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之「笑」
笑,是人類三種基本「情態」之一。人們喜歡笑,同情哭,而厭惡怒。
因此,笑是人們最常見的一種情態,它的運動頻率是最高的。
笑,有各種各樣的表現形態。法國讓·諾安寫了一本專書《笑的歷史》,是專門研究「笑」這種情態的。他從「笑的詞彙和理論」,一直研究到「世界各地的笑」,可以稱作「笑典」。他在這本書中插了一幅圖,標明是「笑的量度」,下面的說明是:「量度表上的刻度,自下而上分別註明:冷笑、有禮貌的微笑、不出聲的笑、笑、大笑、狂笑、笑得要死。」這是外國人對「笑」 的研究,中國人「笑的歷史」 是否有專書我沒有去查考。但是我想中國人對「笑的妙用」一定是非常熟悉的,《紅樓夢》就是一部形象的「笑典」。
《紅樓夢》中對「笑」的描寫,可以用「五 淑頭住 、「異 史壯 」八個字來形容。讀者對小說中「笑」的情節有兩處印象最為深刻:一是王熙風出場時的笑,二是第40回劉姥姥講笑話時那場「笑」。這兩處「笑」 的描寫為讀者所讚賞,為評論家所極力稱道,被譽為「以笑寫人的典範」之作。
但是,不知讀者們是否注意到《紅樓夢》中林黛玉的「笑」。因為人們時常只注意到林黛玉的「哭」,是個「淚人兒」,似乎她不會「笑」。
其實不然。林黛玉並非一味地以眼淚洗面,整日地哭哭啼啼。她會笑,有時笑得非常開心,笑得很美。例如第40回劉姥姥講笑話,「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來」,此時,「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曖喲」。這是林黛玉開懷一笑,笑得天真無邪。除了這一處之外,還有許多描寫林黛王笑的情節。
例如,第19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寫寶玉到黛玉房中看視,正值黛玉午睡,讓寶玉到別處去走走。此時寶玉說道:「我往那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 下面寫道:
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裡,那邊老老實實的坐著,咱們說話兒。」……寶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髒婆子的。」黛玉聽了,睜開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請枕這一個。」
接下去是寶玉「聞得一股幽香」,於是尋根刨底問是什麼「香」?小說中連用了「黛玉笑道」、「黛玉冷笑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歎笑道」、「忙笑道」。再下面是寶玉編故事給林妹妹「解悶兒」,又用了「黛玉笑道」、「笑道」、「忙讓坐,笑道」、「黛玉聽了笑道」……就這一回書中林黛玉有十二次「笑」。可以說,這是黛玉入賈府以來「笑」 得最多的一次,也是笑得最愜意的一次。
從統計學的角度看,林黛玉笑的頻率顯然沒有她「哭」的次數多。這是由於她的處境、身世,特別是她與寶玉的感情,始終困擾著她的心緒。因而,她的「笑」容要比其她姊妹少。她的性格內向,大家族禮儀的約束,使她幼小的心靈有些壓抑,有些孤僻。因此,小說中黛玉的笑常常是「冷笑」。這種「冷笑」中也包括她對世俗的蔑視。從第19回中寫的黛玉之「笑」看,她在和寶玉獨處時心情總是好的,有一種寬慰感,所以笑得多,笑得嬌態媚人。
即使是「冷笑」、「歎笑」,也讓人感到一種可愛,一種美。她笑出了自己的性格。
但是,林黛玉的笑畢竟太少了,常常令讀者只記住了她會哭、只會哭。
「甚至在笑聲中,心靈深處也隱含著痛苦。」(《聖經》語)黛玉的笑是短暫的,她的命運是以「悲哀告終。」
1995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