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輪「紅樓」熱:大眾的文學狂歡

新一輪「紅樓」熱:大眾的文學狂歡

新一輪「紅樓」熱:大眾的文學狂歡

紅學研究

「一不留神就寫出一部《紅樓夢》來」,很多人對王朔的這句話記憶深刻,但多半認為他是口出狂言,沒有人相信,事實上也證明的確是一句大話。在國人心目中,《紅樓夢》從來都是中國文學的集大成者,是文學頂峰的象徵性標桿,怎是想寫就能寫出來的?

《紅樓夢》自問世以來不知傾倒了多少人,更有甚者,「版本不同的字,微覺眼生就會跳出來」(張愛玲語),其產生的文學及社會影響力從來不用懷疑。即便是如此,近年來逐漸興起的又一股「紅學」熱——確切一點說,應該是《紅樓夢》熱——多少會有點出人意料。前些年,文學活動曾一度陷入低迷狀態,甚至有出現危機一說。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作為中國文學代表性的《紅樓夢》仍具有如此的號召力,仍能成為許多人的精神讀本與出版商趨之若鶩的目標,的確有些讓人費解。

細心一點的人,在近期的圖書市場上,可以很容易感受到這一股《紅樓夢》熱的升溫,周汝昌的幾本近作屢屢登上暢銷書榜,一大批與《紅樓夢》相關的圖書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這一方面說明,《紅樓夢》確是跨越時代的偉大作品,歷經時間的沖刷反倒散發出了更為濃郁的魅力,而從另一方面來說,眾多研究、評點乃至戲說《紅樓夢》的書籍熱銷的背後,是不是也可隱約看成是一種值得關注的社會現象?

《紅樓夢》為什麼這麼紅?

尋找出近期《紅樓夢》熱的源頭,顯然是件困難的事,但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是,著名紅學家周汝昌2002年新版的《紅樓小講》,可能是這一股熱潮當中不可忽視的一本夠「份量」之書。《紅樓小講》中收錄的為周汝昌早些年為報紙所撰寫的文章,篇幅短小,屬帶有一定普及性的寫作,此次作為《大家小書》之一種出版,未曾想市場空前的好,短短時間內便數次再版。在此基礎上,周汝昌一鼓作氣,先後再推出《紅樓奪目紅》、《紅樓十二層》,成為這股《紅樓夢》熱中最受矚目的「明星」。

不知是時間上的巧合,還是在周汝昌的啟發之下,多種相關的點評《紅樓夢》的著作紛紛推出,其中包括王國維、俞平伯等大家早年的評點本,印刷精美的各種版本的《紅樓夢》也在一夜之間出現在圖書市場上。有人統計過,僅在2004年,海內外出版關於《紅樓夢》的書就達近50種之多,不可謂不壯觀。

對於這股有點突然的「《紅樓夢》熱」,中國紅學會副會長胡文彬認為有一個原因不容忽視,那就是因為曹雪芹的去世時間目前尚存爭議,有「壬午說」、「癸未說」、「甲申說」三種觀點,不同的學派分別把2002、2003、2004年定為曹雪芹「逝世240週年」,如此一來,在2002年至2004年這段時間裡,「紅學」便分外熱鬧,而相關活動也顯得較為頻繁。

相比版本繁多的各類戲說、拆解、感悟《紅樓夢》的圖書,「紅學」家們出版的著述尚屬勢單力孤一類。由於《水煮三國》等一批從經典著作中脫胎的書籍取得了相當可觀的市場回報,先天有著更多角度、更豐富內容可供解讀的《紅樓夢》幾乎成了取之不盡的母體,從美食到性愛、從詩詞到中醫、從愛情到人情世故,人人都從《紅樓夢》中尋找到了可供市場消費的資源,可以說,這一部分書籍成了「《紅樓夢》熱」中最直觀的表象,也直接成就了市場的虛熱。

