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鑒定過的一幅古畫--《秋葵圖》發現記
《秋葵圖》是明代畫家商祚所繪,是一幅經《紅樓夢》作者曹雪芹鑒定過並譽為「足資珍藏」的著色工筆花鳥絹畫精品。他的發現不僅證實了紅學界一直爭論不休的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及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殘文的真實性,也說明紅學研究是一塊芳草地,無論何人,只有他有興趣有能力都可以當業餘研究員。唯其如此,才能迎來紅學百草園的春天。本乎此理,我們擬分六題撰寫這篇拙文,將《秋葵圖》發現的經過向讀者做一匯報。錯誤之處,敬請方家學者不吝指正。
二十年前的一樁公案
早在1973年,已故著名紅學家吳恩裕先生就在《文物》雜誌撰文指出:「曹雪芹《紅樓夢》以外,還有一部佚著——《廢藝齋集稿》及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殘文。」文章發表後,引起了整個文化界的極大反響:矛盾先生寫詩讚美《廢藝齋集稿》是「浩氣真才耀晚年,曹侯身世展新篇。自稱廢藝非謙遜,鄙薄時文空纖妍。莫怪愛憎今異惜,只緣頓悟後勝前。懋齋記盛雖殘缺,已證人生觀變遷。」俞平伯先生讀了《瓶湖懋齋記盛》殘文,也曾寫道:「《懋齋》一文,詳盡生動,誠為佳作,若芹圃呼之欲出矣。」胡文彬、周雷二位先生則在《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析疑》一文中比較全面地反駁了否定者的質疑說。特別是胡德平先生在吳恩裕先生逝世後的1984年,肯定說遭到非議處於弱勢之時,撰寫了《曹雪芹在西山》一書,鮮明地指出:「《廢藝齋集稿》的真實性,我們是承認的,但是作為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由於幾經抄錄,所以我們對《記盛》全文的真實性稍持保留態度,即便我們承認它的主要內容和故事情節是真實的,但也難保全文的具體個別地方沒有陰差陽錯之訛,沒有魯魚亥豕之誤。」話說的迴環謹慎,棉裡藏鐵,卻堅信《記盛》的真實性。……
否定《廢藝齋集稿》及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者,當以陳毓羆、劉世德二位先生為代表。他們發表了《廢藝齋集稿析疑》一文;挑起了這場持久二十餘年的大爭論。在這馬拉松式的爭論中,有不少學者或發表漫談式的隨筆打假;或在大作中順便表個態否定《廢藝齋集稿》的真實性;或有人索性抨擊《廢藝齋集稿》是日偽時期一個高水平的做偽集團搞的。然而,卻不見有人像陳毓羆,劉世德二先生那樣認真地發表一篇論偽文章。
元月二日的一次蘭亭聚會
2004年聖誕節那天晚6點鐘,胡德平老師來電話,囑我預約孔祥澤先生:元旦前後,我們要聚會一次,請孔老談一談《廢藝齋集稿》的有關問題。於是,我奉命通知孔老:保重身體,準備聚會。
孔老先生何許人也?老人家是1943年發現並抄錄《廢藝齋集稿》的諸位前賢中碩彥僅存的一位;是1973年吳恩裕先生發表《曹雪芹佚著及其傳記材料的發現》一文和《曹雪芹佚著淺探》等書所公佈的《廢藝齋集稿》及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抄錄材料的主要提供者。今年已86歲高齡。耳不聾眼不花,滿面紅光,於城中深巷潛居了數十年,人稱「京城大隱」。擅書法,精繪畫,通易理,尤以曹氏風箏藝術聞名京都。由於自己出身世家,見過世面,社交廣雜,文革中被關進牛棚,家抄子散,懷揣戶口本流落為生,因而煉出了一種榮辱不驚,視名利如雲的大隱心態。一簞食一瓢飲,身居陋巷以實踐曹雪芹「憫廢疾無告之窮民,謀之以技藝自養之道」為樂。老人家所以86歲高齡,耳不聾眼不花、依然自食其藝,恐怕得之於大隱心態吧!那些費盡心機假冒偽劣圖財害命者,豈能頤養天年乎?
