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紅樓
題記---讀《紅樓》,愛不釋手。妙筆雪芹,驚才艷羨。思之品之,頂禮膜拜。唯對高鶚續尾,不敢恭維。尤以寶玉出家,湘雲守寡,最為寒心。故為此文,可作戲說。
蜂蝶輕舞,芍葯花飛,湘雲甜睡。山石僻處的晚春裡,是花香還是夢香?這是大觀園裡,也是紅樓夢中最清靜的所在。沒有浮躁,沒有幽怨,沒有爭執,沒有貪婪。只有清清爽爽的石凳,以及清清爽爽的湘雲。
這是紅樓溫馨的絕唱,從此悲情蔓延,天地間那些一去不可挽的落了的花,流走的水,離別的人和永遠不能忘的深深的情---親情,友情,愛情,溫情,豪情,還有才情,所有的一切被這流年歲月熔融成巨大的悲情,熔融成紅樓的寞,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湘雲是寂寞的主角,也是悲情的主角。經歷那段成長的世態炎涼之後,又是一段成熟的世態炎涼呀,如何能不寂寞,如何能不悲情?只是芍葯花飛也清爽,芍葯花落也從容。
黛玉沒有從容。她是藝術的,浪漫的,幽怨的,反叛的藝術。浪漫容易虛幻,幽怨容易偏狹,反叛容易夭折,黛玉的叛逆性是相對的。對於那個時代,她不但沒有反抗,甚至連太多的反感也沒有。
她的感覺是為寶玉存在的,靠得到寶玉的愛來維持生命以及生命的快樂。依賴的叛逆異常脆弱,易於虛幻又偏狹的藝術在滾滾紅塵中那麼容易夭折。所以,她早夭了。
寶釵也沒有從容。她是社會的,現實,聰慧,溫厚。她以為自己可以輕鬆駕馭那個世界。但現實必將成為過去,那她具有時代局限性的聰慧以及溫厚,遠不能駕馭除了流年歲月不受其他任何左右的時代。她適應不了時代的殘酷性,所以,也早夭了。
紅樓至此,只剩下孤零零的寶玉。高貴成了卑微,王孫公子成了布衣庶人,面對一無所有,面對物易人非,誰能給他安慰?
斷了那癡那情,遠了萬丈紅塵,回歸到那大荒無稽,高鶚濃墨重彩,還是輕描淡寫?反正是斷了情,出了家。
終究沒有出家的雪芹,悲情,寬容,又通透。靈秀又癡情的寶玉是雪芹的影子。若是雪芹喜歡長髮披肩,寶玉怎麼能不長髮披肩?只是大清世界再也不會有長髮披肩的瀟灑,瀟灑不起來的雪芹鬱鬱而終,那個高鶚也讓寶玉絕了紅塵。
這不是紅樓的悲情,這是紅樓的悲傷,也是我們的悲哀。無限悲情的雪芹用寬容的胸襟和通透的智慧構建著紅樓,他寂寂寞寞。湘雲也是,在芍葯花絕的季節,在清冷的月色下,抱膝而坐,懷念那一場比飛花還要香甜的夢,這懷念悲悲切切,又從從容容,像以往一樣不必放在心上。
該去的要去,該來的要來。只有未來是永恆,是每個人包括雪芹的希望所在。自然的湘雲活下來了,以她特有的從容氣質在自然的胸懷裡凝聚成的堅韌生命力活下來了,只有活下來,才能走向未來,走向那一叢冷清又奇異的夜色,那花落水流紅的記憶,那一輪白月一座橋,那偶然的,落拓的卻最有風情的相逢。
自然的來,自然的去,自然的呼吸,自然的悲喜。當溫香的紅樓滄桑,明艷的紅樓凋零,歡樂的紅樓寂寞,一切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的湘雲是寶玉的歸宿,是雪芹的安慰,是紅樓的盡頭。紅樓巨大的悲情從釵黛開始,到湘雲結束。寶湘的結合終結了悲劇。當一切離我們而去,我們悲傷,當紅樓離我們而去,我們亦悲傷。悲劇的終結還是悲劇。悲劇令人悸動的美感在這個終結點上瀰散,升騰,造就了一個以「終點」為中心的悲情空間,紅樓眾女兒在空間的一段幽歎,紅樓的讀者在另一端感慨,幽歎和感慨傷透了時間,於是,時間變了形,人們在它的懷裡日復一日的沉浸了百年又百年。可是,高鶚讓紅樓變了形,寶湘隔的遙遠,整整隔了一段紅塵世間。
我在這樣的紅塵世間裡感慨無限,所以有了這篇《寂寞的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