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說紅樓》

讀《說紅樓》

讀《說紅樓》

紅樓絮語

本書是本社與紀實頻道《文化中國》欄目合作推出的《說××》系列的又一力作,由《文化中國》欄目主講人,陳大康教授(華東師範大學終身教授,中文系主任)和胡小偉研究員(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分別主打紅樓經濟與紅樓政治謎團兩大版塊,為讀者奉獻上兩位資深專家對這部古典巨著的深厚理解和獨到心得。在紛繁複雜的紅樓世界裡,人們往往只注意到人際交往關係繁瑣和人物主角的命運結局,而支撐起這龐大的紅樓巨廈的經濟基礎鮮有問津,陳教授作為紅樓研究者中的佼佼者,以嚴謹的筆法、稹密的思路、滴水不漏的敘述,對隱藏在紅樓日常生活背後的經濟事實和關係層層深入剖析,特別從林黛玉的家產之謎入手,發掘出支配大觀園正常運行的經濟制度來,能令讀者豁然開朗。繼劉心武先生說紅樓大熱之後,關於紅樓夢的政治謎團的種種說法甚囂塵上,胡研究員因此從反駁「林黛玉罵雍正」之說開局,一一反駁和證偽了眾多研究紅樓者的種種猜測和假說,以小見大,由近及遠,排查出紅樓作者與統治者階層的千絲萬縷的交往關係,會令讀者大開眼界,驅散人的政治謎團。

    上世紀蕭伯納來華,曾言及英人講授莎翁,喜歡推字求句,扳駁銖兩,結果弄得人茫然不得其趣。曹雪芹之在中國,有點像莎翁之在英國。只是,比起國人好在「紅學」、「曹學」中畫地設限,其研究的瑣屑與講談的細繁,還是略輸一籌。在上述兩學中,多有小小題旨也用全力發揚的考證索隱文字,有的同題之下,還連章迭出,其情形直如抽繭絲、剝蕉心,看似愈抽剝愈有,到底有多大意義,大都經不起深問。至於將此例推向極致,雖牛花繭絲,無不辨析,更汩沒了作者的思想與作品的邃美。最是可歎!

    本來,以曹雪芹的偉大和《紅樓夢》的豐厚,再怎麼做細緻的探討與講談都不為過。但僅集力於生平與版本,追問不休;僅突出其反映封建末世氣像一義,不斷重複,總不免單調了些。於多角度的深入和全方位的展開,更隔了幾重公案。當然,這中間也有別具見識的論者。如上世紀70年代,薩孟武撰《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一書,從家族制度入手,通過列述大觀園中各色諸般的人物關係,來揭示封建社會舊意識與舊風俗的種種面相,就讓人印象深刻。可那個時候,我們在幹什麼?

    推而言之,研究《紅樓夢》的宗教、音樂、建築、戲曲、繪畫、飲食,等等,也都有同樣的功效。這道理,今天的研究者算是明白了。近現代以來「新史學」的復興和西方新理論的傳入,更使人對社會史乃或「總體史」研究的理路有了真切的認識。但遺憾的是,好東西到了有些人手上也會走樣,不是采奇納怪,就是瑣碎無歸。譬如曹雪芹出身大家庭,其先祖曹寅精於美食,並撰有《居常飲撰錄》這樣的專書。他因自小熟悉鐘鳴鼎食的生活,舌讀心識,在小說中鋪陳珍饈,就非一般紙上談吃者可比。如果僅將其視為閒筆點綴,而排斥在研究的視域之外,很可能就此堵塞了一條切近小說的通道。因為事實顯然是,吃什麼、怎麼吃、什麼時候吃、與誰一起吃,凡此種種,都是可以窺見大觀園重門深鎖背後的風煙月露與人性真偽的。同時,也可用為清代社會習尚史研究的鮮活見證。但瑣細到鑽研《紅樓夢》的湯文化、粥文化、燕窩文化等,並詳列食單,以證養生,就不免兼差太多,失了原意。

    陳、胡兩先生的講談與此不同。他們也以廣遠的視角解說小說,有的在充分吸收前人研究基礎上,作轉進折入式的提升,如胡先生談紅樓政治謎團,所及黛玉與雍正的話題,台灣學者邱世亮就有專書,但其識斷之老到,剖析之切理,仍讓人聽後有初聞新識之快。有的則於前人常識之外別有開發,如陳先生談紅樓經濟謎團,脫出慣常所見背景式的泛泛論列,一空蔀障,其眼之尖,心之細,緊要處,每讓人頓生先獲我心的感歎,更不愧書案上本色的專家,話筒前大好的講者。雖然,這兩者放在一起大不容易。

    說到底,詮釋與實證兩種研究,就其哲學背景而論,有著不易調和的分野。這就需要講談者會於一心,善加運用。有鑒於《紅樓夢》所擁有的意義層面很難窮盡,它隱在的思想能向各種解讀敞開,這種運用的過程,其實也就是一種意義遞增的過程。對此,陳、胡兩位先生體悟得很透徹。故依憑紮實的研究積累,講談之間,每多切入式的剖析與近情合理的闡發。由此,讓一般聽眾與讀者知曉了大觀園內,妻財子祿的由來和紆青拖紫的背面,知曉了其人見朝燕居,本不止一副面孔;吟風誦月,也大可以無關性靈。然後再引導人看破,如何針眼大的孔吹得起漫天的風,帶水代漿的戲謔讀得出量窄意酸的人性與笑裡藏刀的詐謀。而對著嬌嬌滴滴的人兒,花花草草的情事,又告訴你:眾生一生多累,既為柔腸,也為其他。故當其咽淚成歌,衣香鬢影之間,是既見得到政治的陰冷,也從不少財利的算計的。如此以專門家的嚴謹和深刻,解粘去縛,善披文意,既勝人之口,又服人之心,一下子拉開了與旁出偏詣的自由心證者的距離,更比妄下斷語不見推理的淺學近視,或加蒜著姜不見本味的譁眾取寵,在立意上高出多少。我們也不妨學著小說家談談美食,說:只有鮮珍當得清蒸,而腐魚只能紅燴。取譬雖然俗近,但道理是不是這樣?

    當然,格於時間與形式,兩位先生的開講不可能不留下未暢其旨的遺憾。更重要的原因是,《紅樓夢》實在太豐富,曹雪芹實在太偉大了。昆德拉在獲耶路撒冷文學獎的答謝辭中曾說,小說家「甚至不是他自己想法代言的人」。偉大的小說家更是如此。比之一般作家,他閱世多,參悟深,因此每能放空自己,而忠實於一個時代的殘酷現實和一切人性的故態與變相。對於這樣的小說家,我們感到迷惑,只能說明我們有福。

    又記得蘇格拉底曾說:「經過大量的研究,我發現自己比沒研究之前更加困惑」。落實到此間的具體,上世紀50年代,俞平伯說過《紅樓夢》「在中國文壇上是個『夢魘』,你越研究便越覺糊塗」。其實,世間凡百千物,只要抱有恆久的興趣,作認真的研究,就會生出類似的感受。這樣推想開去,即使以後揭開了曹雪芹身上所有的謎團,我們大概仍不一定能走出紅樓的千門萬戶,並仍需要思想清順的專家和人情練達的講者吧。

    

    謹以如上僻陋的感想,期待兩位先生更豐饒而深刻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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