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院無聯卻有聯
寶玉展才，為大觀園題聯四副。令人感到有些奇異的是這四副聯中只有三副是屬於「四大處」的，即有鳳來儀（瀟湘館）、瀚葛山莊（稻香村）、蘅芷清芬（蘅蕪院），而怡紅快綠名列「四大處」之內卻獨不曾題聯。這是何故？雪芹處處有其筆法用意而常人不易窺破，亦不肯深思求解，遂成「疑案」。
也許有人認為：怡紅院日後即成為寶玉的住處，自己不能給自己做聯之故也。這話也有道理——因為當時題聯是為了給元妃看，要「應制」「頌聖」，這也無法雙關自寓。
確乎這是一個難題，不易破解。但我又想，難解之點，還不止此。試一開列，請君細想——
（一）「四大處」第一處最重要，匾曰「有鳳來儀」，明知妃嬪至臨幸無疑，可是聯語卻偏偏與匾與妃無關，兩句話專扣「竹」之綠與涼，借茶、棋而托襯——都是消閒的泛常詞義（並不「應制」）。
（二）後來這「鳳」居卻成了黛玉的「茶」「棋」之地。然而黛玉並不著棋，茶事也不是其特徵。（「茗煙」倒是寶玉的書僮。）這都怎麼講？
（三）在看四聯中唯一「頌聖」的，是「新漲綠添瀚葛出，好雲香護采芹人」。然此處卻成了李紈之所居。那匾只是「杏簾在望」——是說酒店村肆。可謂「誰也不挨誰」。
（四）及至為「清芬」題聯了，則又特表「香艷」二字，與「應制」尤為違隔。「吟成豆蔻才猶艷，睡足荼蘼夢也香」，這哪兒像「應制體」，簡直太「離譜」——「大不敬」！可是也未遭賈政的斥嗔。
這像是與寶釵暗暗關聯，也不像！真是奇極了。說心裡話，我至今還是不明白這些地方的筆意何在，深望高明大雅給我指點。這樣，只剩下寶玉面試的四聯中的別一聯：「繞堤柳借三篙脆，隔岸花分一脈香。」這是題「沁芳」溪亭的，故以「水」為關合之點。然上下句本是分屬花柳紅綠的，而「紅」隱不露，以意會之即顯。這樣，也許就可以「代」題「恰紅快綠」了——即可作怡紅院之聯了，故不再另題。此解是否？
沁芳，實即「怡紅」之變換美化婉語也，而有「紅」則怡，失「紅」則悼，二義相輔相成也。我覺這樣解是可以「通」得過的。
面試而題的四聯，有後補的沒有？不得其詳。只黛玉自言她補了許多，且舅舅都用了——這也大奇！從未聽說賈政和她有什麼話說，也怎麼會採用她的題句之理？所以藕香榭那一聯到底是誰撰的？竟不可知。但此聯特由湘雲口念，史太君耳聆——而恰好史家早先也有此型水榭「枕霞閣」！這兒「文章」就奧妙無窮了。
「芙蓉影破歸蘭漿，菱藕香深瀉主橋。」芙蓉是荷花。「菱藕」在書中又都有人名可關合，香菱，藕官。芙蓉又有木、水之分，如黛玉、晴雯的象徵都是木芙蓉，秋花也，與荷蓮非一。所以影破漿歸，是夏日荷塘之情事。「藕」不指那白色根莖，是指荷花，古時說的「藕花」即荷花，是成語，不是「代詞」。李清照《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衣，獨上蘭舟……」是聯之上句所由來也。詩曰：
四大題聯卻只三，沁芳華劉義須參。
藕香更待湘雲湧，妙諦紛如五色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