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上的大廈—— 評《 紅樓解夢》
《 紅樓解夢》 (霍國玲、霍紀平、霍力君著)雖然1989 年由北京燕山出版社一次便印了兩萬八千冊。但正如其原書名叫《紅樓隱俠》 所體現的,人們更多地是將它與各類沾了點歷史邊的「俠」文學聯繫在一起,沒有把它看作紅學的學術著作,因而紅學界中人普遍認為用不著去與之爭論。但1995 年中國文學出版社兩次共印了三萬冊增訂本,首都一些新聞媒體爭相介紹,有的稱該書「為紅學研究的一次全面突破。」霍國玲女士自稱:「二百年來,只有戚寥生和我真正讀懂了《 紅樓夢》 。」「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位紅學界人寫文章正式批駁我,我也相信自己是駁不倒的。」1 漫漫二百年,我煌煌中華,竟然僅僅只有兩人「真正讀懂」《 紅樓夢》 ,不知曹雪芹九泉之下作何感想:知音何其稀少!是他自己聰明過頭用的「密碼」2 太高級了,還是包括胡適、魯迅、俞平伯、王崑崙、何其芳在內的萬千學者和數以千萬計的讀者都太笨了?
一、「野史」≠歷史
霍國玲等在這部書中主要想闡述的是:《紅樓夢》 「除去表面所敘述的小說故事外,其中還深隱了一部令人觸目驚心的歷史。這 部歷史真實地反映作者曹雪芹與他傾心相愛之女子的離合悲歡,並真實地記錄了清朝歷史上雍正帝暴亡這一疑案的始未和謎底。」是曹雪芹與其戀人林黛玉的生活原型竺香玉「合謀害死雍正,在一定時期內改變中國的歷史進程。」3 (重點為筆者所加)這就是說,《 紅樓夢》 不僅僅是作為小說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某些歷史現象的本質,而且它本身就是一部歷史。而將《 紅樓夢》 寫成歷史是曹雪芹自覺的精心安排。
因此《 紅樓夢》 是或不是「歷史」,曹雪芹是否有意將它寫成「歷史」,就成為《紅樓解夢》 能否「解」成的關鍵。
《 紅樓解夢》 (以下簡稱《 解夢》)說:「小說是為了掩護這部歷史而空虛幻設的一篇假話,而隱入其內的歷史,才是此書的精髓。小說是《 紅樓夢》 一書的軀殼,而隱入其中的歷史,才是它的核心和靈魂。」( 38 頁)為了證明曹雪芹的根本目的不是創作小說而是隱寫一部歷史,《 解夢》 作者舉了幾條理由,主要是引用曹雪芹「歷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我不借此套者」那幾句話,說是 「作者將他的著作與野史相比」(重點為原有),立刻得出結論「由此可見,作者的著書本旨,是為了修著一部野史並留存人」( 38 頁)下面還引用了脂批中的五處「野史」,以證明《紅樓夢》的確「是以小說作掩護隱寫歷史」( 42 頁)。
一般地說,「野史」確實是指舊時私家所著的史書,與官修正史相對。但在古代文學史上「野史」尚另有一義,即指小說。中國古代小說的一個重要源頭便是史、傳。即使小說形態比較完備走向成熟之後,許多小說家依然以「史」或「傳」來命名自己的作品。以「史」作為小說書名篇名的便有外史、逸史、艷史、媚史、趣史、後史、快史、痛史、小史、情史、浪史、仙史、迷史、太史、爛污史等十餘種。有的乾脆叫什麼教育史或進化史,但它們不是科學著作而是小說。直接以「野史」作小說書名的明清兩代也頗不少見:
沙灘上的大廈- 評《 紅樓解夢》 《繡榻野史》 ,明代小說,作者不確。書敘秀才姚某為了報復誘姦其妻的小秀才趙某,勾搭其寡母。全書充滿淫穢描寫,不堪入目。是十足的床上史!
