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油的娘子水梳頭
這句話裡的「油」不是指食用油,而是史湘雲那句「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哪討桂花油」趣話裡的那種女用梳妝油。
這話是王夫人說的。鳳姐因病需配調經養榮丸,要使上等人參二兩。王夫人先讓丫頭在自己屋裡找,找出來的只有幾枝簪梃般細的,剩下全是些須末。去問邢夫人那邊,更沒有。只好求救於賈母,賈母那邊倒有一大包,都有手指頭那麼粗,但送去給醫生看,醫生說這東西不能久放,憑是怎麼好的,過一百年全變成灰,賈母那裡的人參雖未成灰,也都是朽糟爛木,早無性力,根本不能使用了。王夫人於是歎道:「賣油的娘子水梳頭,自來家裡有好的,不知給了人多少,這會子輪到自己用,反倒各處求人去了。」77回的這段情節,清楚地印證了脂硯齋一再告訴我們的,曹雪芹所寫的是貴族家庭的「末世」,80回後,肯定會一步緊逼一步地寫到賈府以及整個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絕對不會像高鶚那樣,還要去寫什麼「占旺相四美釣遊魚,奉嚴詞兩番入家塾」,以及「沐皇恩賈家延世澤」。
「賣油的娘子水梳頭」是一句俗語。按說賣頭油的老闆娘應該最不缺頭油使,但是她卻偏用刨花水甚至清水來代替桂花油等化妝品,湊合著把頭髮勉強梳順,使其有一點亮光。
現在像《紅樓夢》裡寫到的那種頭油,已經近乎絕跡,現在髮廊裡使用的焗油用料,還有摩絲發膠什麼的,大都含有多種化工原料。當年的頭油可都是純植物製品。我童年時代每天上下學要穿過北京隆福寺廟會4次,儘管關注的主要是零食攤和玩具攤,但逛得久了,也難免會偶爾注意一下別的貨攤,記得那廟會上就有老遠能聞見氣息的頭油攤,光顧的主要是婦女,那攤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瓶子貼著花花綠綠的標籤,標籤上還往往有仕女畫,或花卉蝴蝶的圖案,那些瓶子裡裝的就是頭油,有桂花油、茉莉油、玫瑰油等不同的品種,看攤的有老闆也有老闆娘,只記得那老闆娘鑲著銀牙,頭上老插著艷麗的絹花,描著彎彎的細眉,臉頰上抹著胭脂,只是不知道她頭上是否擦有頭油,或者竟是「水梳頭」?
後來也曾跟同住一個胡同雜院的大媽聊閒天時扯到《紅樓夢》,涉及「賣油娘子水梳頭」這句話,那大媽卻說,她老早聽到過這句話,但其意思是形容人「摳門兒」(吝嗇)、「善斂財」。一句俗話在流傳的過程裡,意義不斷地豐富,而且在不同的語境裡分流轉化為不同的含義,是很正常的語言現象。
這話擱到今天,其實還可以引申出更豐富的意思。現在有的經營者,不在提升產品質量、加強管理和科學營銷等方面下工夫,單以自己「水梳頭」的「苦肉計」方式去謀求成本的降低,甚至壓低員工工資、不按規定為全體員工投入醫療保險和養老保險,這種剋扣式「水梳頭」,必將導致「枯發」、「掉發」形成「禿頂」的後果。起先這「水梳頭」還只是主觀上的收斂,到後來,想拿些油來「梳頭」也力不從心了,「水梳頭」成了無奈之計。再往後,則意味著企業連頭油也沒有了,實際上已經停止正常運轉,「水梳頭」說明還在強撐著臉面而已。當然,也有那樣的情況:開頭,猛地享受自己的「桂花油」,即從無節制地「增加福利」,發展到無利也「分紅」,最後成了「破餡餃子」,甚至是號稱「餃子」而無餡,竟是滿鍋的渾湯爛皮兒,根本就沒了「桂花油」,焉能不「水梳頭」?某些國企,不就在上演這樣的鬧劇,最後使絕大多數職工處在悲劇的境地中嗎?
無論是哪種原因導致「賣油的娘子水梳頭」,都不是什麼好事情。但願人們在用這話解嘲之後,能將事態調整、糾正到一個正常的、可持續發展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