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的戀愛
湘雲這個妞,恐怕是紅樓夢中最有人緣的角色。觀眾群中,無論擁釵還是擁黛,無論性別年齡,都對這個性格活潑,心胸豁達的姑娘心生好感。她對寶玉的喜歡,沒有半點兒女私情的成份在裡面。即便著者用論陰陽一節來證明她情竇已經漸開,她又擁有和寶玉剛好配成一對的麒麟。她也沒有把這種童稚的友誼攙和進別的成分去。
在一大堆女孩子裡,沒有一個有她這樣熱騰騰的生命活力,而她又從不以任何理由來控制自己愛淘氣的天性。所以她會特別喜歡寶玉這個男性的玩伴,有時甚至下意識的把自己也化裝成一個男孩。他們因為玩的天性而彼此喜歡。這正是幼年的感情中最自然親和。
把這種不帶性別含義的親近也算做戀愛,不免是冤枉了湘雲。但是,要知道,混沌未開的少女,終有陷入戀愛季節的一天。性情相投,相處親密的玩伴要變成情侶,只需要時間和一點點小小的契機而已。用一首很拽的外國詩來表達:
燈塔已經佇立在海角
暴風雨也在天際醞釀
雷電醞釀的漆黑夜晚
萬物都在沉寂中等待
等待火焰點燃的剎那… …
他們的愛情是將點而未點的燈塔,在青梅竹馬和白頭偕老之間,還需要一點點機緣。所以可以算是戀愛的前奏吧。正因為還沒有開始,他們兩個,全部是以真面目相見,相處之際,用不到任何偽裝,吵就吵,好就好。沒有遷就和盛氣凌人。像這樣自然和沒有負擔的感情大概只有在沒有開始,或以臻化境的男女關係中才有吧。
寶釵和寶玉之間,沒有戀愛的任何實際行動。這和寶釵的自我克制有關。也和「金玉良緣」這句該死的話有關。從頭至尾,寶釵都在「故意」遠著寶玉。也正因為這種「故意」,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知道,其實在寶釵的內心,是願意去和寶玉親近的。他們彼此注視的目光都有性別的含義,而決不像湘雲這樣單純。
這就是在行為上還沒有實際操作,內心卻在掙扎和渴望的階段。過來人都知道,戀愛早期的少女,總是一副內心忐忑,行為卻格外岑持的樣子。但是愛情是最來不得搓揉的,虛虛實實,一退一進,那種纏綿的感覺就出來了。那就是為什麼寶釵表現得那麼疏遠,卻仍舊脫不了嫵媚姿態的原因。
大凡在戀愛的這個階段,人們總會把自己好的一面盡情的展示出來,寶釵的大度,友愛,寬容,還有幾次花錢賺吆喝的行為,我以為,部分固然是因為天性。也有部分,卻是戀愛心情中的不自覺行為。
黛玉對寶玉,那是從內心到行為,完全陷入戀愛。這個沒有人可以否定。他們已經自然度過了互相表白的階段,而進入更高更典型的戀愛症候群。他們之間的譏譏歪歪,哭哭啼啼,完全是大腦顳葉活躍,多巴胺和5-羥色胺受體高度激活的症候群。
受的那份活罪,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痛並快樂著。當事人傷心,參與者(襲人,紫鵑)揪心,老祖母瞎操心。
一旦進入了這種患得患失的戀愛階段,女人總是會變盡法子,用自己的任何缺點來試探對方,用盡無理取鬧的手段來考驗對方是否對自己徹底容忍和愛護。這種偏執的方法,古往今來,並不少見。你看看雙方好像痛苦得怎麼樣怎麼樣,其實內心卻很享受這樣的眼淚。流行歌曲中眾多撕心裂肺的戀曲就是這樣,用聲淚俱下的痛苦來表達「我在戀愛」的內心幸福感。
黛玉的小性,多心,其實,倒和寶釵一樣,部分是天性,部分,卻是戀愛心情中的不自覺行為。
比較精彩的是寶玉,你很難把他也歸入戀愛的某一個階段裡去。他總能夠用正確的態度來對待每一個不同階段的少女。和湘雲保持純粹,和寶釵遠距離的試探,和黛玉一起享受戀愛的痛苦,和襲人碧痕玩點葷的,和晴雯睡一個床磨牙,和妙玉來點柏拉圖,兼顧金釧,芳官,小紅,傅秋芳….,抽個冷子還能和秦鐘,蔣玉函來點另類。眾人竟都能對他的表現認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寶玉可堪稱是「職業戀愛家」。可以得「年度戀愛金心獎」。
還好,他的可能戀愛對象,搬起手指頭腳趾頭總還數得完,不然,還不知道他要象「變色龍」一樣變出什麼新花樣來。
老實說,戀愛是天下最耗精力體力的事情之一,所以,你不佩服寶玉也不行。皇帝老兒的後宮雖然多,他喜歡她們的方式卻單調。出了名多情的段正淳王爺,不過愛了6-7個女人,最後還弄的殉情了事。
寶玉卻能夠把戀愛的各方關係調理得四角俱全,八面玲瓏。僅僅因為一個小差池,付出一頓屁股的代價。「愛博而心勞」是沒錯,心沒有「勞」的心肌梗死,真是特殊材料製造了。
僅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真無愧於古往今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男主角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