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樓夢》 中的情

《 紅樓夢》 中的情

《 紅樓夢》 中的情

紅學研究

對於《 紅樓夢》 這樣一部意蘊深邃、內容豐富、結構複雜的文學巨著的主題,歷來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在眾多之說中,我們贊成這樣的觀點:即「《紅樓夢》 不是用某一兩種主題所能概括得了的。」[1]如果非用一種主題來概括不可的話,「那也只能說是它表現了作者對人、人的價值、人生及其意義的一種獨到的感受和理解.」[2]所以,本文在這裡並不想對《 紅樓夢》 的主題進行全面的概括(這也不是本文所能勝任的),而只是想從某一角度談談筆者的一管之見,不當之處還請學界前輩及同仁指正。

《 紅樓夢》 的作者在第一回中就曾開宗明義地指出該書是「大旨談情」的,並且我們從全書所寫內容來看也是如此,作者並沒有蒙蔽我們。魯迅先生在他的《 中國小說史略》 中就將《 紅樓夢》 劃歸「人情小說」,是十分有見地的。可以說,《紅橫夢》 就是一部「情」書,它不僅抒發了情,描寫了情、表現了情,而且以情為旨歸,以情為衡量事物、判斷是非的標準.情在《 紅樓夢》 中是無處不有、無處不在的,整部《紅樓綺》 就是用情譜寫而成的.《 紅樓夢》 的知情者脂硯齋(? )曾說「雪芹哭成此書」。這裡不說寫成此書而說「哭成」,可見曹雪芹寫此書時用情之真、之深了!

那麼,《 紅樓夢》 中所抒發的、描寫的、表現的又是什麼樣的情呢?

首先,《 紅樓夢》 抒發了兒女之真情。

這裡所謂兒女之真情,也就是指男女之間的愛情.這種「兒女之真情」是《 紅樓夢》 中主要抒寫、描繪之情。作者對這種情是歌頌和讚揚的。他在第一回中借僧道之口批駁那些才子佳人式的風月故事「並不曾將兒女之真情發洩一二」的同時,也就表達了他本人對男女之間性愛關係的態度。男女之間只要是真心相愛,雖有「巫山之會,雲雨之歡」也是無可指責的,這是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只要不是那種「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的「皮膚淫濫之蠢物」,就應該加以讚揚、歌頌,應該任其自由發展(發洩)。比如賈寶玉對秦可卿的性愛衝動、與襲人的一番「偷試」,以及秦鍾和智能的幽期密約等等,就是「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的。像這種由「色」而生「情」的男女之性愛,同那種「皮膚淫濫之蠢物」是有區別的,它同寶黛之愛情,張金秀與守備公子的愛情,司棋與潘又安的愛情等同屬於「兒女之真情」,都是不應受到壓抑和阻制的。《紅樓夢》是抒發了這些癡男怨女的或埋藏於內心,或表白於言外的純真的愛情。在這裡,作者強調的是性和情的統一,講「情」而不排拒「色」(性),悅「色」而必須上升到「情」的高度。這是作者所提倡的對於情的觀點,也是他通過《紅樓夢》 的藝術實踐所淋漓盡致地抒發和表現出來的。

例如,第十九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段描寫,就是抒發「兒女之真情」的最典型的例子。請看:

寶玉… … 將黛玉喚醒。… … 黛玉只合著眼,說道:「我不睏,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子再來。」寶玉推他道:「我往那裡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

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裡,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著,咱們說話兒。」寶玉道:「我也歪著.」黛玉遺:「你就歪著.」寶玉道:「沒有枕頭,咱們在一個枕頭上。」黛玉道:「放屁I 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著。」寶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髒婆子的.」黛玉聽了,睜開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請枕這一個。」說著,將自己枕的推與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來,自己枕了,二人對面倒下。

這段描寫,如果在才子佳人類小說中,必然寫寶玉「便生不軌之心,突萌荀且之念」(脂硯齋語),而《 紅樓夢》中卻寫得雖然情意綿綿,卻又是純而又純的,但它確實是最真實、最優美的「兒女之真情」的抒發和描繪。

其次,《 紅樓夢》 描寫了人倫之情。

說《 紅樓夢》 是部「情」書,並不能僅限於男女之間的戀情,它還描寫了「父母兒女之情」,即人倫之情。對這方面「情」的描寫,在《紅樓夢》 中也佔了相當大的比重。作者通過他筆下的人物,從不同角度對這種人倫之情進行了描繪。例如,第十八回「榮國府歸省慶元宵」,就是通過元春與賈母、王夫人、賈政等人的對話,描寫了這種「父母兒女之情。」當時,元春「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此時此刻,不用再多著筆墨,「父母兒女」之親情已躍然紙上。元春雖然身為貴妃,富貴已極,但卻不能經常同父母親人一聚,享受天倫之樂,用她自己的話說是:「田舍之家,雖童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即使是「如今天恩浩蕩,」也只能是「一月進內省視一次」,而像元宵歸省這樣的「天恩」,恐怕是僅有的一次了。所以,元春臨別時「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啊! 這裡,作者雖表面描寫的是人倫之情、骨肉之情,但在客觀上卻對壓抑人性、摧殘人性的封建王權和妃嬪制度進行了有力地控訴,並借元妃之口稱皇宮為「不得見人的去處」,則又表現了元春深藏於內心的一種怨憤之情。可見,曹雪芹是從「情」字出發,站在人性的高度來寫《紅樓夢》 的。

