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考證的斷點
胡適考證的斷點
《紅樓夢》是一部精美的文學作品。僅就書的文學和美學觀念來講,其文字精美,立意奇巧,整體構思玄妙,故事情節工於設計。《紅樓夢》的描寫涉及到生活方方面面的知識,作者以其博大精深的藝術功底,將這些方方面面描寫的至美至真。脂硯齋在書批中寫道:「事則實事,然亦敘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見、有正有閏,以致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敷粉、千皴萬染諸奇。開卷立意,真打破歷來小說巢臼。閱其筆則是《莊子》《離騷》之亞」。
《紅樓夢》是一部奇書。因其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寫作手法,從問世後,人們就給於了高度的評價,戚蓼生在他寫的《石頭記序》中寫到:「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因後半部的迷失和作品中說的「時間無考,地域不明,將真事隱去」的自述,《紅樓夢》又成了一部難以理解的書。魯訊先生說過:「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紅樓夢》突然中止於前八十回,也讓人流下了無限的遺憾。《紅樓夢》的結局如何?《紅樓夢》到底告訴了世人什麼?多少年來人們一直進行著各種各樣的猜測、研究和考證,並樂此不疲。
《紅樓夢》是一部影響面廣的偉大作品。自誕生之日起,就迅速以手抄本的形式傳到大江南北,並很快引起了世人的極大關注。因其神乎其神的藝術手法,《紅樓夢》的影響面在迅速的擴大,在傳抄的過程中以至於「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在程高印本出現後,一時風行,有記載「乾隆、嘉慶間入都,見人家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紅樓夢一書,近世稗官家翹楚也,家弦戶誦,婦豎皆知」。隨著《紅樓夢》的廣泛流傳,社會上相繼出現了《後紅樓夢》、《紅樓夢補》、《紅樓復夢》、《紅樓圓夢》、《紅樓真夢》等四十幾種續書以及《鏡花緣》、《花月痕》、《兒女英雄傳》、《金玉緣》等大量的仿作。同時紅樓夢也傳到了世界各國。至於《紅樓夢》的評注、雜記、考證、索隱、詩詞曲賦等等更是層出不窮,堪稱汗牛充棟。以至於有這樣的結論:「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亦枉然」。紅學家吳世昌先生也說的:「紅樓一世界,世界一紅樓」。
《紅樓夢》自脂批以後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說法,有說《紅樓夢》「全為清世祖與董鄂妃而作,兼及當時的諸名王奇女」。說董鄂妃即是秦淮名妓董小宛,《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即是清世祖,林黛玉即是董妃;有說《紅樓夢》一書為明珠家事,為明珠之子納蘭成德容若而作;有說《紅樓夢》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賈寶玉,是偽朝之帝系,寶玉是傳國璽等等。在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出台以後,這些索隱的說法基本都被否定。可許多年以後,有人又重新舉起索隱的大旗,索出劉姥姥是漢奸錢謙益,鳳姐是太監吳良輔,寶琴是朱舜水...等等。其實這些索隱的依據是玄而又玄,正像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舉的一個例子:從前有個燈謎,用杜詩「無邊落木蕭蕭下」來打一個「日」字。