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學辨偽的思路和實證——答郭樹文先生(一)

論紅學辨偽的思路和實證——答郭樹文先生(一)

論紅學辨偽的思路和實證——答郭樹文先生(一)

紅樓評論

我在別一場合,曾經慨歎進入「信息高速公路」時代的今夭,紅學信息傳遞速度之慢(見《明清小說研究》 1994 年第3 期),頃讀郭樹文先生《 <脂本辨證>質疑——與歐陽健先生商榷》 (以下簡稱《 質疑》 ),益增新的感慨。《 脂本辨證》是我關於紅學辨偽系列論文的第一篇,1991 年8 月於貴陽紀念程甲本刊行二百週年學術討論會上宣讀,刊載於《貴州大學學報》 1992 年1 期;《 質疑》 撰成於1993 年,發表於《 紅樓夢學刊》 1995 年第4 期:為一個問題進行商榷問難,竟要耗去五個年頭!如今我這篇和郭先生商討的文章,還不知能不能獲得發表的機會,發表以後又不知何時可得郭先生的教正,不禁令人唱歎不已。郭文撰成以來,紅學研究的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專著《紅樓新辨》 也已出版了一年多,《 質疑》 中所涉及的問題,有的已無答覆的必要,有的(如程甲本和程乙本的關係問題)擬另行撰文論述,但它所提出的《 紅樓夢》 版本研究的「思路」問題,至今仍有重要的意義。我非「紅學界」中人,一時記不起和郭樹文先生有幸識面的情形,但他文章中所體現的切磋精神,卻使我非常感動。我真誠的歡迎郭樹文先生的質疑,並願意就紅學辨偽的思路問題同他進行平等而友善的討論。

《 質疑》 第一節以「思路的突破和不足」標題,針對我關於脂本後出、脂批偽托的觀點評論道:「《辨證》 由脂本研究幾十年實踐的啟示,『從舊的思維模式中掙脫出來另覓新路』的選擇,意在對紅學研究作觀念更新的突破開拓這給人以啟迪鼓舞。」又說:「《 辨證》 列舉的現象及其論證.確實不同於已有成說,誠為前聽未見,又有其實踐努力。」「思路的火破」云云.自然是一種客產(的說法,但《質疑》畢竟承認我的探索是一種紅學研究「思路」. 這種理解已使我異常感激。至於《質疑》 說《 辨證》 「有一種否定一切,唯我獨科的意味。它並非出於敢於突破證偽成說的膽識工力.而是出於對學者專家治學努力缺乏應有的尊重理解」,則是作者對我的研究狀況不夠瞭解所致就我本意而論,我哪裡敢有「否定一切,唯我獨科」的膽童?我專業從事明清小說研究.勢來也有十幾年了,唯獨沒有想到要染指「紅學」箇中原由.大約有一二:一是「紅學」的世界,確是太擁擠了。以1985 年為例,全國全年公開發表的有關明清小說的論文共1076 篇,而評紅之作,竟達359 篇,占總數的33 . 36 % ,以全囚研究力童的三分之一用於上千部明清白話小說中的一部,總叫人感到佈局的不夠合理.生性不喜歡熱鬧的我,寧願把精力投向人們所冷淡的其他作品,去做一點「發現」的工作;二是《紅樓夢》 這部小說.確實太偉大了" ,有關紅學的問題,又確實太複雜了。在這個領地裡,有那麼多的大專家、大學者建立了如許宏偉的紅學大廈,一個後來者要獲得一點發言權、甚至插進一兩句有價值有份量的話,都相當困難,就更難談得上有所創新、有所突破了。