2004年12月30日,胡德平老師再次來電:請你通知孔老,你們一起於2號下午2︰30在西城區大拐棒胡同光彩事業促進會辦公室咱們會面。
光彩事業促進會辦公室,是一座標準的北京小四合院,朱門東向,月門迎設,將小院隔蔽得嚴整而幽靜。油漆一新的雕樑畫棟,古老的皺皮棗樹又增添了些許鬧市幽居的雅韻。
我們是2︰15來到這個小院的,它給我的第一印象便是與老師胡德平先生,大隱孔祥澤先生等人在此參商《廢藝齋集稿》的風雅之事,不啻是一次「聽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的好機會。
此日,冬風和煦,小院灑掃清新;與會者十餘人,可謂少長咸集,群賢一堂。最長者86歲,年少者22歲,高官者部長,布衣者農民,儒商者大款,回春者中醫,還有兩位青春靈秀的年輕後生:女者擅書法,男者研易經。如此雅集,雖蘭亭之會,不足奇也。
當胡德平老師掐著鐘點準時來到時,寒暄幾句,各就其坐畢,只見他從攜帶的書包裡掏出兩袋花生,一堆小橘,還有一瓶好酒「洞庭春」,預示著這次雅集,將以美酒助興,叮噹碰杯中結束。
胡德平先生表白:近來,同嚴寬同志正在研究《瓶湖懋齋記盛》殘文,有了很多心得體會,希望孔老能就當年抄錄的情況,放風箏的時間,於叔度「冒雪而來」的天氣,《廢藝齋集稿》的下落……談談自己的看法。孔老聽明白後,胡德平老師調好錄音機,孔老則打開回憶的閘門。老人家如數家珍,不時還背誦《南鷂北鳶考工志》曹雪芹自序。涉及到曹雪芹「師於萬物」以自然為法時,就背《德道經》中的「人法天、天法地、地法道、道法自然」的哲語;談到曹雪芹的金石刻章藝術時,還說他親眼在《廢藝齋集稿》上看到雪芹先生刻的「畫外人頑」的印章。……
孔老談及《廢藝齋集稿》流傳到日本的情況時,胡德平老師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他在政務中遇到了一位日本朋友,向其講述了《廢藝齋集稿》的重要性和流傳到日本的往事。這位日本朋友很感興趣,表示回國後,盡力幫助尋找。
這次雅集,孔老足足談了4個小時,用了三盤帶子。如此長時間的講述,不時還要背上一大段曹氏鴻文,批解易經的八卦九宮等玄理。然,老人家一直神完氣足,連一個哈欠都沒打,真是老當益壯,寶刀不老也。
晚餐是在一家四川風味的飯店裡進行的,大圓桌面雖不像八仙桌那樣分北尊西卑,大家卻也自然而然地以孔老和胡德平老師的尊主就位。這時由服務小姐打開那瓶洞庭春好酒。座上十餘人,只有三人好飲,孔老年輕時本來也是酒仙,但年歲大了已戒酒多年,胡德平先生好觀人鬥酒,自己從來是滴酒不沾,他只好囑李學春先生和我代表碰杯助興。酒香之中氣氛熱烈,川菜麻辣更助歡情。在坐者嘈嘈雜談共敘新聞,正是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無所不談。而這時的胡德平先生的意識流中,尚有紅學一流。囑我:「你回去以後,把曹家三代四人親友人物拉一個表,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只有方法對頭,必有收穫!」我表示:「明白,照辦!」……這便是發現《秋葵圖》的始因。
《秋葵圖》發現那天
元月14日,為了給曹家「三代四人」親友及有關人物拉表,筆者再次翻閱吳恩裕先生《瓶湖懋齋記盛》殘文介紹篇,當看到參加懋齋盛會共有敦敏、雪芹、董邦達、過子和、端雋等人時,筆者忽然萌發一個問題,即敦敏於乾隆戊寅年(乾隆二十三年)臘月二十四日做東請客雅集,為什麼沒有他的同胞弟敦誠參加?按理說,哥兒倆的感情甚篤,一起去西郊訪問曹雪芹,一起到東郊二閘春遊,一起吟詩論文,敦誠又非常好飲好客,這樣的私交式的雅集,豈能不請敦誠參加?為了回答這個問題,筆者著實翻了敦誠的《四松堂集》,敦敏的《懋齋詩鈔》,以及吳恩裕先生《曹雪芹叢考》。沙裡淘金,終於發現敦誠於乾隆二十三年寫的一首《歲暮自述五十韻寄同學諸子》長詩。詩中有句曰:「除夕客海上,哀恨何能休。和蘇守歲詩,哀感雜羈愁。明年歸故里,計拙營糟邱。」這說明敦誠於乾隆二十三年除夕是在山海關過的,乾隆二十四年,才回北京。這便是敦誠為什麼沒有參加「懋齋盛會」的原因。