每個人都有一個「紅樓夢」

放眼這一股「《紅樓夢》熱」中林林總總的圖書出版物,如果要做一粗略分類,其實大致是有跡可尋的:一類為高校、研究所等專業學者所出版的研究著作,也即傳統意義上的「紅學」著作;一類是從各個角度對《紅樓夢》進行分拆、借題發揮式的解讀,如《醫說紅樓》、《職場紅樓》;還有一類是由普通愛好者所出版的文本,或者可稱為「紅樓隨筆」。

除了周汝昌之外,蔡義江、吳世昌等著名紅學家也都相繼有相關著作問世。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蔡義江的《紅樓韻語》是其多年研究《紅樓夢》詩詞的一次大成之作,吳世昌的《紅樓探源》收錄了多篇專論,其水準自不待言。

分拆、借題發揮式的解讀式的書籍恐怕是商業味道最為濃厚的一類,或許也是「《紅樓夢》熱」中的最大市場受益者,當然也可能會是最受非議的一種。《幽默紅樓》等等,《紅樓夢》被細分到了極致。

如果說上一類讀物是細分了《紅樓夢》,那麼文學青年的文字則是細分了讀者群體,他們感受式的文本也許未必有多大的轟動,卻自有價值,也自有讀者在。較為典型的有《誤讀紅樓》、《紅樓女兒的現代生活》等,他們往往將個人的閱讀感受與時下較為典型的社會情緒結合在一起,以輕鬆的筆觸,為「《紅樓夢》熱」抹上一層溫婉的色彩。

 -紅樓解「夢」

  詩詞版解讀

代表作:《紅樓韻語》蔡義江著,中華書局

蔡義江是著名的紅學家,幾十年來一直專心《紅樓夢》詩詞研究,卓有大成,是以成此書。《紅樓夢》詩詞看似尋常詞句,實則內藏玄機,不易參透,真正好者幾乎都有共識,不懂「夢」中詩詞就不懂「夢」,更有人說,「何以解夢,惟有詩詞」。蔡義江在本書中,以紅樓詩詞作「引」,遍數一件件賞心樂事,破解一道道詩讖仙音,將自己多年的體會化作筆下生動曉暢的文字,精心刻畫,賞析詩詞的妙處,還從字裡行間窺見八十回後的故事發展的「天機」,比起以人物、故事情節為線索的紅學探秘,有別樣味道。

 藝術版解讀

  代表作:《紅樓說夢(插圖本)》舒蕪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舒蕪謙稱自己的這本小書,「只是《紅樓夢》的一個普通讀者的讀後雜談,同那些專家著作不是一類。」他以自己的文化眼光和審美品位,導引讀者走進《紅樓夢》絢麗多姿的藝術世界,充分領略、鑒賞、感受其博大精深的文化內涵和迷人的藝術魅力。這本《紅樓夢》的解讀專著還配有清人改琦的《紅樓夢》人物繡像50幅,值得一讀。

網絡版解讀

代表作:《誤讀紅樓》閆紅著,當代世界出版社

閆紅的網名忽如遠行家、爾林兔等,現為安徽《新安晚報》編輯。以「誤讀」為書名,其實是為了更好地設身處地,以己心度人心,推演人物心境,推論事件內在情由,簡單率性,直抒胸臆。此書吸引人的地方,其實並不在於作者有多高深的理論,而是將自己放在一個普通讀者的位置上,將多年閱讀的切身體會娓娓道來,完全從閱讀中來的原始情感,和學究氣十足的文章別有不同,閱讀中能明顯感覺到女子特有的細膩、敏感。

 職場版解讀

  代表作:《非常紅樓》寧一著,中國經濟出版社

 