讓我「誤入白虎堂」的,完全是一個偶然的機緣。1990 年7 月,《 古代小說評介叢書》 編委會在北京大學舉行。主編侯忠義、安平秋先生聘請我但任編委,會上還決定由我承擔《 古代小說版本漫話》 一書的撰寫任務。大家知道,版本學是中國最有成就的傳統國學之一,但古代小說的版本研究,卻幾乎是一片空白。胡適大約是頭一個大力倡導小說版本之學的,其後,孫楷第、鄭振鐸、阿英等老一輩學者,於此亦有所建樹。但以往的小說版本研究,多偏重於單部作品版本的考證,小說版本學的系統,並未正式形成。在我的明清小說研究實踐中,先後對《水滸傳》 的繁本與簡本、《 平妖傳》 的原本與補本等重大版本問題作過探索,1985 一1989 年間,為了編纂《 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 ,曾到全國五十多家圖書館訪書,接觸過大量古代小說的版本,包括木刻本、石印本、原稿本、手抄本,有一定的感性認識,這是我著手撰寫《古代小說版本漫話》 一書的基礎。我試圖為小說版本學勾勒出一個大綱,分列了以下章節:「版本和版本學」、「古代小說版本的特點」、「研究古代小說版本的意義和方法」、「古代小說版本研究例案」。一切進行得都還算順利,只是碰到一個難題:究竟談不談《紅樓夢》 的版本?若不談,「古代小說版本漫話」云云,就不算名副其實,因為《 紅樓夢》 是古代小說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版本的情況又最為複雜,繞道而行是說不過去的;若談,自己於此又素無研究,怎麼辦?

起先,我想採用一個省事的辦法,即以紅學界關於脂本是《 紅樓夢》 原本、程本是《 紅樓夢》 改續本的成說入書,一一註明出處,那樣既可以盡快完成寫作任務,又不致承擔學術上的風險。於是我找來了胡適、俞平伯的奠基性著作,以及周汝昌、馮其庸、應必誠諸先生的版本研究專著,準備略加研讀就摘引成文。不想乍一步入此境,就產生了許多的困惑。我發現紅學家關於《紅樓夢》 版本的論述,不僅相互之間矛盾甚多,同一論者也前後不能一致;許多判斷,又往往缺乏實證基礎,有的甚至與版本學的基本規律與一般常識相悖違。無奈,只好找來脂本(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的影印本,以及被認為是脂本系統的夢稿本、列藏本、有正本、舒序本等來讀.憑著我在訪書過程中讀到的小說抄本如《金雲翹傳》 、《 風流悟》,稿本如《明月台》 、《 妝鈿鏟》 等的經驗.我的直覺告訴我。」脂本不像是什麼曹雪芹的原本,甚至也不像是原本的過錄本。紅學家的結論.是不能夠完全信任的。這就逼得我丟下現成的結論,去另覓出路。

第一,對脂本重新進行了 鑒別和考證。我先是發現甲戌本有許多錯別字,如將「杜撰」寫成「肚撰」、「膏肓」寫成「膏盲」之類.判定此本是文化水準較低的抄手的產品;甲戌本中有許多空缺字,如「詩禮簪□之族」之類.這種轉寫的格式,表明是一個後出的抄本,因了底本文字蠢蝕.故空出一字以待考,判定它決不是曹雪芹自己的本子。我達發現甲戌本「玄」字一律不避諱.又突然出現在清亡以後的1927 年,它的來歷不明,又有有意撕去捲端下一角的可疑跡象,因此.作偽的可能,不應排除。第二,對新紅學的源頭進行追索。我發現紅學家在《紅樓夢》 版本問題上.儘管觀點不一但均未脫離胡適的考證模式,為此,我決心重新梳理胡適考證過程的邏輯順序,發現他在1921 年寫《紅樓夢考證》 時,說過有正本(戚本)已有總、評、有夾評,可見已是很晚的鈔本、決不是原本的話.但到了1927 年得到甲戌本以後,卻改口說唯有題署了「重評」的脂本才是「真本」,其間的矛盾.只能從胡適的實用主義治學態度上才能得到說明。他在《治學方法與材料》 中說:「不用坐待證據的出現,也不僅僅尋求證據,他可以根據種種假設的理論造出種種條件,把證據逼出來。故實驗的方法只是可以自由產生材料的考證方法。」甲戌本就很可能是被胡適「逼出來」的「自由產生」的材料,其中諸如「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之類批語,對於胡適。當然是很有用的,但如果將它看作「重要史料」而盲目憑信,是不免要仁當的。當我注意到第一個說「脂硯與雪芹同時人」的劉銓福在甲戌本的跋語中「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學梵夾書,今則寫西法輪齒,仿《考工記》 」的話.並弄清了「仿《 考工記》 」一典的真正含義之後,對於脂硯齋之出於偽托,就深信不疑了。