《 艷婚野史》 ,明末清初「江海主人」編。主要講兩個財主互相勾引對方美妾成奸等故事,與歷史毫不相干。
《 呼春野史》 ,清代小說,作者不詳。早在道光年間已被列為禁書。書敘某官宦之子游尼庵時愛上了一美貌尼姑,淹留不歸。後二人皆死於縱慾。全書充斥淫詞穢語。著名小說史家阿英的評價是:「一無是處,文字極拙劣。」4
《 株林野史》 ,清代小說,作者不詳。小說以春秋時期鄭穆公之女夏姬的放蕩故事為基礎,大肆渲染私通、淫亂。雖有一點「史」影,卻絕非歷史,而是一部著名的清代黃色小說。《閒情野史》 和以上幾種不同的是,這是明代的一部文言小說選集,收八種。分別是《 鍾情麗集》 、《 雙雙傳》 、《 三妙傳》 、《 天緣奇遇》 、《 嬌紅記》 、《三奇傳》 、《 懷春雅集》 、《 五金魚傳》 。從這些篇名便可知道都是閒情、言情小說,與史無涉。
曹雪芹在《 紅樓夢》 第一回中批評「歷來野史,皆蹈一轍」, 聲明自己「不借此套」,正是從小說意義而非歷史意義來使用此詞的,脂批亦然。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第一回「野史」條注曰:「一般是指與官修正史相對而言的私家編纂的史類著作。『野史』之名始見於《新唐書· 藝文志》 ,後漸與小說家言的『稗官』連用,稱『稗官野史』。這裡即指小說。」(一回)此說很是。《 解夢》 作者見而不取,也可理解。但奇怪的是,曹雪芹在兩次提到「歷來野史一」時都是從小說角度來批評那些小說舊套和標榜《石頭記》 的「新奇別緻」的,而且一再聲明自己寫的是「故事」,《 解夢》 者何以竟視而不見?第一回回前總批引作者自雲要「敷演出一段故事來」,又借空空道人之口說:「石兄,你這一段故事… … 意欲間世傳奇」。石頭也說,「… … 我這一段故事」云云。曹雪芹正是從「故事」( 小說)的角度議論「歷來野史」,批評那些「或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兇惡」之作,還有那種「淫穢污臭,屠毒筆墨,壞人子弟」的「風月筆墨」。擺著這麼多「故事」, 《 紅樓夢》 寫的究竟是什麼,「野史」到底指什麼,豈不十分明顯嗎?
為了證明《 紅樓夢》 只是一個「軀殼」,實際上是一部「歷史」,《 解夢》 者引用了五處帶「野史」二字的脂批,以表明脂硯就認為它是「歷史」,殊不知恰恰相反,這五條脂批正好有力地證明,脂硯筆下的「野史」就是小說,在這個問題上他與曹雪芹毫無二致。今按《解夢》 順序重引如下:
1 第三回「後人有西江月二詞,批寶玉極恰」處有甲戌眉批:「二詞更妙,最可厭野史,貌似潘安,才如子建等語。」潘安子建八字乃最典型的才子佳人小說用語,是用濫了的套話。此處「野史」正是這類小說。
2 第十三回(《 解夢》 誤作十二回)「誰知尤氏正犯了胃疼舊疾,睡在床上」(《 解夢》 作「胃痛舊痰」 )庚辰眉批曰:「所謂層巒疊翠(之)法也。野史中從無此法… … 」(《 解夢》 脫「之」)。尤氏顯然是發現了賈珍與秦氏私情,故於可卿死後托病不出。曹雪芹寫得十分含蓄巧妙,為讀者提供了反覆思考回味的餘地。這比一般小說將情節平鋪直敘(更不要說污穢不堪的風月筆墨)高明得多。脂批「層巒疊翠」正著眼於此,與「歷史」何涉!
3 第二十一回(《 解夢》 誤作二十回)在「生得十分水秀」處庚辰本批曰:「二字奇絕,多少妓態包括一盡。今古野史中,無有此文也。」這是寶玉與襲人察月賭氣,一個人歪在裡間看書,「因要茶,抬頭只見兩個小丫頭在地下站著。一個大些兒的生得十分水秀」。一般小說寫少女容貌,描繪眼、眉、嘴、齒,都有幾句俗套。而曹雪芹偏偏「不借此套」。「水秀」二字將一個長得伶俐、秀氣、楚楚動人的少女形象勾勒出來。真是惜墨如金,一以當百,確實是古今小說中未見之妙筆。豈能硬將「野史」說成「歷史」!