如果說《記盛》殘文是偽作,那麼,這位小人也太高深了,他有什麼必要玩得這麼深沉;他也不可能玩得這麼玄奧。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記盛》是客觀事實的反映。
由於撰寫敦城小傳解決了這麼大的問題,我們便把明朝畫家商祚,也列為表系之中。商祚與曹雪芹有什麼關係?請看吳恩裕先生《曹雪芹所見之〈如意平安圖〉》一文:
敦敏的口舅從福建回北京,帶來許多字和畫。他把其中署名李龍眠畫的《如意平安圖》,明朝商祚的《秋葵彩蝶圖》等,送給了敦敏。敦敏為了鑒別這些畫的真偽,曾兩度往訪曹雪芹於白家疃,都不遇,遂改請董邦達鑒別。請董的日期是臘月二十四日。但二十一日敦敏卻又巧遇曹雪芹於北京宣武門外菜市口,他遂邀了雪芹去參加二十四日的聚會。那天董邦達、過子和、端雋到了懋齋後,在吃飯以前,同曹雪芹和敦敏等討論宋人李龍眠的那幅《如意平安圖》的真偽。討論情況如下:
署李龍眠的這幅《如意平安圖》是一張工筆畫。畫中有一個膽瓶,外邊裹著一塊錦料的包袱。膽瓶內插著兩朵荷花,襯在三片荷葉之間。荷葉下面有幾枝竹,也插在瓶裡。瓶的旁邊還畫了一盆靈芝草。盆下邊放著一個托盤,盤內盛著佛手等果。畫的右上角,寫著「如意平安」四字;字下方寫著「李龍眠繪」。除名章外,還有兩個閒章,蓋在畫的左下角。
董邦達先問:「這幅現畫確是下了一番工夫,色也用的不錯。雪芹你看怎麼樣?」雪芹看過了畫後,答道:「這一幅畫不遜於元人的寫生上品,但是談到真偽,我怎敢在幾位前輩面前妄加月旦?」董邦達道:「雪芹不要太謙,你已經指出這是仿元人筆意的寫生之作了,何不直說出這不是李公麟的真跡呢!」過子和便問雪芹:「您怎麼斷定是仿元人之作呢?」雪芹道:「這不難看出。李公麟是以白描人物享名於當時的,他下筆揮毫,如鐵線迂迴,後人很少有諾大筆力。他不喜寫生花卉,而且這畫裡的膽瓶,已是元代式樣,宋朝人怎麼能夠予擬元人的樣式呢?這不是大好的左證嗎?」董邦達也接著說:「這幅荷花竹葉插在瓶裡,固是實地寫生;那盆靈芝和佛手,卻是筆者虛擬。兩者格調,並不相容。公麟為有宋一代名手,何能出此?雪芹卓識不差!」接著又看另外的幾幅畫。大家認為,只有明人商祚的花卉,可以斷為真跡,其餘都是贗品。於是,曹雪芹便對敦敏說:「只這商祚一幅足資珍藏,其他幾幅,畫的並不錯,可惜筆者偏偏要題上前人的名字,企圖抬高聲價。這種徒務虛名的風氣,明朝人已開其端了。」當筆者眼簾映入「只這商詐一幅足資珍藏」十個字時,便產生了查清商祚何許人也的想法。
元月15日,筆者吃罷早飯,喝了一杯「鐵觀音」茶,驅車來到海澱中關村大廈圖書城三樓專賣畫冊的地方,先翻了一下《中國歷代畫家大詞典》:字小如蠅頭,且沒有編年,光有人名姓氏筆畫,翻來看去如大海撈針,眼睛都發怵了。於是,覺得這部詞典編的不科學,再找一部有朝代編年的歷代畫家詞典,發現了《中國歷代畫家人名詞典》,翻開「明清卷」,再找11筆畫的商姓,雙目掃瞄,十行俱下,一眼就看到商祚二字。其下寫道:山東 縣人,商喜之孫,字天爵,能繼承家傳畫藝,尤以畫虎為最佳。故宮博物院所藏他的秋葵圖有影印本流傳——《中國歷代名畫集》。