《非常紅樓》主要是寫給年輕人看的。一些人求職碰壁後的沮喪和無助、一些創業者連續失敗後感到迷惘與失望,面對他們,說教顯得多餘,這本書的目的就是讓年輕人在笑聲中有所啟迪。作者剝去了經濟學複雜的令人難解的外衣,採取一種別出心裁的形式,把《紅樓夢》裡的人物、故事拿來改造一番,讓其擔當破解求知、創業、經營訣竅的典型角色,從一個新穎的角度,使用詼諧、幽默的語言,將經濟學、成功學闡釋出來,很符合現代讀者的閱讀習慣,從中可以一睹現代作者們的解讀功夫。

 「大長今」版解讀

  代表作:《醫說紅樓》段振離著,新世界出版社

有統計說,《紅樓夢》中涉及的醫藥衛生知識290多處、5萬餘字,使用的醫學術語161條,描寫的病例114種,中醫病案13個,方劑45個,中藥125種。一部小說中包含如此豐富的醫藥知識,這在中外文學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本書作者是一位醫學教授,他從科學的角度發現《紅樓夢》中有發掘不盡的醫學寶藏,書中的醫學理論、疾病過程、診斷方法和藥物作用有許多對今天的醫學活動和養生之道有著重要、獨特的指導意義。作者僅取其中的一部分,用傳統醫學和現代醫學的知識,去挖掘、詮釋、探討、發現。

專家版解讀

  代表作:《紅樓奪目紅》周汝昌著,作家出版社

這是一本「隨筆紅學」,收入了作者寫作的一百三十餘篇短文,每一篇都是從一個新的角度、亮點來為讀者講解《紅樓夢》所不同於其他小說文學的道理和筆意之所在,擺脫了常見的一般眼光和議論,因而生發出令人處處感到意外又新奇的紅樓境界。女媧何人?煉石何義?「太虛幻境」虛在哪兒?幻在何地?「大觀園」真有其境?是否「理想世界」?劉姥姥的家離北京城多遠?哪個方向……在這些篇幅短小的小文章當中,周汝昌積數十年之力舉重若輕娓娓道來。

經典版解讀

  代表作:《俞平伯點評紅樓夢》俞平伯著,團結出版社

俞平伯的《紅樓夢辨》與胡適的《紅樓夢考證》一樣,是新紅學的開山之作。1952年,俞將自己的舊作《紅樓夢辯》修訂並改名為《紅樓夢研究》再版,即此次重印《俞平伯點評紅樓夢》的雛形,其歷史價值早已得到證明。俞平伯在書中有明確的觀點,「索隱而求之過深,惑矣,考證而求之過深亦未始不惑。《紅樓》原非純粹之寫實小說,小說縱寫實,終與傳記文學有別。……吾非謂書中無作者之平生寓焉,然不當處處以此求之,處處以此求之必不通,不通而勉強求其通,則鑿矣。以之笑索隱,則五十步與百步耳,吾正恐來者之笑吾輩。」

民間版解讀

  代表作:《草根紅學雜俎》鄧邃夫著,東方出版社

鄧邃夫一位資深的業餘「紅學」愛好者,此書被認為是「草根派」紅學研究的代表著作。鄧邃夫曾率先在同道中樹立「草根紅學」的旗幟,以區別於故步自封、惟我獨尊的所謂「主流紅學」、「精英紅學」亦或「經院紅學」。《草根紅學雜俎》這部文集收錄了鄧邃夫在1979-2003年間所零星撰寫的紅學研究論文、評論及序跋等文章共40篇。其中有18篇為作者近年新作,也有少數篇章屬首次面世,如《新發現〈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北師大藏本之我見》等。

 -紅樓論爭史

  【舊紅學】

研究《紅樓夢》的學問——紅學,至少在乾隆18年(1753年)就開始了其歷史,至今已200餘年。通常,紅學家們以五四運動為界線,五四以後的稱為「新紅學」,五四以前的稱為「舊紅學」。

評點派

中國文學史的評點派起源於明代中葉,自金聖歎批《水滸傳》、毛宗批《三國演義》、張竹坡批《西遊記》等,後來竟成了一個固定格式。脂硯齋是《石頭記》最早的評論家,他寫下大量評點式評語,因而使《石頭記》獲得《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這一專有名稱,稱之為「脂學」。