4 第四十三回,「二人聽說,干恩萬謝的方收了」處,庚辰本批日:「尤氏亦可謂有才矣。論有德比阿鳳高十倍,惜乎不能諫夫治家,所謂人各有當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脂硯是批評許多普通小說在人物形象,性格描寫上的簡單化、公式化和絕對化,讚揚曹雪芹在人物塑造中尊重生活,合乎情理。「野史」即指小說,再明白不過了。
5 第四十九回寫到寶琴「且本性聰敏,自幼讀書識字」處庚辰本有一條批語:「我批此書竟得一秘訣以告諸公:凡野史中所云才貌雙全佳人者,細細通審之,只得一個粗知筆墨之女子耳。此書凡雲知書識字者,便是上等才女,不信時只看他通部行為詩詞詼諧皆可知。妙在此書從不肯自下評注……」脂硯是將《石頭記》 (此書)與一般小說對比,指出在人物刻劃上前者從不籠統評注,而是進行具體描寫,後者不僅盡用套話,而且每每不合實際。這裡的「野史」顯然就是小說而非「歷史」。
《 解夢》 者還引用了脂批中稱曹雪芹為「史公」的文字來證明《 紅樓夢》 就是寫歷史,也是錯誤的。其引六十九回回前總批所謂「史公用意」,很明顯是指曹雪芹描寫人物手法的高明。
二、小耗子的「分身法」不是魔術師的魔棒
《 解夢》 第二大支柱是所謂「分身法」。這是一個魔術師手中魔棒般的奇異法寶。它試圖證明史無明文,連稗官野史各色雜書均無記載的「竺香玉」不僅確有其人,而且有各種經歷與身份,最後奇跡般地與曹雪芹聯手謀殺了雍正,「改變中國的歷史進程」( 23 頁)。《 解夢》 者認為,《 紅樓夢》 中的許多人物都「分」到了一點「竺香玉」之身,「合」起來就成了「竺香玉」。
「分身法」一詞見於十九回。其情節原點是寶玉給黛玉講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其中寫到小耗子說:「我也不學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裡,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 … 」小耗子在變成一位美貌小姐後現形笑話別的耗子,說他們「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解夢》 者強調,為了隱寫所謂曹雪芹與竺香玉的戀情被雍正破壞,雍正奪愛,對竺納妃,封後,曹竺合謀毒死雍正這些「史實」, 「作者寫書時採用諸多奇法、秘法。脂硯齋利用批書之機,向讀者透露」( 7 一8 頁)。果真如此的話,那麼脂硯對這個最重要的「分身法」和書中唯一提到「香玉」一詞之處,肯定應當「利用批書」的機會,「向讀者透露」一些線索的。因為據說「曹雪芹… … 借助了脂硯齋的合作,他二人一個著書,一個評點;一個藏謎,一個揭謊」( 7 頁)。但事實恰恰相反。作者本人就明白寫著寶玉是「順口謅」的,黛玉也笑他「扯謊」,庚辰本在「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後有一條夾批:「不先了此句,可知此謊再謅不完的。」在寶玉瞎編完後,己卯本有一條脂批:「前面有『試才題對額』,故緊接此一篇無稽亂話。前無則可,此無則不可。蓋前系寶玉之懶為者,此系寶玉不得不為者。」脂硯哪裡有什麼揭謎揭謊,分明是和作者一樣,肯定寶玉在信口胡編。而且「不可」「不得不為」六字恰好否定了「香玉」神秘的「分身法」。寶玉是怕黛玉飯後就睡,存食弄出病來,故將她喚醒,與她說笑。因「聞得一股幽香」,一把拉住黛玉衣袖,要瞧瞧是否籠著什麼生香之物。黛玉便取笑道:「難道我也有什麼『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泡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並笑問他:「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寶玉這才明白黛玉是針對寶釵的「冷香」在笑話他,於是他才現編了個香玉的故事來逗她。