場的職員嗎?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社會主義不要這樣的青年。
這裡認為,與其說作品描寫的是曹家的事情,不如說是描寫滿清貴族的事情。這個說法還需要稍加修正才更加符合實際。比較有利的根據有,大觀園的原型是紫禁城。可以說,這是一個非常有力的,幾乎是不可反駁的論據。如果大觀園經過認證,的確是紫禁城,那麼曹雪芹引起乾隆的憤怒也就特別有道理了。我現在還不知道大觀園有什麼可能不是紫禁城。這樣的花園畢竟太少了。
賈寶玉的原型是乾隆。當然,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在下面將專門討論這個問題。賈寶玉不僅有「金」的傾向,而且據我們所知,更加主要的傾向是「玉」。或者說,這個人多少是一個對立面的統一。我在下面將專門討論一下這個人物。
其他的種種瑣屑的根據這裡就不再說了。
但是還是有一些根據可以指出,曹家的歷史也歷歷在目。雖然談情派還不知道其他主要人物,如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等等。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賈元春。如果說賈寶玉是乾隆,那麼他的姐姐又嫁給誰呢?
對這個問題,可以這樣看。《紅樓夢》不是專門描寫乾隆秘史的書。如果是這樣,也就看不出作者的偉大了。曹雪芹描寫的主體是一個歷史的橫斷面。在這個橫斷面上,又皇帝,也有皇帝的臣子、奴才等等。
《紅樓夢》描寫了兩個世界。一個是賈寶玉的世界,以大觀園為主要空間。另外一個則是與之相對的現實世界,在大觀園外展開。正是由於兩個世界涇渭分明,以至有的學者認為作品是兩部作品合而為一。賈元春,特別是書中的皇帝,並沒有更多地直接出現。而是作為冥冥中主宰大觀園命運的決定性力量而存在。這誠然是一種黑暗的,不受當事人決定的,恐怖的力量。
可是我們知道,中國的皇帝,稱為「天子」。這就是說,在皇帝的頭上,還有他的主宰,「天」。對於曹雪芹來說,他所寫的畢竟是一部小說,而不是歷史本身。這就是說,對於曹雪芹,曹家來說,皇帝就是「天」;而對於皇帝來說,「天」就是皇帝。曹雪芹把滿清的衰敗寄托在「天」的意志之上。當時滿清的確已經不行了,內外矛盾重重,但是滿清真正的轉折點,還是發生在曹雪芹大約百年之後的太平天國之時。曹雪芹採取「天」的形式,不外就是揭示出滿清滅亡的必然性而已。
另外,可以看到,四大家族也有奴才。而且有的奴才還捐了官。四大家族與奴才的關係,也就是滿清皇帝與其臣僚的關係。只有在清朝,大臣才自稱為「奴才」,而以前的朝代都是稱「臣」。
第三,如果不能直接描寫帝王,而是描寫貴族,那麼這個皇帝甚至就不可少了。
第四,可以看到,雖然身份不同,但是基本道理相仿。在歷史上,就有上書,要康熙把曹、李、孫三家看為一體。從作品中也可以看到,這是一個從上到下,層層相套的一個小集體的體系。而居於這個體系頂點的,顯然非皇帝莫屬。而在《紅樓夢》中,賈寶玉就居於這麼一個「核心」的位置。
我認為,對這個問題可以告一段落,過分強求書中人物與歷史原型的一致,可以說,有點刻舟求劍的嫌疑。
以上對作品一般的歷史主題背景作了一個大致的考察。應該說,或許在細節上會有出入,但是一般的結論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作品的歷史背景確定為前清時期,而否定了所謂「悼明之亡」的說法。顯而易見的是,作品完全籠罩在「末世」氣氛之下。而這種氣氛,在明朝還沒有。
這個歷史時期在政治上獨特之處在於,一方面是滿漢地主階級的聯盟,另一方面則是滿清貴族的八旗制度。而不管怎麼說,這個時期的統治已經不再建立在「理學」之上,而是建立在統治階級自覺的小集團聯盟之上。
作品所反映的正是這個歷史時期政治狀況的內在面貌。
這樣一來,下面的工作就是要進一步深入作品,看看曹雪芹究竟都說了什麼,以至於乾隆都要出面。
[83] 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我與所謂「掩蓋說」的區別。
打個比方來說,植物的根生長在土壤裡,你能說這是掩蓋嗎?因為根本來就生長在土裡。相反,有的人把黃金埋在土裡,這就是掩蓋了。因為黃金本來不是在土裡生長的。
這個比喻就能夠說明為什麼不能認為《紅樓夢》不是什麼「掩蓋」了。
[84] 這裡當然不存在任何評價性別傾向的意圖。相反,我們從這裡也能夠看到儒家學說的虛偽性。孔子還說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等等。其實孔夫子的一套大道理,女性不需要學習就可以做到。就這一點來說,倒是賈寶玉比較直率。賈寶玉說女兒是水,見了就清爽;天才是泥,見了就覺得濁丑逼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