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淫、皮膚濫淫和房中術

意淫、皮膚濫淫和房中術

意淫、皮膚濫淫和房中術

紅學研究

先說意淫

「意淫」一詞是曹雪芹的創造。賈寶玉的「意淫」,是一種對女性美的審美心態,包括審美慾望、審美想像。警幻仙姑說:「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得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可見,賈寶玉的意淫,是與「肉淫」相對而言的,是癡情的審美、愛美,而非性慾的佔有,是超越了「欲」的刺激、掙脫了「禮」的束縛、基於較高文化素養的人情真諦,故可為閨閣良友。

警幻仙子解釋「意淫」之旁,甲戌本脂批道:「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體貼二字,故曰意淫。」所以意淫就是體貼,體貼就是癡情,是對他身邊諸多少女的關懷體貼之情。

意淫應該只是精神上的交往,是對美色的一種拉開距離的審美、供奉和作養,相當於賈寶玉說的「作養脂粉」。而好淫也是以色之取悅為前提的,但它是對美色的貪婪無厭的佔取和消費,是賈璉式的「淫樂悅己」,最終流為一種「皮膚濫淫」。

因為賈寶玉「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所以他能超越皮膚濫淫,更多的是精神的投入,而不是肉體的佔有。是「神交」而不是「身交」。

聊齋中嬌娜對孔生的度口接丸式的救治,既是一種外在的肌膚接觸,但又超越了肌膚之親。蒲松齡說:「余於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於『顛倒衣裳』矣。」

所謂「色授魂與」者,即「彼色來授,我魂往接也。」

不妨看看屬於意淫的例子:

第19回賈珍請寶玉看戲,寶玉嫌過於熱鬧,便走開各處閒耍。因想「這裡素日有個小書房,內曾掛著一軸美人,極畫的得神。今日這般熱鬧,想那裡自然無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須得我去望慰他一回。」想著便往書房裡來。

第23回寶玉在沁芳閘橋邊讀《西廂記》,落花繽紛,「恐怕腳步踐踏了」,庚辰本夾批道:「情不情。」這是對無情之物用情,也是體貼功夫。

第24回,寶玉便把臉湊在他(鴛鴦)脖項上,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一面說著,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第28回「薛寶釵羞籠紅麝串」中,寶玉要看寶釵左腕上籠的紅麝串,因「寶釵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

護花主人王希廉評道:「寶玉見寶釵肌容,發癡呆看,是鍾情,亦是意淫。」

第28回寶玉由黛玉葬花而產生的聯想:寶玉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後,「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也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這是由花推人,從憐惜花進而憐惜人,對那些花容月貌的少女們由憐惜而悲哀,自然也是一種用情。

第30回寶玉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寶玉早又不忍棄他而去,只管癡看……心裡卻想:「這女孩子一定有什麼話說不出來的大心事,才這樣個形景。外面既是這個形景,心裡不知怎麼熬煎。看他的模樣兒這般單薄,心裡那裡還擱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過來。」……忽一陣涼風過了,唰唰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子頭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濕了。寶玉想道:「這時下雨。他這個身子,如何禁得驟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一句話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濕了。說聲「不好」,只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裡卻還記掛著那女孩子沒處避雨。

第34回寶玉挨打後,寶釵送藥探視:那「親切稠密,大有深意」的話語,那欲言又止,「紅了臉」,低頭「只管弄衣帶」的「姣羞怯怯」和躊躇之態,令寶玉心中大為感動,「將疼痛早已丟在九霄雲外去了,想道:『我不過挨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苦之態,令人可親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他們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歎息矣。』」

同回黛玉來探,寶玉見黛玉「兩個眼睛腫得桃兒一般,滿面淚光」,反過來安慰她,並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我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甘心情願的。」王希廉評道,「二人舉動不同,鍾情無異。」

第35回寶玉聞得傅試有個妹子,名喚傅秋芳,也是個瓊閨秀女,常聞人傳說才貌俱全,雖自未親睹,然遐思遙愛之心十分誠敬,不命他們(傅試家的兩個婆子)進來,恐薄了傅秋芳,因此連忙命讓進來。

第44回為平兒理妝,「寶玉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且平兒又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為恨怨。今日是金釧兒的生日,故一日不樂。不想落後鬧出這件事來,竟得在平兒前稍盡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因歪在床上,心內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賈璉惟知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又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洒然淚下。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盡力落了幾點痛淚。復起身,又見方纔的衣裳上噴的酒己半干,便拿熨斗熨了疊好;見他的手帕子忘去,上面猶有淚漬,又拿到臉盆中洗了晾上。」

第58回病癒之後,寶玉「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捨。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髮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歎息……」

第62回香菱的新裙子弄髒了,寶玉方低頭一瞧,便噯呀了一聲,說:「怎麼就拖在泥裡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染。」寶玉道:「你快休動,只站著方好,不然連小衣兒膝褲鞋面都要拖髒。……」又讓香菱換上襲人的裙子。香菱點頭笑道:「就是這樣罷了,別辜負了你的心。……」寶玉聽了,喜歡非常……因又想起上日平兒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

第78回寶釵遷出大觀園,面對「寂靜無人」、「空空落落」的蘅蕪苑,「忽又想到去了司棋、入畫、芳官等五個,死了晴雯」,立刻意識到「大約園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接著, 第79回迎春待嫁,又被接出大觀園,更使寶玉「每每癡癡呆呆,不知作何消遣,又聽得說陪四個丫頭過去,更又跌足自歎道:『從今後這世上又少了五個清潔人了!』」