但是,脂本之出於後人傳抄,脂齋之出於後人偽托,並不等於脂本的底本不是原本;因此、還需要對脂本與程本關係進行辨證我通過大量異文的對勘,證明脂本與程本之間的異文,相當一部分不存在可逆性,其中只有一個是本源的、第一性的,另一個是派生的、第二性的。如絳珠仙草修成女體之後,吃的東西應是程本所說的「秘情果」,而非脂本所說的「密青果」之類。結論是;程本不僅優於脂本,而且早於脂本。

上述我的「思路」的形成過程表明,我未嘗不想對「學者專家的治學努力」表示敬意,但科學的態度是尊重事實,服從真理;否定該否定的東西,不是「否定一切」,此點郭樹文先生諒必能予以贊同。

要之,撇開那保留的成分,《 質疑》 畢竟是所有商榷的文章中頭一個對我的「思路」予以肯定的文章,這個友善的信號由《紅樓夢學刊》 發出,也許表明紅學研究將走上健康發展之路,因而是令人鼓舞的。

《 質疑》 在理論上認可了我的「思路」,還在我所指出的《 紅樓夢》 版本「現象」上和我取得了共識:「從另外不止一種的思路看來,這些現象是真實可信的,其結論則大可商榷。」這裡所說的「現象是真實可信的」,指的是我關於兩種「版本字句的優劣與脫漏訛誤對比」,對此,文章並未提出異議,只是強調:如果從另一種「思路」出發,就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結論:

掙脫舊的思維模式,不只要掙脫某種單一的思維模式,更要掙脫習慣的單一思維模式,從現實發展提供的全面多維思維方式覓得紅學研究突破的出路,不能重複單一的非此即彼的線性思維模式。這是更可取的選擇,歐陽健先生以為然否?

和其他商榷文章不同,《 質疑》 沒有用擺出諸如「《紅樓夢》 版本最初只有抄本,都帶有脂硯齋的評語,稱《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之類「紅學研究的ABC 」來進行反駁,而是試圖用自己的方式或曰「思路」來重新證明上述命題,這是值得稱道的,可以說是這場已經進行了五年的紅學大論戰走向探入和進步的標誌。就我而言,儘管在版本的基本問題上還沒有和郭先生取得一致,但他關於在掙脫舊的思維模式的同時,要防止陷入「單一的非此即彼的線性思維模式」的意見,卻是我所贊同的,這是我和他「同」的一面。正因為有「同」,我們才能同中求異,異而求同。應該指出的是,在《紅樓夢》 版本研究領域裡,恰恰是長期處於「以程本為偽作」的單一思維模式狀態,由於「以脂本為偽作」的新說的提出,方才打破了這種思維模式,人們方能得以根據自己掌握的表象,依據各自的思路,重新作出不同的判斷,這是一件好事;但是,《紅樓夢》 的版本問題又有自己的特殊性,正如路遙先生所說:「要肯定早被世人公認的百二十回《紅樓夢》 ,就必須擯棄、批評脂批;而接受脂批,《 紅樓夢》 實質上便不存在了,因為現在誰也見不到脂批所描繪的那個《 紅樓夢》 。」(《 講道理作學問- 評<紅樓>大戰進展和趨向》,《 中國圖書評論》 1995 年第10 期)脂本和程本的關係,從理論上講至少有四種「思路」可供選擇:二者皆真,二者皆偽,程偽脂真,脂偽程真;但就版本承擅關係而一言,脂本和程本,只能是一先一後,一真一偽,這是無法調和的。《紅樓夢》 的版本間題,實質上就是辨偽問題。《 質疑》 的意義在於提醒大家在作出各自的分析判斷時,要多從另一個角度、另一個側面去考慮另一種可能性,這才是「從現實發展提供的全面多維思維方式覓得紅學研究突破的出路」的真諦。.在程本脂本關係的辨證上,郭樹文先生提出的兩條新的思路是:「辨識真品偽品的思路」和「根據版本形成過程不同的思路」。這種探索是認真的,也有益的。讓我們先來看看他從心理學規律對「辨識真品偽品的思路」的闡發:

真品之真,在內質獨創性之真,表象往往不免粗糙;真品之間內質一致,表象又有等次差別。仿製的偽品,內質不具備獨創意義,表象則更完美。這,源於真品首創者及其生產者,致力於以內質取勝,表象用心較少。作偽者在內質獨創上無能為力,心力多用於表象完美以惑眾亂真。

由此,《 質疑》 認為:「這現象提供的論斷,應該是脂本為早出真品,三種脂本之間,是真品間的差別;程本為晚出品,其表象的完美正是晚出標誌。」

《 質疑》 還提出了一種「更重要更值得注意的思路,這就是印本與抄本生產製作過程不同,也必然造成兩者字句表象上的這種差異」,具體說來,程本是印本,「是程高兩人組織、監督、參與,以批量生產為規模,大生產方式以分工為基礎的協作勞動」, 「這生產過程自身的規律,必然使程本字句更優美而少有脫漏錯訛」; 而抄本製作情況比較複雜。甲戌本是「脂硯齋抄閱」,照初評定本手稿過錄。自給自足的個體小生產方式產品,偶然的脫漏錯訛難保無有,其過錄本會等而下之。庚辰本的底本、今本,也可作如是觀。其中售於市廟的過錄本,是個體手工業小生產製品。

抄手語文修養不足,借抄時間有眼,急圖脫手為謀生之資:這使之無心無力改正借得妙術之誤而益增其誤。《 辨證》 指出:己卯本「為多人將底本拆開分頭抄寫」, 「顯然是倉促趕抄出來的本了」。這過程有簡單分工,卻沒有工序間的監督協作,如印本間那種校改、換字、改版關係。這「倉促」除沙錄出售時限外,僱請抄手要令於日付資也是原因。最後的協作是收集抄頁訂成卷冊。抄手字跡各異的大節尚無力統一,各自的脫漏錯訛更難以分頭監督校改。個體生產者缺少正確勞動組織、管理,臨時集合,各行其是的產品,必然比自給自足的個體小生產的底本更加低劣。抄本校改污亂篇頁,有害於出售或工價.寧可矇混購書人與主持者也不能大改重改。飛是製造過程本身決定的.也是理存脂本邵分字句劣於程本的原因,不能據以判定其晚出。

《 質疑》 的表述,有些不夠明晰的地方,比如什麼是版本的「友象」和「內質」?《質疑》 就沒有加以界定;因為在版本研究中.人們所看到的正是版本的表象一紙張、墨色、行款、字體等等具體的、可以觸摸的東嚇,而作抽像的「內質」。至於表象和內質的關係女時可,更是《質疑》沒有說清的問題;昆不論程本與脂本的比較.單就三脂本而言。把林黛玉的眼睛從甲戌本的「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依次改為己卯本的「一雙似笑非笑含露目」、庚辰本的「一對多情杏眼」,難道是「真品之間內質一致,表象又有等次差別」嗎?

如果暫且把「表象」「內質」的區別放在一邊,單從邏輯推論上講,郭先生所提到的兩種思路都是可能成立的。問題要看運用得是否正確。版本考證的全部內容,大體叮以概括為三個方面:優劣、先後、真偽,三者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繫。「劣光優後」或「優光劣後」的現象,在小說版本史上,都是大量存在的。以《水滸傳》 版本為例,主張簡本在先、繁本在後的理由,就是「思想性、藝術性、主漸提高」論,而主張繁本在先、簡本在後的理由,則是書賈的「節縮紙板,求其易售」論,雙方各執一詞,就非簡單的推論所能解決。《質疑》 在脂本程本早晚、真偽的問題上,和《 辨證》 的結論是相反的,但在作出結論的前提方面,又有一致之處,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 質疑》 同樣認為脂本是粗糙的,而程本是完美的,儘管他加上了「表象」一詞予以修飾,又用「內質」來加以補救。《質疑》 以版本表象的「粗糙」判定脂本之早出、以表象之「完美」判定程本之晚出,仍不免犯了「單一的非此即彼的線性思維模式」的錯誤,而其要害在於沒有將對曹雪芹的秉賦才能的估價考慮在內。《紅樓夢》 不是《 水滸傳》 、《 西遊記》 那樣的「世代累積型」的小說,經歷過長期流傳和寫定的過程,它是一位偉人的文人作家的獨立創作;程本與脂本的關係,又不同於《水滸傳》 的簡本與繁本的關係,不存在書坊為了「節縮紙板,求其易售」而對原本任意刪削的情況。程本與脂本,從印本和抄本的角度講,只是版本形態的不同,從一百二十回和八十回的角度,也是整體與部分的差別,二者從情節結構到語言文字,總體上是一致的。從這一角度講,一般應該得出優的是曹雪芹的原著,劣的是後人的改作的判斷方合邏輯。既然這樣,則版本優的是真本,在先;版本劣的是偽本,在後。若強調劣先優後,就必然導致貶低曹雪芹的結果,而讓那種以為曹雪芹的原稿寫得亂七八糟,惟有高鶚的修改才使《紅樓夢》 成為偉大作品的論調得到理論上的支持,這恐怕也是郭樹文先生所不同意的吧?

