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所讀《莊子》是什麼版本?

林黛玉所讀《莊子》是什麼版本?

林黛玉所讀《莊子》是什麼版本?

紅學研究

《紅樓》第二十一回,寶玉對襲人、麝月兩位,當真地動了氣,把麝月推出去,「不敢驚動你們」!然後還借蕙香發了幾句挖苦話:「明兒就叫『四兒』,不必什麼『蕙香』『蘭氣』的!那一個配比這些花?——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

    晚飯後,玉兄一人對燈好沒興趣,又不願趕湊了她們去,說不得橫了心,「便權當她們死了」,反而怡然自得,復行拿起一本《莊子》來,隨意而閱。看到外篇《胠篋》之文,不覺意趣洋洋,酒興所乘,提筆便續;續畢,擲筆就枕,「一夜不知所之」。

    不想續的這段妙文,第二天一早便被林黛玉給發現了,黛玉「看至所續之處,不覺又氣又笑」,於是她提筆又題了一首七言絕句,寫在續文之後,——成為一篇妙「跋」。

    就由這篇「跋」上,便發生了《莊子》的「版本問題」。我們就可以考出黛玉(自然可以包括寶玉)所讀的《莊子》究竟是什麼本子。

    並非我無中生有、故弄玄虛,且聽我說一下這始末原由。

    如果你手中沒有各種不同本子的脂硯齋評本《石頭記》,可能會拿起俞平伯先生的《八十回校本》來。翻到俞校本二一三頁,只見那黛玉跋詩寫道:

        無端弄筆是何入,作踐南華莊子文。

不悔自家(按脂本實作「自已」)無見識,卻將醜語怪他人。    

可是,據庚辰本,第二句末三字明明作「莊子因」。難道是庚辰本錯了嗎核對一下戚本,此處也正作「莊子因」。不但此也,還有證據:脂硯齋的段批語明明也說:    

        ……此非批《石頭記》也,為續「莊子因」數句真是打破脂胭陣、坐透紅粉關,另開生面之文,無可評處。    

    則可見「因」字絕非抄誤,的的確確是雪芹原文,是改不得的。——從版本上看,直到山西出現的那個甲辰本,才作「莊子文」,以後的程本、王本,便一直「文」下來了。    

    「莊子文」,不是很「通順」嗎?「莊子因」卻怎麼講得下去呢?——但雪芹原文偏偏是「因」而非「文」。其中定有緣故。而且,若教「詩獃子」香菱看見「莊子文」,一定會高聲說道:「『人』、『因』是『十一真』的,『文』是『十二文』,錯了韻了!」  

    我也說,「文」是錯的,不當從。「因」才為正。    

    這理由何在呢?原來「莊子因」三字,是一個整體的專名詞,不應拆散,支離破碎地來對待。它原來是一部書的名子。    

    《莊子因》,清初林雲銘(西仲)所撰。我手邊所有的是「康熙丙申年重鐫」本,即修訂本。其自序是「康熙戊辰季秋」。序云:「余注《莊》二十有七年矣,鐫木之後,分貺良友……寅卯閩變,……所注經書藏稿十餘種同作劫灰,而是書賴有鋟板獨存,……茲再加縉閱,……因竭四閱月玩味揣摩之力,重開生面,將內七篇逐段分析、逐句辨定、逐字訓詁,誓不留毫髮剩義。……」那體例就是從字、句到段落、篇章,分講、串講、總講,並「分別圈點鉤截,得其眼所注、精神所匯而後已」。

    我們今天的人,讀《莊子》,大概為學術性質量較高的王先謙的「集解」、郭慶藩的「集釋」等所「先入」,一定不會看得起明末清初的那種不離「時文評點派」習氣的解《莊》之作。可是,不要忘記,在康、雍、乾時,還沒有「集解」、「集釋」的時代裡,普遍流行的本子卻正是林雲銘的《莊子因》。

    因此,黛玉所題、寶玉所續的那「莊子因」,也就是指的這部《莊子  因》,——其實,曹雪芹本人所常讀的,也就還是這部《莊子因》,不然,他寫小說時就想不起它來了。

    或疑:寶玉所續的,是莊周的《莊子》,而不是林雲銘的《莊子因》;那麼還是「莊子文」通順啊。我說,這自然是科學邏輯的講求法;讀小說,讀雪芹為黛玉所設的隨口吟成的「跋詩」,開開小玩笑,若那樣一本邏輯正經而求,就反而會「以辭害義」了。

    末後,題外一句話:讀慣了「集解」、「集釋」,再來看看《莊子因》,也頗有意味,甚至可以發現林雲銘所給予曹雪芹和脂硯齋的若干影響。

  【附記】

    此文發表於一九六二年九月十六日香港《大公報》。我這種短文,如「疆埸」一樣,是為妄人亂改雪芹文字而發的,使一般讀者從程本的習慣勢力中擺脫出來,識別真假。由於「評點派」被人罵得一文不值,現在的人幾乎無法接觸這種頗能浚發神智的我國獨特的通俗的文評形式,這是一個大損失。目今,少數有識之士開始認識到這一點了,好的評點本,可以整理問世了,回顧一下,拙見還是不全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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