回目中「玉生香」的「玉」就是黛玉,「香」就是這麼來的。這正符合寶玉深愛黛玉,最懂女兒心的特殊個性。脂硯深知雪芹用心,故有「此無則不可… … 此系寶玉不得不為者」之言。王府本回末總批才說:「若知寶玉真性情者當留心此回。」哪有什麼寫作上無所不變的「分身法」! 按《解夢》 者的說法,林黛玉的生活原型竺香玉的經歷身世個性「分身」於作品許多人的身上。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元春。這不僅因為她身為貴妃,「竺香玉」的皇妃身份及最後與曹雪芹聯手毒死雍正這一驚人「發現」,要靠她來落實。而且「香玉」之名與她的下述行動有關。《解夢》 寫道:「當貴妃元春回家省親,改怡紅院的題字『紅香綠玉』為『怡紅快綠』,悄悄地從前者中偷掉了『香玉』二字時,使我們得知:元春的諱字(即名字)當為香玉,就是說元春事實上也是香玉在小說中的一個分身。由此使我們瞭解到香玉除作過小戲子、丫環、尼姑外,還作過皇帝的妃子。」( 10 頁,重點為筆者所加)曹雪芹借元春之口將多少有點俗氣的「紅香綠玉」改成比較高雅的「怡紅快綠」,不僅要展示一下元春的文才,使這個形象更為豐滿多采,而且最主要的是要借此再次突出全書悼紅、頌紅、怡紅的主旨。讓貴妃提出「怡紅」,也許還表現了曹雪芹對理想統治者的某種期望。而與《解夢》 者「得知」的恰好相反,元春的名諱決不可能是香玉。若是,則寶玉與黛玉開玩笑謅謊時,竟以小耗子變「香玉」,豈不犯了「大逆」之罪,禍及滿門!元春貴為帝妃,她的名諱豈可隨便出現。即使需「偷掉」,也不會借她之手。
要使「竺香玉」具有如此複雜的經歷,自然要由小說中的許多人物來「分」擔其「身」份與個性。就因為前面有個賈寶玉胡謅小耗子(鼠)變香芋的故事,所以《解夢》 者便「解悟出書中著貂鼠襖、披銀鼠披風、坐灰鼠椅搭的諸女兒,都是在香玉被小耗所變的眾多分身上作出的一種標誌。同時對於小說中的小戲子齡官、丫環晴雯、少婦秦氏、小妾香菱、尤三姐等人都直接間接地酷肖黛玉,及作者之所以借「種得蘭田玉」的舊典生發出黛玉、妙玉、紅玉、茗玉、玉官、玉釧、玉愛、寶玉等許多玉的良苦用心有所理解。對此,作者說寫出上述人物『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處』。批者怕讀者不解,具體批出『補出女戲一段伏一案』;『補出尼道一段又伏一案』。繼之又進一步說明,這是『分敘單傳之法』。也就是說,為了將香玉的身世經歷、身份地位交待清楚,作者將她隱寫在眾多小說人物身上,分階段、分方面地加以表述。」前已分析,正因為決不可能以鼠喻(變)「香玉」,所以這些穿鼠皮的少女才不可能是「香玉」的分身,齡官等人都在某些地方,或長相,或某種個性,與黛玉相似,但絕無一人達到「酷肖」的程度。更不能因為有某種相像便斷定某人是那個不存在的「香玉」的「分身」。至於名中有「玉」字便也成為「分身」之一,就難免陷入荒唐或荒謬。「玉愛」是賈府義學中的一個小學生的外號,那男孩「生得嫵媚風流」,是喜好男色的薛蟠的玩弄對象。他也是黛玉原型「分身」之一,真不知分得了些什麼,與玉愛一併提及的另一男孩叫香憐。第九回這千餘字的情節中多次提到「香、玉二人心中」, 「把香、玉二人… … 」, 「自有了香、玉二人」, 「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 「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攜幫襯他。」古文是沒有標點的,因此上述文字便成了「香玉」如何如何了。果真如《解夢》 者言,「香玉」乃元春名諱,那麼曹雪芹就決不會這樣寫;果真雍正有個貴妃名香玉,曹雪芹更不敢這麼寫。再說,既有這麼多(五個)「香玉」寫在書上了,又何勞元春貴妃將那「紅香綠玉」中的二字挑出來「偷掉了」呢?豈不自相矛盾麼?