索隱派

又稱政治索隱派,即透過字面探索作者隱匿在書中的真人真事。索隱派對後世影響較大的觀點有「明珠家事說」(也稱納蘭成德家事說),「清世祖與董鄂妃故事說」(亦稱福臨與小宛情事說),「排滿說」等。但明確提出《紅樓夢》是政治小說的是蔡元培,他索隱出的結果是:賈寶玉,言偽朝帝之系也;寶玉者,傳國璽之義也,即指胤祁(康熙帝之太子,後被廢),林黛玉影朱竹宅也;薛寶釵,高江村也;王熙鳳,余國柱也……主要人物所影射的都是康熙朝的諸位知名人士。

題詠派

題詠派「都著眼於書中人物之悲歡離合,從而寄其羨慕或感慨。乾隆時代的葉崇侖的《紅樓夢題詞》便是一個代表作。

王國維:著有《紅樓夢評論》,最早從哲學與美學的觀點來批評《紅樓夢》之藝術價值,首先建立了以哲學和美學雙重理論基礎的文學批評體系。

 【新紅學】

新紅學的主要人物是胡適。他在1921年寫了一篇《紅樓夢考證》,給《紅樓夢》研究開闢了新天地,胡適的結論即:《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傳。在乾隆50年(1758年)前後以來,《紅樓夢》的作者是誰存在著種種爭議,自從胡適考證出是曹雪芹後,直到現在,很少人再對《紅樓夢》的作者提出異議。

上世紀三十年代,不少研究者另闢蹊徑,提出一系列新的課題,並對《紅樓夢》時代背景、主題思想、藝術特點、人物形象加以探討。

四十年代,研究的重心轉移到人物形象心理狀態分析之上。四十年代末,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是繼胡適《紅樓夢考證》和俞平伯《紅樓夢辯》之後出現的一部影響較大的紅學專著。

1954年開展了對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的批判,新紅學派的基本觀點如自傳說、色空說、釵黛合一論、怨而不怒論等都受到了批判。

1953年至1963年間,有人認為這一時期是用馬列主義研究《紅樓夢》,紅學得到了較大發展的時期。

  【現狀】

1976年以後,《紅樓夢》研究步入新的里程,紅學家們更加實事求是。出版了馮其庸的《論庚辰本》、吳恩裕的《曹雪芹佚著淺探》、郭豫適的《紅樓夢小史稿》、劉夢溪的《紅學三十年》等。還創刊了《紅樓夢學刊》、《紅樓夢研究集刊》,創立了紅樓夢研究所。

目前,研究《紅樓夢》的方法、手段、內容等均有突破。周汝昌提出「曹學」、「脂學」、「版本學」和「探佚學」是紅學中「四大支柱」,多數紅學家主張將紅學分為「曹學(外學)」和「紅學(內學)」。紅學研究達到了高潮。

  -「紅流」觀察 

  胡文彬認為,現在的「紅學熱」是一種虛熱。

  胡文彬:勿以《紅樓夢》欺世盜名

胡文彬,著名紅學家,現為中國紅學會副會長、研究員。出版學術著作有《紅學叢譚》、《紅邊脞語》、《列藏本石頭記管窺》、《紅樓夢子弟書》、《紅樓夢說唱集》等,近作有《紅樓長短論》。

現在所謂的「紅學熱」是一種發高燒,是虛熱,繁而不榮

記者:我們注意到,近來社會上有許多關於《紅樓夢》的書出得非常多,出現了一股「紅學熱」,你怎麼看待這一股熱潮的出現?