思路是先想著南北朝的齊和梁兩朝都是姓蕭的;其次,把「蕭蕭下」的「蕭蕭」解作兩個姓蕭的朝代;其次,二蕭的下面是那姓陳的陳朝。想著了「陳」字,然後把偏旁去掉(無邊);再把「東」(繁體)字裡的「木」字去掉(落木),剩下的「日」字,才是謎底!你若不能繞這許多彎子,休想猜到這個謎。這個例子比喻的再恰當不過了,試想如果《紅樓夢》是這樣一個大笨謎的話,人們讀起來還有什麼味道?正因為《紅樓夢》讓你感受到一些東西,似乎觸手可及,可又不能抓住,這才是《紅樓夢》的吸引人之處,絕不是遙不可及。如果將《紅樓夢》這樣折射來又折射去的話,你完全可以指鹿為馬,也可以指鹿為牛,指鹿為羊甚至指鹿為樹杈了。勿庸違言,《紅樓夢》有它隱藏的東西,有隱可索,這正是《紅樓夢》的生命力所在。我們要索隱,首先是要索出作者的寫作目的究竟是什麼?而不是索出一些毫不相干的史料來,要理直氣壯的索,關鍵是要怎樣索!研究《紅樓夢》,我們要結合作者的時代背景,作者的身世,去分析作者心靈深處的東西,去分析作者的寫作動機。胡適的《紅樓夢考證》是有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它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研究平台,這就是《紅樓夢》的作者是誰?身世如何?有哪些經歷?考證是紅學方面的一個偉大的成就,但不是最終的結果,它將《紅樓夢》的研究縮小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據胡適的考證:《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曹雪芹的家族為江寧織造的曹家。下面分析一下胡適《考證》的得失。
對於曹家的家世是比較清楚的。曹家任江寧織造的這段歷史,也是有歷史記載的。根據國家檔案館公開的檔案資料,也已經證實了這一點。《上元縣志》中的《曹璽傳》中也說:「曹璽,字完璧。其先出自宋樞密武惠王彬後。……大父世選,令瀋陽有聲。世選生振彥,初,扈從入關,累遷浙江鹽發參議使,遂生璽。璽少好學,沉深有大志,及壯補侍衛,隨王師征山右有功。康熙二年,特簡督理江寧織造。……子寅,……仍督織江寧。特敕加通政使,持節兼巡兩淮鹽政。孫顒,字孚若。嗣任三載,因赴都染疾,上日遣太醫調治,尋卒。上歎息不止,因命仲孫罡醇討焓埂n字昂友,好古嗜學,紹聞衣德,識者以為曹氏世有其人云」。這裡,將曹世選——曹振彥——曹璽——曹寅——曹顒、曹畈蓯銜宕竊氐那宄?上講苧├壅庖槐駁睦罰沅蚊渙恕?我們只知道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可曹雪芹與曹家的關係就變的模糊了,這也正是爭論的一個問題。
據紅學家胡文彬先生的《紅樓夢探微》書中講:江南曹家在雍正年間,是以「經濟罪」被抄沒的,調京治罪以後,在北京是有「酌量」撥給的房屋和人口的。「檔案」中提到的外城鮮魚口一帶,可能就在現在的崇文門外臥佛寺附近。至於在人跡罕至的西郊著書黃葉村的曹雪芹,其名「霑」,「雪芹」、「芹溪」是作者依據周圍的環境而取的筆名。根據以上得出曹雪芹與曹家僅有的可推證的聯繫:一是都姓曹,二是同在北京,三是寫出了反映曹家的書。從其一生立志著書,「舉家食粥酒常賒」的生活情況看,其為曹氏後人因憤著書的可能性較大。從書中的立足點以及表露出的思想感情來講,更有這種可能性。說到曹雪芹著書,當然不排除改書的可能,以下同。
雖然存在著曹雪芹與曹家模糊的一面,可《紅樓夢》與曹家的家世確有著一定的聯繫,《紅樓夢》中有曹家的影子卻是不爭的事實。說到《紅樓夢》與曹家的聯繫,首先是作者的署名是姓曹,再有就是書中涉及到江南甄家的幾處描寫上與曹家有相同的經歷,像寫省親時提到的甄家的四次接駕、甄家上京朝賀送的都是織造之物以及後來甄家被抄家調京治罪等。胡適的《考證》讓《紅樓夢》與曹家的聯繫得到了確定,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我們可以從這一背景下,瞭解《紅樓夢》寫作的思想基礎以及寫作的動機。說到曹雪芹之謎,既然已經將《紅樓夢》與曹家聯繫到了一起,回過頭來再研究曹雪芹,是為紅樓夢研究找一些輔證罷了,曹雪芹之謎不應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曹雪芹既可能是曹寅的後人,也可能是其他的人去寫曹家的事,總之,《紅樓夢》的現實基礎是任江寧織造的曹家。