此中《秋葵圖》是不是曹雪芹所鑒定的《秋葵彩蝶圖》呢?筆者在驅車回家的路上,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晚6︰30,我家的電話又響了,我想,準是胡德平老師的電話。拿起話筒就聽到了「喂,我是德平」的溫雅之聲。我先向他匯報了拉曹家「三代四人」親友及有關人物表的情況,又敘述了商祚《秋葵圖》的情況。不知是因為量變到質變的頓悟,還是方家自有卓識,胡德平老師的第一句話就是:「盡快查找《秋葵圖》,找到《秋葵圖》後,先看看圖上有沒有蝴蝶。」我明白老師的意思:如果《秋葵圖》上繪有蝴蝶,那就是曹雪芹在乾隆二十三年臘月二十四懋齋盛會上鑒定過的那幅《秋葵彩蝶圖》。
元月16日上午9︰00,筆者就來到了白石橋畔的北京圖書館。這是全國,也是世界一流的圖書館,設備先進,環境優雅,服務周到,藏書甚富。治學儒子倘能夠家傍其旁附近,那是一大幸福。筆者就地利之便常來這裡臥游天下美景,神交古今名人。正是「老來何所樂?唯有樂讀書。」帶著這種讀書樂的心情,筆者踏進該館的「特殊需求處」,交上要查找的書號,靜等了三分鐘左右,一位文靜修長的中年女士便把《中國歷代名畫集》「明清卷」端了出來,我就像飢餓的人見到了麵包一樣,把書接了過來攤在閱覽桌上,翻開目錄,找到「商祚《秋葵圖》」,遵老師之囑,先看圖上有無蝴蝶,再論其他。
《秋葵圖》影印於1965年,所以是黑白的;雖色黑白,但筆者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一隻俗稱「花老道」的蝴蝶。這種蝴蝶個兒大,呈黃色帶黑線,尾上有長鬚,兩翅膀較肥大,飛舞時,如一朵花在飄悠,深得頑童的喜愛。筆者兒時曾在玉泉溪邊,昆明湖畔經常以捉「花老道」為兒戲。再細瞧,上面還有四隻蝴蝶翩翩起舞。這使筆者聯想到曹雪芹當年把這幅畫命名為《秋葵彩蝶圖》比《秋葵圖》一名高明多了。細數畫面上共有13個印章,對研究這幅畫的流傳緒脈價值很大,因章小模糊又系篆文,肉眼難辨,非用放大鏡審判不可。於是辦了複印手緒,拿著複印件打道回府上再審。一路上,面對著蜿蜓冰凍的長河,眼望著藍藍的天空,情不自禁地唱起:藍藍的天空飄著白雲,我們心中無限歡樂……的朝鮮歌曲。
晚6點多鐘,筆者撥通了胡德平老師的電話,把《秋葵圖》影印件的發現,以及圖上五蝶紛飛的實況做了匯報,老師興奮地囑我要把發現的經過寫下來……
筆者剛剛放下電話沒五分鐘,胡老師的電話又來了,他興奮地告訴我:「我家的小家政服務員,季學芳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在台灣「故宮書畫圖錄」第六卷中也查到了商祚的《秋葵圖》!」接著我們又探討《秋葵圖》的一些情況、正相互切磋問答之時,老師那裡又傳來「有人等著您呢」催他辦事的聲音,於是我們之間電話研紅到此結束。
《秋葵圖》介紹
《秋葵圖》屬大中堂畫,縱128.5公分,橫78.2公分,絹質工筆著色花鳥畫,窮款:「商祚寫」、行書。上鈴「錦衣商氏」小印。圖下繪有一拳斜向左上方的太湖石,高有圖之一半,頗有漏、透、瘦、皺之美;石下則繪一起伏狀土坡;畫之左邊側繪有一竿青竹,立足於土坡直上到畫之頂端。主竿上部繪有三竿分枝斜向東北,枝挺葉茂。中間一枝竹葉上趴著一隻黑色長鬚帶白點的金牛,似作鍘草之狀;其上的一竿竹枝下繪有一個蜂窩,窩上趴著一馬蜂:兩小圈相聯即如一蜂,極具寫意之美。窩下一隻飛著的馬蜂,頗有勞作之態;金牛之上,蜂窩之右,一隻黑色蝴蝶在起舞。此蝶,俗叫墨蝶,也是蝶中情種;太湖石之側繪有三株秋葵,是圖中的主要演員。秋葵屬草本,性喜陽光,秋天開花,其香引蝶,古今畫家多喜以之為題材抒寫「我言秋日勝春朝」的喜秋之情。