胡文彬:我只說一下自己的觀點。要我來看,現在所謂的「紅學熱」是一種發高燒,是虛熱,繁而不榮,是塑料花裝飾出來的繁榮。從學理上來說,這些書能進入學術性研究的不多,戲說的成分太多。這麼多年來我們的「紅學」研究有些進步,按理應該是有所整合的、有條理的,但現在很多人是把《紅樓夢》大卸八塊、五馬分屍,非學理性的東西太多了,把《紅樓夢》變成了一本《中國謎語大全》。至少我認為不是真正的繁榮,而是一些所謂的紅學家在那裡高談闊論擺龍門陣。

記者:出版了這麼多關於《紅樓夢》的書,讓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輕的下一代來瞭解《紅樓夢》是不是也起到一種普及的作用?

胡文彬:這不是一個普及性的問題,你說這些書對於現在的孩子們來說能起到什麼作用呢?有些人正是抓住了當代青年的一些思想不成熟、基礎知識還比較薄弱的弱點,從而取悅這一部分讀者。但這是個長久的問題,一旦這些年輕人獲得了足夠的知識以後,我想他們就會棄之而去。

 百家爭鳴必須在一種學術規則之下進行

記者:也有人認為現在的「紅學」研究過於集中在考據上面,有可能不利於社會大眾來認識和欣賞《紅樓夢》?

胡文彬:研究當然不只是一種考據,而應該是百家爭鳴,但百家爭鳴是必須在一種學術規則之下的,你不能胡說八道。有些人去考證秦可卿什麼的,還要上中央電視台去講,他的這些東西都是根本無法驗證的。紅學研究我們要百家爭鳴,但不管是什麼動機,必須維護一個原則,那就是可驗證的。

另外來說,我們要寄希望於未來的青年人,他們在學會辨別之後就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學術。我也買了一些年輕人寫的書,他們的書可以比學術書賺錢,對「紅學」大眾化有作用,但人家叫《職場紅樓》,擺明了是戲說或者什麼,沒有裝模作樣說是做學術,我想在這樣一個快餐文化的時代,這些都是可以的。真正可惡的是一幫人打著學術的旗號,那是一種欺騙,是欺世盜名。每一個時代的讀者的解讀都是有時代特點,「紅學」這一兩百年以來,有人在規規矩矩做學問,也有人在狗尾續貂做小說,這些都沒有問題,但我剛才一直強調的是,一幫人打著「紅學家」的旗號,販賣的是非學術性的東西,這對學術的影響是非常惡劣的。

記者:我理解你的意思。那麼對於有志於研究《紅樓夢》的人,應該持一種怎樣的態度?

胡文彬:作為學術來講,全民都是紅學家,也就沒有紅學家了。學術畢竟是少數人的事情。如果三個人中就能砸中一個紅學家,那是非常可悲的事,也是極不正常的。

我們應該是一個正常的心態,研究就是研究,戲說就是戲說,把心態擺得正常一點。

張檸:《紅樓夢》有中國傳統文化上的價值,

  但它與現在的生活毫無關係。

張檸:《紅樓夢》的敘事沒有現代品質

《紅樓夢》是古典文學的高峰,但作為近現代小說概念來說,還不夠資格

都市報:你是如何評價《紅樓夢》的?

張檸:我曾經在一篇討論「偉大的小說」的文中,提到過《紅樓夢》的敘事根本沒有現代品質。在我看來,《紅樓夢》作為古典文學遺產來說,是一座高峰,但作為近現代小說概念來說,還不夠資格。西方概念中的小說是以敘事性為主的;但《紅樓夢》是抒情性的,它籠罩在神話背景下,浪漫色彩濃重,是夢、是太虛幻境、是命運預先規定好的一切。

近代意義上的長篇小說與資本主義市民社會和個人主義相關,與對個人經驗的迷戀相關。憑個人的經驗就可以抵達真理,無需神話。現代小說其兩大要素是敘事性和個人主義,而《紅樓夢》都不符合。

都市報:你點評《紅樓夢》為「閹人敘事」,《金瓶梅》為「偉哥敘事」,為什麼?