據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得出的結論,《紅樓夢》是一部隱去真事的自敘:裡面的甄、賈兩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賈兩府即是當日曹家的影子。(故賈府在「長安」都中,而甄府始終在江南。)胡適考證出《紅樓夢》與曹家的聯繫來,這是一個很大的成就,可斷言甄、賈兩府都是當日曹家的影子就有些問題了。前面說過甄家與曹家有著對應的關係,如果胡適的《考證》只走到這一步,那是一步一個根據走過來的,可他偏偏邁出了沒有根據的一大步,說賈家也是曹家,於是將人們帶入到一片茫然的天地。在這裡人們分析來分析去,始終走不出怪圈,不是這裡對應不上,就是那裡出現問題。疑問隨之產生,難道「真事隱去」的意義,就是自傳的藏頭去尾這樣簡單?持索隱觀點的人更是不認同,以至於人們又懷疑起《考證》的基礎來了,須知根本的問題是出在這錯誤的一步上。四川一作家在他的著書中就有質疑:「細考曹家當日狀況,與書中的賈家實在相去甚遠。無論歷史、爵位、政治地位、親戚、財富、土地、人口,兩家都不能相比。一家是駱駝,一家不過是頭小毛驢。」
從《紅樓夢》書中分析,甄家與曹家有著對應的關係,曹既是甄,這正是作者為什麼名之曰:「甄(真)」,是作者隱去的真,「甄」在書中很少提及,將重點都放在了「賈」上。賈府實際是一個「大雜燴」,是一個在作者生活經歷的基礎上虛擬出來的家族,這正是作者為什麼名之曰:「賈(假)」。既然是一個「大雜燴」就多少有些「甄」家的成分,這才是「真真假假」、「假作真時真亦假」(賈作甄時真亦假)。賈府對應著有「太虛幻境」也體現出虛幻的意思;賈府裡有「大觀園」,其「大觀園」的「大觀」之意就有洋洋大觀,萬象彙集的意思。從這個意義上講《紅樓夢》是作者為達到一定的目的,而進行的文學塑造,如果離開這一面,成不了精美絕倫的《紅樓夢》。在文章的開頭我們講到《紅樓夢》是一部精美的文學作品,運用了許多文學創作的藝術手法,是藝術加工的結果;講到《紅樓夢》是一部奇書,是經過了作者精心構思的結果;講到《紅樓夢》的影響很大,是因為《紅樓夢》在虛假的美麗描寫掩飾下,對事件及語言進行了巧妙的安排,透露出一些捉摸不透的思想性的東西來,深深的吸引著讀者的心。如果象胡適認為的是直述其事,那《紅樓夢》達不到這樣的美,也無法體現出思想性的一面,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既然賈府是一個虛幻的塑造形象,這一形象又代表了什麼呢?在書的前面就說,賈家是賈、王、薛、史四大家族之首,在後面的描寫上,四大家族都彙集到賈府中來了,成了四大家族的中樞所在,其家產、人丁等無不體現出皇家才有的氣派來。賈家是在天子腳下的侯門之家,作者提示是運用了「假語村言」,說明了這個家族在侯門之上。從甄家與賈家的定位關係上,我們也不難判斷賈家的形象。從書中我們容易看出,甄家與賈家並不是並列的平等關係,書中時常提到甄家給賈家送禮,以及賈家到甄家隨便提取銀兩使用,可以看出作者描寫的這兩個家族有點主、從關係。甄家已經明確定位為曹家,那賈家對應的顯然就是皇家了。將賈家直接描寫成皇家(或是王爺家)自然是萬萬不能的,即使「假語村風」降格描寫,如果有明確的一一對應,一眼看穿明顯是在影射皇上,那也是行不通的。這就是為什麼將賈家描寫成一個即不像皇家,又高於侯門之家的這樣一個大家族。落腳在侯門落的恰如其分,寫出皇家的氣勢,影射出皇家的影子,以達到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效果,這才是作者的用意。作者用賈府去影射皇家的目的是什麼呢?這就又回到胡適考證的曹家的身世了。曹家在康熙年間盛極一時,與皇家有著緊密的聯繫,可到雍正年間,被抄家調京治罪,因而曹家與皇家有著很深的恩恩怨怨。作者正是帶著這種恩怨憤而著書的。開始在講到四大家族時說:一榮皆榮,一損皆損;在描寫省親時有意提到甄家接駕時對皇帝的揮霍;以後又說:萬不能自殺自滅;故事的發展又預示著賈家的徹底敗落。這才是作者對曹家抄家的看法和對皇室的真實態度。