又如,第三十三回賈政痛打寶玉一段,同樣表現了這種「父母兒女之情。」寶玉挨打後,無論是王夫人的哭著求情,還是賈母的氣憤之語,都是對寶玉的親情的一種流露.就連賈政之打寶玉,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父子之情的一種「異化」的表現- 由希望轉而失望再轉而憤怒的表現。

其三,《 紅樓夢》 描寫了社會人情百態。

如前所述,《 紅樓夢》 中處處都體現著情,都離不開情。這個「情」當然也包括社會人情之情。人是生活在社會之中的,人是社會的動物、感情的動物,因而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過程中必然以情為紐帶,禮尚往來。表現在《紅樓夢》 中,如賈府與南安郡王、北靜王等王侯公府之間的人情往來,賈府與甄府等同僚之間的人情往來,以及寧榮兩府內部之間的人情往來等等,都少不了一個「情」字。如果沒有「情」,也就不會有他們之間生辰慶典、婚喪嫁娶等等的人情往來之事了。即使是「素日並不來往的忠順王府,一旦派人而來,也是因情而來的——則是忠順王爺對琪官的貪戀之情;二則也不能不說其對賈府有著怨怒之情。再如第二十四回,賈芸向他的舅舅卜世仁賒借冰片、麝香等物,而卜世仁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賒借,這種不顧親情的無情之舉,也是一種情- 一種無情之情、冷酷之情。它正是當時炎涼世態、淡薄人情之社會的一種反映。同時,它也表現了一些商人的以利為重的不近人情之處。

像這類描寫社會人情、反映社會矛盾的例子在《 紅樓夢》 中還有很多,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王熙鳳弄權鐵檻寺」等等,我們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

其四,《 紅樓夢》 表現了人的喜、怒、哀、樂等所謂「七情六慾」之情慾。

從《 紅樓夢》 的描寫可以看出,賈寶玉是其所表現之情的最集中、最典型的體現者.人的喜、怒、哀、樂等各種情,在賈寶玉身上都有所體現。喜、樂、悲、哀等賈寶玉經常表現的情緒自不必說,就連賈寶玉不輕易動的「怒」情,也都有充分的體現。如第三十回的誤踢襲人,第三十一回的要攆晴雯,第八回的摔茶杯申斥茜雪等等,都是這種「怒」情的表現。在「情榜」中,寶玉被列為「情不情」,也就是說他不僅對有情之人、物用情,而且對無情之物也用情。如第十九回他不去看戲而去「望慰」小書房內掛著的「一軸美人畫」,就是很好的例證。又如,他「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裡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歎,就是咕咕噥噥的」,自然萬物都被他賦予了人的特徵、都被他賦予了情。

當然,《 紅樓夢》 對人之情慾的表現,是通過整部書中的人物群像來完成的,賈寶玉只是其中的最典型代表。比如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人的情慾的自然流露,就是通過寶玉及其身邊的一群女子表現的。當時襲人等送走了黛玉、寶釵、李紋等人後,「關了門,大家復又行起令來。襲人等又用大鐘斟了幾鐘,… … 彼此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贏唱小曲兒 。」及至四更時分才胡亂歇了一歇。這裡,封建禮教的束縛被拋到了一邊,人的情慾得到了充分地發洩:「三不知的又都唱起來」, 「一個個吃的把臊都丟了。」這種對自然流露的人之情慾的肯定性表現,正是《 紅樓夢》 所追求的一種境界。

其實,從中國傳統文化來看,儒家的創始人孔子和孟子也並不完全否定情慾,他們認為情和欲是不可分的,是人的本性,不能加以泯滅,但卻應該加以節制。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只是到了程朱理學的時代,才將這種思想絕對化了,將情與禮完全對立了起來,到了明代,李贄公開否定「發乎情,止乎禮義」,主張「發於情性,由乎自然」.而馮夢龍更是將情看作為世間萬物存在之源.他的《情史序》 中就說:「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無情,不能環相生.生生而不滅,由情不滅故.」曹雪芹繼承了這種進步的思想,並在《 紅樓夢》 中將其發揚光大,從而使《紅樓夢》 成為抒發由情任性,表現真情真性的一部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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