張檸:市民社會的行為,應有信念作為支撐,有價值信仰作為支撐;而《金瓶梅》沒有,它僅僅是被割裂的器官在萌動,與中國傳統的價值觀相違背,也沒有價值體系的支撐,沒有整體性。而《紅樓夢》裡,主角人物都是未成年人,沒有慾望。《紅樓夢》強調的是即使有性的能力也沒有性的意願的一群人,所以我稱之為無性的「閹人敘事」;《金瓶梅》強調的是超出人性的一群「器官」,所以我稱之為「偉哥敘事」。

《紅樓夢》不是悲劇,而僅僅是佛教的悲觀

都市報:你關於《紅樓夢》的閱讀經驗是什麼?

張檸:我覺得《紅樓夢》很好讀,我讀過許多遍,為它著迷。最後一遍讀紅樓夢,是在1998年,讀的是豎版繁體的。從純文學的角度來說,《紅樓夢》是一部好作品,是那個時代的集大成者。《金瓶梅》則出色地提供了經驗的真相,很有勇氣。

都市報:王國維說《紅樓夢》是「悲劇中的悲劇」,你認可嗎?中國的悲劇和西方的悲劇有何不同?

張檸:西方的悲劇,還是積極向上的叩問;而中國的悲劇,更多提一種怨和冤,較個人化。現代小說,應是由人的行動自身決定了命運,由行動帶來的悲劇,悲劇應由人本身來承擔。王國維套用叔本華的觀念,認為《紅樓夢》是「悲劇中的悲劇」,我認為《紅樓夢》不是悲劇,而僅僅是佛教的悲觀。

我們並不能否認《紅樓夢》,但它與現在的生活毫無關係

都市報:兩百多年來,這部小說為何會被推上這樣崇高的地位?

張檸:《紅樓夢》是傑出的古典遺產,站在今人的角度,《紅樓夢》可借鑒的東西很多,包括寫作的技巧等等。但事實上,我們的小說缺的不是技巧,而是整體性。《紅樓夢》有中國傳統文化上的價值,但它與現在的生活毫無關係,怎麼借鑒?《紅樓夢》不會再現。對於文學而言,200年了都出不了一個天才式的作家,是非常正常的。

都市報:現在關於紅樓及紅樓的一切,都在紛紛出書,你如何看待?

張檸:這就是借雞生蛋。吃《紅樓夢》和吃魯迅是一樣的,傍著偉大的作品總比傍著二三流的作品易吃飽。

 -紅學名家

我們這裡介紹的名家,非嚴格以學術地位而論,而是近年以來,在「紅學」領域和大眾閱讀視野中均有一定知名度,近年來出版作品也較多、影響較大的。

周汝昌

曹雪芹寫《紅樓夢》,用了十年時間,周汝昌迷《紅樓夢》,至今六十年,被認為是考證派紅學的集大成者。在「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九旬高齡,周汝昌能在極短時間裡連續出版三本新著《大家小講》、《紅樓奪目紅》、《紅樓十二層》,本本暢銷,創作力之強,市場潛力之大,無人可比。

劉心武

劉心武曾經寫過小說,大概可歸入文學家行列,後來又跨行專搞《紅樓夢》研究,獨闢蹊徑,單單從秦可卿下手,終成一家之言,而且上過中央電視台的神聖講壇。按常理來推斷,小說家來做學問,多半本性難移,容易讓想像、虛構來喧賓奪主,劉心武大概也不能例外。

  鄧邃夫

「紅學」創立已久,雖為純粹學問,但在中國的影響早已遠遠超出學術範疇,且因為研究者眾,自然不免如武俠之江湖,個個身懷絕技,自然門派林立。鄧邃夫非出身名門望族,卻沉迷多年,屬資深業餘高手,且不滿於精英們獨霸「紅學「江湖,遂自創「草根派」紅學研究。其新著《草根紅學雜俎》,被認為是草根學者的一次勝利號角。在他的背後,是數以千萬計的「紅迷」與紅樓愛好者。

