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都有個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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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曹雪芹寫到李紈偶然地從平兒身上摸到一串鑰匙,引出她一番感慨:「我成日和人說笑,有個唐僧取經,就有個白馬來馱他;劉智遠打天下,就有個瓜精來送盔甲;有個鳳丫頭,就有個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鑰匙作什麼?」寶釵跟著說:「這倒是真話。我們沒事評論起人來,你們這幾個都是百個裡頭挑不出一個來,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處。」接著李紈又讚揚了鴛鴦,說她不僅把賈母伺候得舒舒服服,而且「心也公道」,並不仗恃著賈母的信任依賴「依勢欺人」,「倒常替人說好話兒」。惜春也贊鴛鴦,又引得寶玉探春贊彩霞,當然襲人也就被提出來大加肯定。其中李紈還把對這些人的肯定上升到理論:「大小都有個天理。」

一次飯局上,都是些同行,大家嘻嘻哈哈,隨意閒聊。其中一位最搶話頭,這本也沒有什麼,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話匣子型的性格,比鋸嘴葫蘆型的性格,原更適合於社交,本不應對之反感,但那回此公的言談,竟全是糟改同行及相關熟人的笑話,一會兒把某人在某場合不慎說錯的話一再地模仿挖苦,一會兒又把某人難看的吃相模擬得活靈活現,他真是欲罷不能,接二連三,牽四掛五,漸漸打趣到同桌的忠厚者頭上,形容他當年作檢討時怎麼一副「孫子樣」,甚至離席站起,學起某人不雅的「蛙跳步」,連大家都認識的一位資深編輯和一位司機也不放過,講了二位無從對證的葷笑話……席上有人聽了哈哈大笑,有人抿嘴不語,我實在聽不下去,只好佯作去洗手間,避席畏聽糟改語。

有人專愛從門縫或鎖眼看他人,形成了一種心理定式。比如我剛到某單位時,私下向一位比我資深的人士請教,意思是有勞他把其他跟我們分在一個組學習的人士介紹一下,他就眉飛色舞地給我形容起來,一位當年如何走投無路,是他在大街上偶然遇見了,才大發善心幫助其調到我們單位,而此公普通話又如何蹩腳,以至於在文章裡寫出了別彆扭扭的怪句子;另一位如何在家裡受老婆轄制;再一位當年在大會上被當眾點名時如何面如土色……就連分組學習作記錄的那位女士,他也將其一樁隱私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番,這麼聽下來,除了他本人,真真是「洪洞縣裡無好人」了。那以後,我當然也就成了他對別人糟改的靶子,甚至於,有時在正式社交場合,他也要用一些字面上堂皇的語句,把我諷刺性地介紹給在座的客人,令我既難堪,又無奈。

我現在的怕社交,怕某些飯局,實在跟不願再遇上這樣的人,聽這類的聒噪有關。經歷過太多的人際摩擦,我現在懂得,盡量以善意看待別人,不吝把真誠的贊語說出口,才應該成為我們的心理定式與社交準則。

因為有了這樣的感悟,所以再讀《紅樓夢》第三十九回的一段「過場戲」,就覺得特別有味道了。曹雪芹寫到李紈偶然地從平兒身上摸到一串鑰匙,引出她一番感慨:「我成日和人說笑,有個唐僧取經,就有個白馬來馱他;劉智遠打天下,就有個瓜精來送盔甲;有個鳳丫頭,就有個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鑰匙作什麼?」寶釵跟著說:「這倒是真話。我們沒事評論起人來,你們這幾個都是百個裡頭挑不出一個來,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處。」寶釵所說的「我們」,是她們那一群主子小姐,「你們」則是指平兒等上等丫頭,接著李紈又讚揚了鴛鴦,說她不僅把賈母伺候得舒舒服服,而且「心也公道」,並不仗恃著賈母的信任依賴「依勢欺人」,「倒常替人說好話兒」。惜春也贊鴛鴦,又引得寶玉探春贊彩霞,當然襲人也就被提出來大加肯定。其中李紈還把對這些人的肯定上升到理論:「大小都有個天理。」

「大小都有個天理」,意思是人無論高低貴賤,他或她的存在,總有個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好處」,一個人看待別人,應該把這一點作為前提,對家人親友要這樣自不待言,對待同事、鄰居、同行、熟人也要這樣。當然,社會確有複雜一面,知人知面難知其心,所共事的也好,所遭逢的陌生人更不消說,確有缺點蓋過優點,或竟隱蔽著罪惡意識。對自己可能不利、有害的,對之需加防範,不可輕率置評。但在人際交往中,尊重他人,善待他人,揚其善,贊其美,懂得人與人之間是一種互補互助的依賴關係,還是應該成為我們的主導意識;玩笑可以開,幽默應該有,但無論是背靠背地糟改,還是當面冷嘲熱諷,都是不對的,說輕了是低級趣味,說重點就是為人刻薄有違厚道,再說重點,那就是自丑忘形。

李紈那樣一群封建貴族家庭的主子們,對其丫頭們尚且能多看優點,讚美其好,而且懂得雙方的生命歷程是在相互依賴中達於和諧的,我們生活在今天人文環境下的人們,互相之間已經沒有了主奴關係,難道不是更應該把「大小都有個天理」這句話銘記在心,在為人處事中多些相互肯定、真誠贊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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