「分身」最終必然要歸諸「合身」才行,否則便不可能湊出那麼離奇的故事來。而任意「分」的結果,必定破綻百出,使「合」變得荒誕不經。《解夢》 「對書中人物作出如下分類:甄、賈寶玉、秦鍾、賈蘭、賈薔、潘又安、馮淵及眾多的二爺- 璉二爺、芹二爺、芸二爺、柳二爺等人為一類(隱作者)」 ( 11 頁)。賈璉是個「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的色慾狂,獨寢了兩夜便已受不了,找了兩個清俊小廝「出火」,後來又與多姑娘淫態百出。庚辰本脂批道:「一部書中只有此一段丑極太露之文,寫於賈璉身上,恰極當極。」同一回稍後處又針對賈璉「浪上的火來」一語批道:「醜態如見,淫聲如聞」。作者曹雪芹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居然也要隱自己的一些什麼,豈不是糟蹋自己?這怎麼可能呢?還有比這更令人費解的,同一人物身上可以「分」擔完全相反的角色,然後又「分」別「合」到《解夢》 所需要的人身上去。「譬如寶玉,作者在他身上既寫了作者本人,又夾寫了香玉,偶爾還承擔著雍正的部分角色。」( 13 頁)《紅樓夢》 的第一主角賈寶玉,這個浸透了曹雪芹對社會人生理解感悟塑造的不朽藝術典型,竟然還承擔著曹雪芹深惡痛絕終於「謀殺」了的政敵兼情敵雍正皇帝的部分角色,真不知曹雪芹是出於什麼心態了!
類似如此「分身」而引起的自身相矛盾與荒謬費解在《 解夢》 中比比皆是。《 解夢》 者認為甄士隱家的丫環也是「香玉」的另一個分身,「與元春遙相呼應」。「雨村亦是隱寫在小說中的雍正帝的分身。為此,脂硯齋一再咬牙切齒地罵雨村為『奸雄』。小說中雨村討甄家丫環後,先作二房,後來又扶側作正室夫人。這過程是喻指雍正帝納作者『真家』中的丫環為皇貴妃後,又冊封為皇后這一史實。這裡所用的,同樣是脂硯齋所揭示的『以家喻國』。」( 16 頁)曹雪芹筆下的賈雨村確實人品不佳,但恰恰是在嬌杏的間題上,表現出他也尚存有情之心,故網開一面,落以肯定性筆墨。當時賈雨村正值落魄,忽然有一動人少女對他十分注視,「便自以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便狂喜不盡,自以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一回)因而便在詩中流露出如若科舉及第將去求婚之意。後來官至知府,轎內偶見,立即差人打聽、迎娶,嫡妻死後,並不嫌她丫環出身、扶為正室。而嬌杏則確實是對賈雨村懷有好感。一是他生得雄壯如偉丈夫,二是聽主人說「他必非久困之人」,故而又回頭兩次。嬌杏與賈雨村的關係基本上是一種有情人的結局。《解夢》 稱雍正將「竺香玉奪入宮中,先作御用少尼,後來納作妃子,進而封為皇后。」這和以後竺曹「二人合力將雍正帝用丹砂毒死」完全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物關係與結局。
同樣道理,「這一史實又被作者隱寫在可卿身上」則更不可能。《 解夢》 的理由是可卿為寧府第五代承業繼宗者賈蓉的正室夫人,而賈蓉為清朝第五代皇帝雍正的數不清分身之一。「由此可知,可卿實為隱寫中的皇后」( 16 頁)。秦可卿這個人物曹雪芹對她雖有同情的一面,卻是十二釵中批判最烈者。且不說被刪卻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許多文字,僅從第五回判詞「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和《好事終》 曲「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來看,曹雪芹對秦可卿的人品是很不滿意的,,認為她在與賈珍的不正當關係中負有自己的一份責任。而據說竺香玉是曹從小青梅竹馬生死相愛的戀人,在二人合力謀殺雍正後,「最後香玉又以身殉情」。(7 頁)這是一位重情專一誓死不移的烈女子,曹雪芹怎麼會將她分身到一個他認為「擅風情」的「主淫」並最終「淫喪」的女子身上去?那不僅是褻瀆了自己心愛了幾十年的戀人,也是在咒罵自己呀!- 當然,那得首先假如真有「竺香玉」其人其事才行。
三、戚廖生也沒有「真正讀懂」
