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柏木作磬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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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柏木作磬槌子

紅樓評論

自嘲是軟幽默,能在困境中令人軟著陸。賈珍能當著邊遠地方來的佃戶頭子說出這種「露家底」的話,顯示出他在家族頹敗情勢下,還具有相當健康的心理狀態,這也是他尚能在頹勢中拚力一搏的本錢。

這是歇後語的前半句,後半句是「———外頭體面裡頭苦」。這話是寧國府賈珍說的。一些讀《紅樓夢》的人總沒弄清,賈珍雖然比賈母輩分低兩輩,比他父親賈敬和榮國府的賈赦、賈政低一輩,但書裡故事開始時,他卻已經是賈氏家族的族長,這在那個時代可是個非同小可的身份,賈珍在族務上不僅統管寧、榮兩府,他的管理面還包括兩府以外的所有賈氏族譜上掛號的人士,建造大觀園他是總監工,賈母帶領府中女眷和賈寶玉到清虛觀打醮,他充當總指揮,大展族長威嚴,讓僕人往躲懶的賈蓉臉上啐口水,把其他族中子弟都震懾住了。書中還有不少細節刻畫他作為族長的善於周旋和應對,在家族敗象頻現的中秋節,開夜宴時大家忽然聽到那邊牆下有長歎之聲,祠堂隔扇有開闔怪響,別人全慌了,他還能厲聲叱吒,顯示出體現在他身上的陽剛之氣。

過去的許多《紅樓夢》評論都把賈珍當成個簡單的反面人物來分析,特別是他與秦可卿的亂倫關係,老僕焦大之罵,似乎把他釘牢在了恥辱柱上。我卻認為曹雪芹並沒有把他當作「反面教員」的意思,是力圖把一個真實的封建貴族家庭的壯年族長的形象血肉鮮活地呈現在我們面前,他有罪愆,也有光彩,有荒唐,也有魄力,種種因素會聚在他身上,對這一角色我們不應該粗率地貼標籤,而應該細緻地分析他的存在方式與審美價值。我在自己開創的「秦學」中,考證出秦可卿的原型是康熙朝廢太子胤礽的一個女兒,胤礽在小說中則以「義忠親王老千歲」的符碼隱現,按曹雪芹原來的寫法,是因為寧國府冒極大風險收養了「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的女兒,所以才終於遭致抄家隕滅,「家事消亡首罪寧」正是這個意思,在收養的過程裡,秦可卿名義上是賈蓉的媳婦,其實是賈珍的情婦,他們之間的愛情是真摯而深切的。在反覆整理書稿的過程中,為了避文字獄,曹雪芹後來聽取了脂硯齋的忠告,把已寫好的文字刪去了很多,又打了補丁,將秦可卿的出身說成是一個從養生堂裡抱來的野種。

書裡寫到賈珍的話語,總是非常貼切於他的身份,性格鮮明,別具韻味。「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裡頭苦」這個歇後語,是他在接收府裡莊田之一的黑山村烏莊頭送年租來時,因為烏莊頭誤以為賈府有宮裡娘娘支撐,就一定富貴無憂,說出的帶有自嘲意味的一句話。

人最難得的是有自知之明。知己的同時當然還應該知彼。雙知的情況下,對自己的劣勢一面,應該有自嘲的能力。自嘲能化解焦慮、浮躁、恐懼與慌張。自嘲是軟幽默,能在困境中令人軟著陸。缺乏自嘲能力的人,即使在優勢勝過劣勢的情況下,也可能因為心理上的僵硬,而經不起變故,甚至經不起僅僅不過是謠言的衝擊。賈珍能當著邊遠地方來的佃戶頭子說出這種「露家底」的話,顯示出他在家族頹敗情勢下,還具有相當健康的心理狀態,這也是他尚能在頹勢中拚力一搏的本錢。

拋開《紅樓夢》,撇開賈珍,「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裡頭苦」這個歇後語,也可以令我們生出許多的聯想。世上的人和事,多有與這種磬槌子類似的,但能對此有清醒認知的,不多,能以此自嘲,坦率地面對命運,去努力改變、抗爭的,那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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