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維納斯」到《紅樓夢》

從「維納斯」到《紅樓夢》

從「維納斯」到《紅樓夢》

紅學研究

在巴黎的羅浮宮,收藏著被譽為世界「三寶」(勝利女神、維納斯、蒙娜麗莎)之一的米洛斯的維納斯雕像,且被譽為「鎮宮之寶」。這尊用帕羅斯島大理石雕刻,高二米,上身半裸的公元前古希臘雕塑,由於在人們發現之時就已經失去了雙臂,因此歷來被世人譽為「斷臂美神」。

一尊殘缺的雕塑而獲得如此美譽,這在古今中外恐怕是絕無僅有的。這位美麗的「愛神」巧妙地把自己的把玉臂遺忘在了故鄉,然後拖著殘缺的身軀隻身漂泊來到異國,向世人展示她那無與倫比「缺憾」之美。這究竟是有意之為還是無意之為?

傳說米洛斯的維納斯曾擁有過極其完美的手臂。一百多年來,美術家、雕刻家、考古學家們曾煞費苦心想為她恢復原有的姿態:或許左手擱在短柱上,右手拉著披布;也或許左手托著蘋果,右手擎著盾牌;再或許左手是玉笏,右手勾著戀人的肩膀……。但無論是何種方案或模型,人們普遍認為都不能替代人們用自己的想像去補充她那婀娜多姿的雙臂好。這是一種「缺憾的美」,是一種「力求完美想像的美」。她體現的,是女性的柔婉、典雅;表達的,是人們對愛和美嚮往;說明的,是一種「女性之美是理想」。

是的,「女性之美是理想」。我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不也是說明著這樣一個問題嗎?

無獨有偶,《紅縷夢》所表現出來的「女性之美」也存在著「缺憾」。一群天真爛漫的女性活生生地將「美好」毀滅在了你的面前,使人們在歎息過後而又被深深地震撼,從而產生出一種揮之不去的「思戀」情結。

不僅如此,就整部《紅樓夢》來說,還存在著一個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的作者不同之「憾」。就如維納斯雕像,前八十回是我們現在所能見到的「愛神」;而後四十回,只是人們憑想像而添上去的「雙臂」。

但我們還應該看到,在所有為《紅樓夢》作續的作品中,應當承認由高鄂所續的現今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中的後四十回,大體仍是承繼了前八十回的思想,保持了人物性格的基本統一,並在人物面臨的新的環境中按照前書設定好的伏筆展開了故事情節。假如把高鄂所著的《紅樓夢》後四十回從整部《紅樓夢》中單獨列出來,藝術成就還是應該給予肯定的。這是其它一些無聊續本(如《後紅樓夢》、《紅樓復夢》、《紅樓圓夢》等)所不能等量齊觀的。

但是,續書畢竟是續書,高鄂也畢竟只能代表高鄂。曹雪芹寫《紅樓夢》不是來之於對生活的觀察,而是來之於對生活的感受。高鄂不是曹雪芹,沒有這類切身之痛,因此也就不能也不可能完全表達曹雪芹先生的那種獨有的「憂憤」。「沒有曹家的抄家,也就沒有《紅樓夢》。」無論那一派的紅學家,在這一點上基本一致。

人們不能安上維納斯的斷臂,是因為無法猜透她的玉臂究竟應該怎樣。而高鄂續上的《紅樓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只能是安上了高鄂為自己所設計的想像,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帶上高鄂本人的烙跡(有些可能還是無可奈何的)。因此這種「續」不為所有人所接受,也當在情理之中。