三株秋葵共綻8朵花,有四隻大小不同,形態各異的蝴蝶圍繞著葵花在自由自在地飛翔;秋葵之下繪有豬耳朵草二株,大似豬耳的葉子已脫盡,留下的是長串草籽,給人以春華秋實之想;玉芬瓣一株,此花白色長朵。濃郁噴香。每至秋日,養花人多將此花置於盤內放在室中以淨化空氣;另有一杜鵑花,這種花有花中「西施」之譽,也屬鬧秋之種;更妙的是山石下的土坡上落著一隻蝗蟲。此蟲繁殖力極強,特點是吃完了屎拉,拉完了就吃,對大秋農作物破壞性很大。故此,《紅樓夢》的林黛玉見劉姥姥吃完就上茅房,侮辱她叫「母蝗蟲」;杜鵑花之上飛著一隻螞蚱:長鬚大膀肥肚,俗稱螞蚱扁兒,民間有「秋後的螞蚱,折騰不了幾天啦」。畫的右上角兒繪有交叉狀的兩朵蜻蜓正在調情;更有意思的是畫的上端中部偏左繪有一隻飛著的小黑蟲,大如蠅頭,不細看很難發現。這種小蟲,老百姓叫它瓢蟲,專吃粘蟲,雖其貌不揚,農民卻喜歡它。商祚為何要畫一瓢蟲呢,拙見它是最小的有益秋蟲,繪上它更加渲染金秋的意境。由此說來,瓢蟲一點乃作者信手拈來的神來之筆。
審視全畫共鈐有大小十三章,成了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現據筆者的能力識篆如下:
畫的原始落款為「商祚寫」仨行書小字,「寫」字之上鈐有小篆書章:「錦衣商氏」;畫的右上角頂邊端鈐有倆章,大者篆文曰:「乾隆御覽之寶(篆文)」;小者曰:「石渠繼鑑;」二章間有乾隆御筆題詩書法行草)詩曰:「秋葵解向陽,有似寒泉食。陽光設漠然,井渫為心惻。」詩款兒御題云:「癸未秋日御題」,其下鈐有二小章,不辨其文;畫之正中頂部有一圓一方兩枚章,方章為:「宣統御覽之寶」;圓章為「嘉慶御覽之寶」;畫之右側邊端連鈐上下共六個小章,除最下一章不辨其文外,餘下五章,從上至下分別為「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石渠寶笈」,「重華宮鑒藏寶」,「乾隆鑒賞」。
《秋葵圖》,構圖疏密適當,謹而不板。格調雅俗相間,有宮廷畫風,也有寫生本色。筆力功深,鐵畫銀鉤。畫面集三花二草五蝶七蟲一竹一石一章一款兒於一爐(清乾隆以後之收藏章不算)各具姿態,皆有情趣,萬變不離「鬧秋」這個主題,非大手筆不能為也。
有了新的材料就有了新的學問
吳恩裕先生曾經說過:「有了新的材料就有了新的學問。」此話甚確。根據對《秋葵圖》的研究,我們又有了新的認識。
《秋葵圖》可能是經過董邦達之手送給了清乾隆皇帝的。
董邦達字孚存,浙江富陽人,雍正元年拔貢,初在戶部七品小京官行走,乾隆十一年進士,乾隆十二年,南書房行走,歷任戶、工、吏諸部尚書。後以母憂歸逾召詣京師,命視梁詩正例入直食全俸,乾隆十五年補京官,二十七年遷左都御史,年七十以衰疾乞休。上令:禮部事不繁,不必解任。謚文恪。工山水;遠宗董源,近學董其昌,時有「三董」之號,為當時畫壇主持風雅之人物。按敦敏《瓶湖懋齋記盛》所記,他和曹雪芹一起在懋齋鑒定《秋葵圖》,知道《秋葵圖》「足資珍藏」;據有人研究《紅樓夢》之賈雨村與甄士隱的丫環嬌杏於風塵中結為夫妻的一段描寫,即取材於董邦達的婚事,倘此說不誤,說明雪芹與董有交。董是個擅走上層路線的人,他具備了為乾隆皇帝送畫的條件。
我們對這個可能性的分析,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張宜泉在《題芹溪居士》詩中有「苑召南志立本羞」之句。這裡用的是唐代畫家閻立本與唐太宗的典故。意為:唐太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有各種飛禽,便召閻立本來畫,閻聞召奔走流汗。當俯在池邊揮筆作畫時,仰視侍臣陪著皇帝坐在那裡吟謳,深感慚愧。於是,回家告誡兒子說:此技「與廝役等,若曹(你們)慎毋習!」此典似說明曹雪芹有過進清宮如意館當差畫畫的經歷。(著名紅學家吳恩裕先生在其著《曹雪芹的佚著和傳記材料的發現》一文中,也作如是觀。)