寶玉的行為方式,連最瞭解他疼愛他的老太太也大惑不解:「我也解不過來,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別的淘氣都是應該的,只他這種和丫頭們好卻是難懂。我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頭們鬧,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愛親近他們。既細細查試,究竟不是如此,豈不奇怪。想必原是個丫頭錯投了胎不成。」

正因為寶玉以所有少女為他體貼用情的對象,而不是皮膚濫淫的色魔淫鬼,才令世人不懂。所以警幻才如此說:「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再看以下反證:

第19回寶玉因怕黛玉睡出病來,一進黛玉房間就將她喚醒,脂批曰:「若是別部書中寫此時之寶玉,一進來便生不軌之心,突萌苟且之念,更有許多賊形鬼狀等醜態邪言矣。此卻反推喚醒他,毫不在意,所謂『說不得淫蕩』是也。」

又同回寶玉聞到黛玉袖中的一股香味,就「醉魂酥骨」,脂評對此批曰:「卻像似淫極,然究竟不犯一些淫意。」

第19回寶玉去「望慰」書中美人時,聽到房內呻吟聲音,「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 脂批曰:「又帶出小兒心意,一絲不落。」

又第23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一段文中,脂批對寶黛的戲語批曰:「兒女情態,毫無淫念,韻雅之至。」 從以上的脂批中可知,警幻對寶玉的行為命名的所謂「意淫」,其實並不是「淫」,而是寶玉「毫無淫念」的「童心」的表露。

如果他所用情的對象僅系黛玉一人,且與別人一樣做出「戀愛中的人」的皮膚之親的舉動來,那還有什麼特殊之處?老太太的奇怪不就沒根基了?警幻也大可不必如此鄭重叮囑,世人也沒必要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了。脂硯齋又何必批上他一大筆,說他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情說不得淫等等等等呢?

再說皮膚濫淫

這個概念比較簡單,容易理解,比如薛蟠、賈璉、賈珍之流,只知道「作踐脂粉」,不知道「作養脂粉」,娶個天仙似的回來,也不過三五天就撂開手了。女性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洩慾的工具,否則也不會有香菱尤二之死。「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得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顯然這是警幻所要反對的肉淫。

儘管概念簡單,但長樂居士堅持認為警幻的意思就是要制意淫,而讓寶玉走皮膚濫淫的道路。(請看相關連接http://www.guoxue.com/bbs/dispbbs.asp?BoardID=455&RootID=157684&id=159336&star=2&skin=)原來警幻所說「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竟然是愛賈寶玉的皮膚濫淫。

這麼一來,賈寶玉不成了頂尖的危險人物了?既為閨閣良友,整日在內幃廝混,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週遭的少女還誰能倖免於難吶。

如果居士的假說能夠成立,意淫的對象只是黛玉一人,那麼警幻仙姑的意圖,是要賈寶玉放棄對林黛玉的癡情,去和除黛玉之外的其他女子都濫淫一番,——警幻就是這樣來實踐榮寧二公的囑托的麼?

又如果居士的另一觀點能夠成立,即黛玉也有性的要求,寶玉的淫只要正常便不為過(證據一:閨閣是妻妾之http://www.guoxue.com/bbs/dispbbs.asp?BoardID=455&RootID=157684&ID=158910&skin=1;證據二http://www.guoxue.com/bbs/dispbbs.asp?BoardID=455&RootID=157684&ID=160062&skin=1),那麼賈寶玉身邊還剩下誰是清白的?

顯然,意淫和肉淫是絕對對立的兩個概念,肉淫是作者堅決要否棄的,也不是警幻所要贊成和鼓勵的。意淫一旦牽涉到皮肉的交往,和肉淫也沒什麼本質的區別了。

另說房中術:

實在不明白,說賈寶玉的意淫怎麼延伸到房中術來了。

警幻秘授雲雨之情,原來就是教賈寶玉房中術:

http://www.guoxue.com/bbs/dispbbs.asp?BoardID=455&RootID=157684&ID=159688&skin=1

那警幻該教賈寶玉看素女經,教他操練,而不是將什麼正釵副釵又副釵的幾本鬼冊子給他看,——莫非警幻給他看冊子,是為了給賈寶玉提供「制意淫」的對象、好「皮膚濫淫」去不成?

警幻的妹子叫兼美,兼的是釵黛二人之美:警幻將妹子兼美許配給寶玉,好讓他走皮膚濫淫的道路,——所以釵黛就都成為賈寶玉皮膚濫淫的首選。

要這樣,這紅樓夢應該成為少男少女的兩性教科書,還作那麼多詩扯那麼多家務事幹啥?

難怪王一貼心有所動,笑嘻嘻走近前來神神秘秘地問寶玉:「我可猜著了。想是哥兒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藥,可是不是?」

可是——話猶未完, 茗煙先喝道:「該死,打嘴!」寶玉猶未解,忙問:「他說什麼?」茗煙道:「信他胡說。」

這賈寶玉分明愚笨到家,怎麼這麼會淫,連王一貼的淺顯話語都聽不懂?分明是個懵懂頑童樣。

讀到最後,這紅樓夢也就和金瓶梅沒什麼兩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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