這種不為人所接受的想像,最明顯地體現在寶玉因「失玉」而發瘋。

寶玉為紫娟的一句話而昏迷是合理的,因為這是為了黛玉;但為「失玉」而發瘋,卻無論如何也不合常理。或許是高鄂先生無法安排劇烈的劇情衝動,才不得已而安排了這麼一個「失玉」情節,用以說明寶玉是在神志不清之下才育成了王熙鳳的「調包奇謀」。但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倘若這「調包計」是發生在賈寶玉清醒時候,那麼,劇情的發展將會是何等的尖銳?封建家庭統治者們頑固的、奸詐的、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將會暴露得何等突出?賈、林為爭取自己的「愛情」而作的掙扎將會是何等的激烈?而現作卻放棄了這一在典型環境中塑造典型人物的絕好機會,弄出了一個「失玉」,使原本應該有的高潮從而就平淡化了(當然「續」中也有高潮,但沒有達到理想的高潮)。更何況,假如賈寶玉是在清醒的情況下經過奮掙而最終卻又不能和林黛玉成婚,那麼將更可以解釋他的最終出家了。

另一個使人不能接受的,是賈寶玉這一主要人物性格的前後不一致性。

賈寶玉對科舉制度一貫極盡嘲諷,稱參加科舉之人為「祿蠹」。寶、黛為何會相愛?有一個前提就是黛玉和寶玉一樣視科舉為糞土,此時的賈寶玉正沉浸在失去黛玉的痛苦之中,如果參加科考,則等於是背叛了黛玉,卻又什麼會在聽了寶釵的一句話後參加應考了呢?在這裡,高鄂用了近六個章節的筆墨來宣染賈寶玉的最終科考並中舉,這實際上是反映了高鄂本人對科舉考試的態度。(高鶚是乾隆60年(1791年)乙卯科進士、殿試三甲第一名,通過科舉,他得到了內閣中書、翰林院侍讀、江南道御史、刑科給事中等官職。)

如果說上面的兩種情況姑且還可以接受話,那麼第三種「蘭桂齊芳」卻是無論如何也讓人接受不了。

《紅樓夢》表現的主題是什麼?《紅樓夢》敘述了一個行將崩潰的封建家庭在一個行將崩潰的封建社會中必將崩潰的客觀事實。曹雪芹先生是懷著對封建統治的仇恨和鄙視,對封建宗法制度和舊禮教的憤懣才寫了《紅樓夢》。「自執金矛又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已經說得明明白白,卻又什麼會安排一個寶貝兒子為一個封建家庭「延世澤」並「中興」呢?更何況,在這一切的安排中,賈寶玉竟還是一個積極的參與者並從中起著相當大的作用。這,能使人相信嗎?而且結局除了寶玉出家外,由於「皇恩浩蕩」,賈府竟又恢復了財產、爵位。這和曹雪芹先生原本想表達的「十年辛苦,字字是血」,相去恐怕是太遠了吧?

這或許也就是以胡適、俞平伯先生為首的紅學家們對《紅樓夢》後四十回持否定態度的真正原因吧?「狗尾續貂」、「偽續」、「偽後四十回」的說法雖有點過分,但其中難道就沒有一點道理嗎?

米洛斯的維納斯的手臂最終沒有人能夠續上,即使據說找回了原型的手臂,也因為「近乎完美的維納斯竟然長著一雙醜陋的『男人手』」而使人們最終放棄了對她手臂復原的想法。「如果發現了真正的原形,我對此無法再抱一絲懷疑而只能相信時,那我將懷著一腔怒火,否定掉那個真正的原形,而用的正是藝術的名義。」(清岡卓行《米洛斯的維納斯》)

和維納斯在當初雕塑時一定有雙臂一樣,《紅樓夢》在曹雪芹先生的構思中也一定有過一個結局,只不過由於曹雪芹先生的貧病交困過早逝世而失卻了本應該有的結局。事實既然已經如此,我們卻為何又一定要想方設法為他安上一個「結局」而破壞了這一「殘憾之美」呢?因為和維納斯一樣,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或是將來,世界上恐怕永遠沒有人能夠從真正意義上給予恢復,即使是如維納斯般找回了原型也不能。

那麼,就讓我們像對待米洛斯的維納斯一樣對《紅樓夢》吧。留下一種想像,使每一個讀《紅樓夢》的人都設想一種自己的結局,從而從真正意義上取得「經學家看到了《易》,革命家看到了排滿,道學家看到了淫,才子看到了纏綿,流言家看到了宮闈秘事。」

這,又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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