《秋葵圖》上乾隆皇帝御筆題詩的落款云:「癸未秋曰御題」,癸未是乾隆二十八年(1763),這與《瓶湖懋齋記盛》所記乾隆二十三年臘月二十四日,是和諧的。如乾隆御題有乾隆二十三年以前的時間落款,那就有問題了——《懋齋記盛》就成了贗品。正因它的落款為「癸未秋日」,依此時間分析:《秋葵圖》可能是從乾隆二十三年臘月二十四日以後至乾隆二十八年秋日前的五年時間裡流入皇宮的。
《秋葵圖》一名不如《秋葵彩蝶圖》好。《秋葵圖》一名見於1956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代名畫集》的說明之中,說明名字是編輯者給取的。其名失之於簡單。大家知道,為文物命名是一個大學問,佳物必有佳名,二者相得益彰。你看《秋葵圖》的內容是那麼豐富,它的主題思想又是鬧秋,所以單以「秋葵」二字是體現不出「鬧秋」的,而「鬧秋」的主題則是畫面上繪的五隻栩栩如生、翩翩起舞的蝴蝶體現出來的。以故《瓶湖懋齋記盛》中,敦敏叫它《秋葵彩蝶圖》。
《秋葵彩蝶圖》一名,當是曹雪芹所取。我們反覆閱讀了吳恩裕先生《曹雪芹所見之〈如意平安圖〉》一文寫曹雪芹,董邦達等人鑒定古畫一節,並結合《秋葵圖》彩色影印件及黑色影印複印件的分析,知商祚所繪之圖,只有「商祚寫」三個行書小字,並無「秋葵圖」和「秋葵彩蝶圖」之名,其圖之名,不同人可以取出不同的名字。可以叫「秋葵竹石圖」,可以叫「秋葵佳蝶竹石圖」,也可以叫「竹葵石草蟲圖」……但為什麼《瓶湖懋齋記盛》寫成《秋葵彩蝶圖》呢?。我們認為既然鑒定古畫的主角是曹雪芹,他又對敦敏說「只這商祚一幅足資珍藏」,又鑒於,凡鑒定家最初鑒定一件古物時,必須先要給文物取一名字,以便鑒定的實際情況,所以說《秋葵彩蝶圖》當是曹雪芹所取。
《秋葵圖》是商祚為自己服務,自我收藏欣賞的創作畫。這從圖上設有「送人題款兒」及自商祚之後,弘歷之前的收藏人的跋文和鈐章的情況窺知。這是一幅畫家的瀝血精心之作,畫家一般不當作商品出售的。
跋語
此《秋葵彩蝶圖》歷經刀兵水火,自然消磨,數百年來,能夠保存至今,已是魯殿靈光了。其被曹雪芹鑒定後,又鬼使神差地流入清皇宮,乾隆皇帝竟然又在其上題詩鈐章,可謂傳奇一生,足資珍藏。它的發現,不僅是證實了《廢藝齋集稿》及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的真實性,還為鑒定曹雪芹的另一件遺物書箱子和考證香山正白旗39號曹雪芹故居提供了佐證。當然,也為紅學研究開闢了一條新路。
在拙文結尾之時,我們不禁想起了已故著名紅學家吳恩裕先生:「他博覽群書,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和造詣很深;他又精通外文,如此學貫中西的人才是不可多得的。」(矛盾語)他是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及其附錄《瓶湖懋齋記盛》的最早研究者及宣傳者,同時也是以非物質性文化遺產研究《紅樓夢》和曹雪芹生平家世的開拓者,寫了《曹雪芹叢考》、《曹雪芹佚著淺探》等上百萬字的東西,為後人留下了寶貴的研究資料和有價值的研究思路。我們所以能夠在浩瀚的古書中發現《秋葵圖》,這功勞應算在吳恩裕先生的頭上。他是打井人,我們是吃水人。吃水不忘打井人是中華民族的美德。
安息吧,吳恩裕先生的在天之靈!
(嚴寬 2005年元月23日於香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