至於《 質疑》 以版本形成過程的不同,證明不能據脂本部分字句的劣於程本來判定脂本的晚出的思路,在前提上和我也有一致的地方,這就是贊同《辨證》 關於己卯本和其他脂本抄寫過程的描述和性質的判斷,承認脂本是低劣的抄本,而不像有的紅學家那樣,把己卯本說成是怡府本。我們知道,一種版本的優劣,取決於其底本的優劣和抄印者的水平態度了郭先生只強調印本與抄本「生產方式」的差異,卻沒有涉及幾者的底本問題,這是一個重大的疏忽。《質疑》 稱甲戌本的底本是早於程本的「脂硯齋抄閱」的本子,但在新的思路下,這尚是一個有待證明的命題,而程本卻確確實實是程偉元、高鶚於1791 年對當時流傳的《 紅樓夢》 各種抄本「廣集核勘,准情酌理,補遺訂訛」的產物。程偉元、高鶚的時代離《 紅樓夢》 的成書比後世要近得多,他們所搜集到的原始抄本也比後世要多得多,當程本《紅樓夢》 問世以後,隨著抄本的逐漸湮滅,後來者還能搜集到程、高那麼多的抄本嗎?再從水平態度來看,「文章妙手稱君最」的程偉元和高鸚,是彼時從事此項工作的最佳人選,而脂本卻是「個體生產者缺少正確勞動組織、管理,臨時集合,各行其是的產品」,二者的工拙高下,是不難判定的。《質疑》 想用程本「隱伏著由程、高修養、觀念的加工,使印本背離曹作內質的因素」, 「過錄本抄手又無心以其修養、觀念作校改多事之舉,更屬必然,這則在表象粗劣之下,更保存了曹作內質之真」來證明,彷彿抄印者的水平愈高,就愈可能篡改作偽,抄印者水平愈低,其產品保存的內質愈美,這是難以服人的。

郭先生在論述版本形成過程時;還對抄本和印本的差錯率問題作了錯誤的估計。郭先生一方面對印本的生產過程給予理想化的描述,說「這生產過程自身的規律,必然使程本字句更優美而少有脫漏錯訛」,這是不合實際的。誰都知道,工序繁多的刷印本,脫漏錯訛是經常發生的,時至已經實現電腦排版的今日,「無錯不成書」依然是出版界的嚴重現象,當木活字排版的時代,程偉元高鶚在那短短的幾個月中間,要印出像《紅樓夢》 這樣的巨著,其困難是可以想見的;相反,抄本大半是用於自讀的,不論是自抄還是僱人抄寫,都是比較認真的,即便是小說的抄本,從現存的諸多本子,如《 綠野仙蹤》、《 金雲翹傳》 看,也都是極其精細的, 《 質疑》 說「抄本校改污亂篇頁,有害於出售或工介,寧可矇混購書人與主持者也不能大改重改」,更是不符合事實的,脂本不僅大量「校改污亂篇頁」,甚至故意製造殘本和未完的假象,以便給人脂本「保存了原稿面貌」的印象,這些都不是用郭先生的思路所能解釋得了的。

【原載】 《紅樓夢學刊》1996年第2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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