《 解夢》 1989 年版的《 前言》 在「作了少量增改,並加了標題」,成為1995 年增訂本第一卷的開卷之作《 〈紅樓解夢>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l 頁)《 解夢》 之所以離奇得讓世人或目瞪口呆,或哭笑不得,蓋因其方法確實與眾不同。這些方法的基本特點就是主觀隨意性按照自己的「解夢」需要任意曲解或臆斷。
戚寥生《 石頭記· 序》 是《 解夢》者主論的重要依據,結論是:「在戚序中,戚寥生明確指出《 石頭記》 是在寫歷史,而曹公所寫出的歷史象《 春秋》 之有微詞;又談到,曹公在書中所寫歷史不是直接了當地寫出的,而是借用了史家之曲筆。是運用了『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犢』等諸多奇法『秘法』。」( 38 頁)《 解夢》 引用了戚序開頭部分並作今譯。為弄清戚序真義與全貌,特將其全文錄出。這樣我們也就可以發現《 解夢》斷章取義,並在今譯中加上了並非戚序原意的東西。
戚寥生《 石頭記· 序》 :
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犢,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犢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二歌,一手也而二犢,此萬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 一書。嘻,異矣!夫敷華技藻,立意遣詞,無一落前人案臼。此固有目共賞,姑不具論。第觀其蘊於心而抒於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橘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 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周按:《 解夢》 者引戚序並今譯至此,重點為其所加下文中之重點為筆者加)。試一一讀而繹之:寫閨房則極其雍肅也,而艷冶已滿紙矣;狀閥閱則極其豐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寫寶玉之淫而癡也,而多情善悟不減歷下琅邪;寫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篤愛深憐不窗桑娥石女。他如摹繪玉釵金屋,刻畫蘿澤羅襦,靡靡焉,幾令讀者心蕩神怡矣,而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狠襄不可得也。蓋聲止一聲,手止一手,而淫佚貞靜悲慼歡愉不笞雙管之齊下也。嗯,異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遷乎?然吾謂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譬之繪事,石有三面,傳處不過一峰;路看兩蹊,幽處不逾一樹。必得是意以讀是書,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只拒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庶得此書弦外音乎?乃或者以未窺全貌為恨,不知盛衰本是迴環,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語,而萬千領悟便具無數慈航矣。彼沾沽焉刻褚葉以求之者,其與開卷而寤者幾希。
序中「微詞」亦作「微辭」,語出《 公羊傳· 定公元年》 :「定哀多微辭。」是說孔子修《 春秋》時對魯定公、哀公多用隱晦含蓄的詞語進行批評、貶斥。後世常以這類隱含批評貶意之辭作「微辭」,對象可以是任何人,不一定專對統治階級。但是,《 解夢》 者在今譯「如《春秋》 之有微詞」一句時,卻譯成「寫《 石頭記》 正像寫《 春秋》 一樣,暗中隱藏著對統治者的指責和抨擊。」於是戚廖生筆下原來廣指全書寫人寫事的修辭、寫作手法變成了「是在寫歷史」,而且是專指「統治者」,成為一場驚心動魄的政治謀殺案!戚序何來這樣的意思?不僅沒有而且戚寥生雖然是怕讀者不理解或誤解了他關於「兩歌」、「二犢」、「微詞」、「曲筆」的見解,故而特意「試一一讀而繹之」,舉了一連串關於描寫和刻劃人物的例子。