明白了作者寫賈家是影射皇家的用意,我們也就明白了作者「真真假假」的根本原因,說是「非傷時罵世之旨」,實是骨子裡的真東西;說「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只是表面文章,實際是借「風月寶鑒」反面的東西去表達出作者的暗喻。越是作者想掩飾的,越能證明是作者想說而不能明說的。隱藏不能明說的那個時代,那就是清朝時代;躲躲閃閃、真真假假不敢明指的這個家族就是皇室家族;不敢明示只能假托於故事暗喻的就是這個朝代的滅亡,這是對皇家的警示。曹雪芹是拿一部《紅樓夢》做為一面「風月寶鑒」給統治者「治治病」。胡適的自傳說解釋不了《紅樓夢》的思想性問題。
在《紅樓夢》出現的滿清王朝是一個大興文字獄的時期,因一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都被牽連治罪,何況是一部書。滿清的統治者作為曹家抄家治罪的知情者,是容易從《紅樓夢》中體會出其中味道的,但從《紅樓夢》中找不出任何有礙的字眼,這正是曹雪芹的高明之處。作為《紅樓夢》的作者,即使真是曹家後人,從其書中的署名「曹雪芹」和日常利用的名「曹霑」來講,使用假名的可能性很大。據資料記載,曹家在北京期間允許少留房屋,保留人口,這要比他的至親李煦的結局好的多。如果能明確找到曹雪芹與北京曹家的聯繫,恐怕曹家至少會受到無端的迫害打擊。從這方面講查不出曹雪芹為曹家後人是正常的現實問題。
曹雪芹在西山著書期間,與皇室宗親的敦誠、敦敏兄弟二人交往甚密。從此可以得出兩方面的推測,一方面曹家後人有交往這方面的條件,增加了曹雪芹是曹家後人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推測其交往的目的,可能也有瞭解皇室生活的成分,是為描寫賈家獲得素材。
再回到胡適的《紅樓夢考證》上來,據胡適的考證,《紅樓夢》的後半部分在多處與前半部分不符:(1)和第一回自敘的話都不合;(2)史湘雲的丟開;(3)不合作文時的程序。又如香菱的結果也決不是曹雪芹的本意。此外,寫賈寶玉忽然肯做八股文,忽然肯去考舉人,也沒有道理。因而斷定後四十回是高鶚的偽作。實際上這幾個方面只是表面上的不符,在隱含的思想性方面就更加不符了。後四十回已完全沒有了前面影射皇家腐敗沒落的成分,相反卻替皇家歌功頌德起來,因而也就沒有了「一聲二歌」的效果了。賈家的架子小了,縮成了真正的甄家,因而賈家的敗落也就落筆於抄家上,而不是前面隱含的結局--「大火」和「大地真乾淨」了。胡適之所以認為小說是自傳,認為賈家描寫的是曹家,是因為他仍然受了後半部的影響,象甄家抄家,賈家也跟著抄家;甄寶玉用功,賈寶玉也去考學;甄家蒙恩復用,賈家也官復原職等等。一方面既看到了後半部的問題,腰斬了《紅樓夢》,另一方面又沒有徹底擺脫後半部的東西,這正是胡適的錯誤之處。分析胡適的《考證》,也是為了肯定《考證》中有根據的基本面,而不是全盤的否定。
《紅樓夢》的論證結果絕非是一部僅僅隱去時間、地域以及主人公身份的愛情自傳體小說這樣簡單,《紅樓夢》研究也絕不是考證出作者是誰,與小說的點點聯繫就萬事大吉。這正如作者說的: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只這幾句就讓你感受出《紅樓夢》所具有的深刻內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