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世事說紅樓

荒唐世事說紅樓

荒唐世事說紅樓

紅學研究

曹雪芹根本不可能想到,他這部長篇小說給後人惹下那麼多的麻煩。更沒有想到他這部小說後來竟被當作整人的工具,搞得文藝界雞犬不寧。這種事也夠荒唐了。

80年代初期,到北京學習,聽過兩位頂尖的紅學家講學。兩位老先生都是紅學界領袖班頭的人物。先生開講,自然是講「紅樓」。

一位專家講曹雪芹家世的考據。老先生一臉嚴肅,開章明義就說:我認為,曹雪芹這樣偉大的作家,對他的家世進行嚴肅的考證,不是可有可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話聽來平常,其實並不平常。解放後,圍繞著一部「紅樓」,多少風風雨雨。50年代初期,對《紅樓夢》深有厚愛的毛澤東主席發起了對《紅樓夢研究》的批判,對胡適的弟子、「新紅學派」俞平伯先生批判得一佛出世二佛朝天,甚至株連到文藝界一些知名人士。著名的紅學家俞平伯這個書生,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學術研究,對《紅樓夢》的研究是做出了貢獻的。不知如何就犯了天條。學術研究一下子被上升為「政治鬥爭」。要不是毛澤東的批示中有「俞平伯這一類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當然是應該對他們採取團結態度的」這句話,俞平伯後來也就必死無疑。曹雪芹恐怕發夢也想不到他這小說會給後世學人帶來如此厄運,搞得滿天風雨。真應了曹雪芹那句讖語———「滿紙荒唐語,一把辛酸淚」。

從此之後,除了有「小人物」在大談《紅樓夢》如何體現「階級鬥爭」和「兩條路線鬥爭」,以適應時代的需要。那些認真從事紅學研究的學者專家們便收拾家當,噤若寒蟬了。曹雪芹先生也許不盡同意紅學家們某些演繹之詞。但對「小人物」把他的小說,說成是「兩個階級」、「兩條路線」鬥爭的鴻篇巨著,甚至後來居然有「政治教科書」之一說。曹雪芹聽了準會笑掉大牙,感慨後世人為何越來越蠢,連書都讀不懂了。

1980年,霽風淫雨剛過,「階級鬥爭」的陰影還在神州大地徘徊。老先生站在講台上,神色莊嚴,對我們大談《紅樓夢》考證之必要。意義也就非同一般了。

老先生的學問專而精。講到曹雪芹祖上若干代,言必有據,極盡其詳。聽到後來,覺得有點沉悶。說些什麼,事隔多年,已經記不清了。把學術的東西絕對政治化,對任何社會來說,都是個悲劇。

聽另一位年高德重的老先生講《紅樓夢》,倒很有味道。老先生是作家,寫過小說。語出不凡。開頭一番話就令人震聾發聵。老先生說:紅樓夢是一部偉大著作,是沒有疑問的。不過,推敲起來,漏洞也不少。譬如,林黛玉進大觀園時,考證起來,才幾歲?幾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見到賈寶玉就有那麼複雜微妙的心態?就那麼兒女情長?不可思議。老先生提醒我們:曹雪芹寫的是小說,不是歷史,更不是教科書……老先生的講學很精彩。以創作家的學養說紅樓,自然有許多精當之言,時新之論,少了一些學究氣。《紅樓夢》這小說確實有點古怪。賢如先生,講到後來,也走火入魔。說起薛寶釵,他激憤之情溢於言表,並對薛寶釵的金鎖進行考證。他說:薛家是商人。作假是商家的秉性。薛寶釵那個金鎖不是與生俱來的,是假造的。而且不是真金,是滲了鉛的……聽到這兒,我幾乎笑起來。看見先生一臉嚴肅,也沒敢笑。先生是小說家。是教授,是名家。白髮上頭,還是性情中人。說得爽快,就情不自禁把小說家言引入學術領域,作「金鎖真假」考了……恐怕沒有一部小說有《紅樓夢》這樣的魅力,像個迷宮。使許多研究者走進大觀園迷了路,轉來轉去出不來。後來就有一些專門家去考證哪兒是大觀園?考察來考察去,有人說北京的恭王府就是大觀園。很有一些考證文章在。這就鑽到牛角尖裡去了。這個「大觀園」在哪兒?在曹雪芹心裡。曹雪芹心中有個大觀園,讀者們心中也有自己的「大觀園」。

曹雪芹是寫小說,不是畫地圖。我參觀過北京恭王府,品不出紅樓神韻。曹公在小說中構築了一個亦詩亦畫的「大觀園」,給讀者提供了很大的想像空間。將幻化了的美麗景物穿鑿指點為實景,就收縮了想像空間,缺少美感了。看看那死板的恭王府,實在沒有多少詩意可尋。寫小說和讀小說的人知道這一點,就已經夠了。

聽過兩位頂尖的紅學家講課,看過恭王府,印象大體如此。後來就沒多大興趣聽人說「紅樓」,更沒有興趣去看這兒或那兒的所謂「大觀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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