胡文彬

屬典型的「紅學家」,經年以《紅樓夢》研究為業,所有的學術成果也幾乎都體現在《紅樓夢》的各類研究之中。2001年,他出版了《冷眼看紅樓》,近來又出版了《紅樓長短論》,篇幅短小精緻,內容涉及方方面面,長不過幾千字,短則寥寥幾百,可歸入輕鬆文化小品一列,但其基調仍限於純粹的學術考證,固然一方面體現了其學術功力與知識儲備,畢竟影響只集中於學界,社會聲名不能媲美通俗《紅樓夢》研究者。

 -眾說紅樓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汪劍(媒體從業者)

我常常會想,《紅樓夢》對我來說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從十幾歲的懵懂少年到現在的三十而立,我仍然不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紅樓夢》對於讀者意義的不確定性,或許恰恰可以佐證它的偉大:你的閱歷和感知有多豐富,你所讀到的《紅樓夢》就有多浩瀚。

你看一看《紅樓夢》,兩百多年前,他們就說出了「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好,睡裡夢裡也忘不了你」,你讀的時候就會有無限的感慨,會更釋然地看待寶釵的機巧、熙鳳恰到好處的手段和練達人情、平兒的熨帖、晴雯的嬌俏野性、鴛鴦和順之中的剛烈。現在每天都在奔波忙碌,很難有時間再去讀這部大小說,但我隨意翻開哪一頁,都會讀得興味盎然,我發現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這百十人等的家常瑣屑之事,其實是如此曠達的大境界。我有時候想告訴人家說,這是一部多麼奇異誘人的故事,卻發現自己的言辭非常笨拙,《紅樓夢》真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紅樓夢》是部商業大片一葦(自由職業者)

前段時間,賈樟柯說《世界》要參照日本的電影發行機制,比如《站台》,人家除了針對文學青年之外,還吸引了一批喜愛毛衣編織和考究服飾文化的主婦來觀看。《紅樓夢》是一樣的,喜歡做菜的人可以看、喜歡編織的人可以看、喜歡詩詞的人可以看、喜歡愛情小說的人也可以看,我從來沒看過一部小說裡有那麼傳神的東西。你看他的人物出場,是不是和周星馳的《功夫》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讓所有人都找到自己有興趣的東西,照顧到了所有人,不賣座才怪,照顧到了每一個層面的讀者,不是屬於典型的叫好又叫座的商業大片又是什麼?

當然,現在的社會變了,大家都希望快、簡潔,急不可耐想知道一些真相,《紅樓夢》裡看似家長裡短的故事和這個時代好像有點不合拍,但小說的美正在於漸入佳境的快樂。尼爾波茲曼說,「閱讀要人具有更高的自制能力,對延遲的滿足感和容忍度」。我很同意他的這句話。

 讀「紅樓」顯得有品位 楊橫波(文學碩士)

大概是性格的關係吧,我個人不是很喜歡《紅樓夢》,當然我知道,從結構上來說,這是一部幾乎無可挑剔的小說,每次對別人說起來的時候,我也是把這部小說排在中國的第一位,就像現在很多人未必喜歡魯迅,但說到大師的時候,都要首推他。這是一種慣性思維。現在的「紅學熱」大概也是一種慣性。大家都在說「紅樓」的時候,你說一下「紅樓」,顯得很有素養,而且不那麼落伍。有人從中間看到中醫,有人說看到人情世故,有人看到性,其實說到底,就是一部愛情小說,是不是真有必要捧得那麼高?我看大可不必。我倒是注意到一個現象,喜歡《紅樓夢》的大多是女性,但是研究得最好的紅學家,哪裡有一個女性?張愛玲也只能勉強算一個吧。現在所謂的「紅學熱」裡有好多女性作者,正好是對以往那種不平衡狀態的糾偏:高端的學術讓男性去做,她們來做些普及性的事,如寫點隨筆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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