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唁陳玉剛同志
今年2月3日上午9時,我有事外出,在宿舍樓門口的黑板上.忽見貼有陳玉剛同志治喪小組的訃告,知道玉剛已於兩天前因突發腦溢血,經搶救無效去世,定於今天上午10時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第二告別室向遺體告別。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我思想上沒有半點準備。而且此時離向遺體告別,只有一小時了,在我國盛大傳統節日一一兔年春節除夕前一天,北京街頭人如潮湧,車輛往來如蝸牛爬行,要在一小時內趕赴七、八十里的八寶山向玉剛遺體告別,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了。我在驚愕、惋惜、傷感之餘,不禁回想起這二十年來我與玉剛的交往和友誼。
一
我與玉剛同志是小同行,參加工作以後,數十年來都是從事編輯出版工作。但是我們結識並時相交往,卻是近20年來的事.]979年春天,文化部、中宣部先後批准成立了紅樓夢研究室(稍後升格為研究所)和創立《紅樓夢學刊》、,5月20日,在北京西單絨線胡同四川飯店,正式成立學刊編委會。我與玉剛同志,就是在這次會上認識的。當時他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業務負責人之一,電是學刊從組織選題到安排出刊的具體負責人。此後不久,我調入紅樓夢研究所,並負責《紅樓夢學刊》編輯部的日常工作、從此,我與玉剛就經常接觸。
學刊編委會成立時,離1978年12月18至22日召開的中共中央十一屆三中全會還不到半年。這次全會實現丁建國以來我黨歷史上具有深遠意義的偉大轉折,它的偉大歷史功績在於,不僅結束了自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團以後在「兩個凡是」口號的制約下,工作徘徊不前、步履艱難的局面,而且從根本上衝破了長期「左」傾錯誤的束縛,端正了黨的指導思想,開始了發動群眾,依靠群眾,既全面堅決,又深思熟慮的撥亂反正。
鄧小平同志在三中全會開幕十天前,即1978年12月13日中央工作會議閉幕式上所作的題為「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講話,是這次全會的主題思想。此後,作為總設計師的小平同志,又對新形勢下我國內政外交一系列重大問題,如把解決台灣問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提上日程;利用外資和發揮原工商業者的作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等等,作了極時、深刻的論述。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他更指出,我國已進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我們要在建設高度物質文明的同時,提高全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發展高度的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建設高度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我們的一切文藝工作者,要互相幫助,互相學習,把全部精力集中於文藝的創作、研究或評論之中。「虛心傾聽各方面的批評,接受有益的意見,常常是藝術家不斷進步、不斷提高的動力。在文藝隊伍內部,在各種類、各流派的文藝工作者之間,在從事創作與從事文藝批評的同志之間,在文藝家與廣大讀者之間,都要提倡同志式的、友好的討論,提倡擺事實,講道理。允許批評,允許反批評;要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紅樓夢學刊》,就是在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和鄧小平理論的指引下創立的。在《創刊詞》裡,它這樣宣告:
本刊堅持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完整體系為指導思想的理論基礎,堅定不移地貫徹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提倡創造性的科學研究,提倡實事求是的民族學風,提倡不同學派觀點相互爭鳴。要解放思想,敢於打破禁區,反對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凡屬認真研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論著,不管其學術觀點如何,本刊都予刊載。
《紅樓夢學刊》出刊後,以其形式多樣、內容新鮮,較以往更具有學術性,立即吸引著國內外廣大讀者。9月份創刊號上市,兩萬冊刊物,一月售空,12月又加了6萬5千冊;第2輯11月出版,一次就印了7萬4千冊,取得了巨大成功,從而掀起了紅學研究一次真正大繁榮的到來。在此基礎上,又促成中國紅樓夢學會於1980年7月成立,也影響著人文社會科學各學科的學會、學刊,三兩年內,如雨後春筍,相繼出現。這當然是由於三中全會精神指引和紅學界全體同仁努力的結果,但也與編輯出版工作有關。而作為百花文藝出版社業務負責人的陳玉剛同志,他看準三中全會給出版工作帶來的有利時機,緊緊抓住此一選題,積極安排出版,也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二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我國進行開放改革。我國社會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社會,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紅樓夢學刊》編輯部,是紅樓夢研究所的一個組成部分,而紅樓夢研究所,又是中國藝術研究院中的一個所。我院雖是事業單位,但經費緊缺,刊物編輯部一些日常活動經費,要全部靠國家撥款是有困難的。這一點,我不止一次對玉剛同志說過,他也很清楚。為此,他對我說,按出版領導部門規定,現在社科研究論著的最高稿酬,一般是每千字18元,考慮到學刊編輯部工作的實際需要,他已向出版社主要領導建議,學刊所發文章,一律按最高稿酬支付,編輯部對作者付給稿費時,可酌情處理。為此,我們就將每期剩下的部分或三、四百元,或四、五百元,用於每年召開一次編委會,給編委們年終送份掛歷,給常務編委們每期象徵性地發給幾十元補貼,等等,解決了此項無其他資金來源的困難:
正當學刊工作繼續正常發展,並日益受到廣大《紅樓夢》教學、科研工作者和業餘愛好者日益關注和支持的時候,由於國家開放改革步伐加快,各部門各單位工作任務日益加重,而當時學刊實際決策和運作的主要負責人,如主編和常務編委們,無一例外,都是由在北京其他一些單位工作的同志業餘兼任。在變化了的經濟、文化和科教建設的新形勢下,由於各自單位和各自崗位的任務繁重,他們已難於他顧;加上由於內部的其他原因,從1983年初開始的一段期間裡,工作很難開展,正如學刊編委之一張錦池同志1999年5月在學刊創刊二十週年慶祝會上所說,那時編輯部的工作,幾乎到了唱獨角戲的地步。這種情況,當然受到玉剛同志的關注。為此,我一再向玉剛表示,只要我繼續留在編輯部,我會按時、按質、按量發稿,保證學刊繼續正常出刊。
然而時隔不久,到1983年下半年,玉剛同志突然離開百花文藝出版社,調到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任副總編,學刊的出刊工作,由該社編輯邱思達同志與我聯繫。到次年初夏,又接到該社領導來信稱,由於學術刊物連年增多,讀者有更多自主選擇的餘地,學刊的發行量逐漸減少,所以百花出版社準備放棄對它的出版,希望從當年下半年開始,移到別處,並約請學刊主編馮其庸、李希凡同志和有關人員前去商談.為此,大約在六月上半月,兩位主編和我一行三人去了天津,並與百花文藝出版社幾位領導同志一起交換情況,陳述意見。鑒於事先沒有思想準備和必要的時間進行安排,且按照以往工作進度,當年第3期學刊已於4月下半月發稿,現在要重新尋找出版單位,重新安排印製發行,無論如何是來不捷了。在同意將刊物移到別處出版的前提下,我方要求百花文藝出版社的領導們,准許將當年全部四期學:刊出完,從次年年初開始,一定移到別處。在這種合情合理的要求下,百花文藝出版社的幾位領導都同意了。
在當天交談中,我從該社一位負責財務工作的領導口中得知,當時學刊的發行量,每期一萬九千多冊,縱使不考慮學刊出版後,發展學術問題上所生的積極影響,單純從經濟考慮,雖然盈利可能不多,但至少不會賠本。所以我向這位領導提出了這一看法。但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提問,而是告訴我,「還有你們內部的不同意見」。這「不同意見」由誰提出?是什麼樣的意見?他沒有明確回答,我也沒有必要去猜想。從玉剛同志離開前後,出版社在對學刊出版工作上出現的兩種不同情況的迅速變化,我懷疑這不僅僅是經濟原因,或許也存在著別的更深層次的、同樣是「內部的不同意見」。當然,這「不同意見」又是什麼,我覺得也同樣沒有必要去猜測了。
於是,從1985年開始,《紅樓夢學刊》轉移到了北京,由文化藝術出版社繼續出版。
三
1986年,學刊編委會的主要負責人都先後被正式調入我院工作,主編馮其庸、李希凡分別任副院長和常務副院長。玉剛同志亦被從中國文聯出版公司調來我院文化藝術出版社任社長和總編輯。雖然由於學刊的稿件直接改由編輯部發出,不用經過出版社編輯部門之手,至於稿費定規定額,亦早已固定,不用玉剛費心,但老同志、老朋友仍然齊集一起,對於研究和改進工作,自然比以前更為方便了。然而這樣的日子實在太少,1989年玉剛因已到離休年齡,如期離開了文化藝術出版社領導崗位;次年1月,我也從紅樓夢研究所和《紅樓夢學刊》編輯部退休。
玉剛離休後,先後被大眾文藝出版社和西苑出版社聘任為總編輯;我退休後,亦返聘到研究所繼續工作。由於從1986年起,我與玉剛兩家只隔著一條馬路,比鄰而居,時相來往。出於關心,當我從原崗位退下來時,他幾次邀請我到他所在出版社負責一方面的工作,並說在上班時間上,可以給予一定的照顧。我感謝他對我的真誠友誼和盛情邀請,因已答應研究所的返聘在先,且又想趁自己身體尚覺康健之時,將一些沒有寫完的東西,盡快寫出來,不願在退休之後,再事奔忙,把太多的時間,花在趕路坐班上,所以謝絕了。十餘年來,當然我們還一直互相來往,有時在金台路大街上碰到,就交換意見,相互問候。學刊有活動,也通過我去邀請他參加。比如去年學刊創刊二十週年的慶祝會,亦是我打電話通知他出席。因當時西苑出版社的編務繁忙,他委託我代為請假,並代他向與會的紅學界朋友們問候。9月份得知玉剛的夫人陳玢同志病逝,打電話慰問時,他告訴我,陳玢是六月下旬逝世的,因她生前囑咐,死後不要告訴親友,以免麻煩別人。於是立即在天津買了一塊地方,將她的骨灰安葬了。又囑願我們今後彼此多加保重,使身體永遠健康。不想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通話。此後四個多月未見,到今年2月1曰早上六點多,他突然腦溢血發作,救護車一到,抬上擔架,沒有等出家門,就溘然長逝了。
玉剛同志走了。他走得那樣匆忙,那樣突然,又是那樣乾脆利落,比起那些長期被病魔困擾折磨,最終不免一死的人,幸運多了。若按因果報應的說法,這是前世修德,今世修身的結果。這是一種幸福。但是作為曾經為一個事業共事過的同志和朋友,我對玉剛的逝世,又不免產生傷感、惋惜,以至於悲哀。因此,寫了這篇文字,作為我對玉剛永遠的回憶和悼唁!同時也意在告訴紅學界的朋友,特別是年青的朋友們,陳玉剛同志是怎樣以自己之力,為紅學界的朋友們做了工作,也為紅學事業的發展作出了貢獻!
願玉剛永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