提醒人們不要光看直接描述的現象,還要深入體味其本質、個性、原因。如不能光看到寶玉的「淫而癡」,主要應認識他對少女們多情、體貼、善解人意的特點。對黛玉也不能只見她愛忌妒,使小性說話尖刻,要明白她是由於愛寶玉太深切之故。以「雍肅」突出「艷冶」,寫「妒、尖」是示情深,正是「微詞」、「曲筆」之處。而這種十分高明的寫作方法,在一般小說(「稗官野史」)中是找不到的。但這「萬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卻在《石頭記》 中「得之」。因而戚寥生才讚頌作者為「稗官野史」一一小說創作中的左丘明與司馬遷。而絕不是說《 石頭記》 隱寫了歷史,作者也是史家。戚寥生還提醒讀者,不要去鑽牛角尖,要以「一心」去體會其神韻、精華,否則就不明白書中之妙了。這樣看來,按《解夢》 者的標準,戚寥生也沒有「真正讀 懂」。於是二百年來「真正讀懂」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四、脂硯沒有給《 解夢》 者「幫助指點」
研究《 紅樓夢》 的確離不開脂批的指引,小說中有許多隱喻最早就是脂批者發現的,而且它對作者家事和小說素材提供了許多寶貴的線索,對寫作方法等也有不少精彩見解。《解夢》 者在書中多處引用脂批以證明自己的論點和「分身法」等「秘法」有脂批作依據。遺憾的是並不符合脂批的原意,而且漏洞百出。今略舉一、二,
《 解夢》 道:「為了隱寫上述史實,作者寫書時採用了諸多奇法、秘法。脂硯齋利用批書之機,向讀者透露。」( 8 頁)其引用的甲戌本第一回眉批今照錄如下:
事則實事,然亦敘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現,有正有閏,以至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傅粉,千皴萬染諸奇,書中之秘法亦復不少,予亦於諸回中搜剔剖剖,明白註釋,以待高明,再批示誤謬。
開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小說歷來案臼。聞其筆,則是《莊子》 《 離騷》 之亞。(重點為《 解夢》 者加)
這些脂批並不能「發掘並歸納出曹公隱寫歷史時所使用的秘法。」( 9 頁)脂批所謂「事則實事」是從《 石頭記》 所敘某些故事及細節和有的人物具有生活原型而言,絲毫沒有隱寫歷史或這就是歷史之意。相反,卻在「打破」一句中,通過與歷來小說的對比,清清楚楚地肯定這就是小說。而且所謂「諸奇」、「秘法」也根本不是兩類東西- 《 解夢》 者云:「作者除採用了『奇法』外,運用了『秘法』- 而是一類。我們只要順著讀下來,認真體會一下「亦復」(即「也還」或「還有」)二字即可明白。脂硯是指除了上述「草蛇灰線」等等諸奇法之外,還有一些方法他還沒有概括出來,準備在下面各回中「搜剔9lJ 剖,明白註解」。事實上脂批者在後面果然又指出一些前面未提及的「奇法」,如「不寫之寫」(十三回), 「一樹千枝,一源萬脈」(十九回), 「轉疊法」(十三回), 「特犯不犯」(十六回等), 「未揚先抑之法」(十七至十八回), 「避難法」(十六回), 「倒捲簾法」(二十回), 「襯貼法」(二十五回)等共十餘種之多。要是《 石頭記》 中真的存在那麼一種神通廣大、無所不變、到處「分身」,而且小說文本中還出現了這三個字的「分身法」,那麼據《解夢》 者言負有「誘導讀者去發現,掌握並運用奇法,揭開書中之隱秘」( 8 頁)之責的脂硯,理應如他宣稱的「明白註釋」,卻為何對如此重要的「分身法」竟不置一椽?
脂批中用某些方法解讀了小說中的某些隱喻,但並不能就此不考慮實際情況濫用,否則便會陷入瞎猜和自相矛盾之中。《解夢》有一段重要文字便很有代表性:
「皇商」隱「皇上」,賈「珍」諧胤禛,諧音法更身手不凡(黑體字)。
為使讀者相信這部小說是劍刺清宮,作者在小說中大量使用了「諧音法」。在脂硯齋的幫助指點下,除使我們得知甄士隱諧「真事隱」、賈雨村諧「假語存」外,還使… … 在寫賈芹的舅舅卜世仁時,暗諧「不是人」,表現出他對此人所懷有的恨怨之情。從而使我們解悟出,在他書中所刻畫的最為醜陋的「皇商」薛蟠身上,寄托了他對「皇上」的無限憎恨之情。同樣,用這樣的諧音法,他又將雍正帝的溢號:「敬天昌運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寬仁信義睿聖大孝至誠憲皇帝」這冗長的稱謂,縮寫在賈敬的「敬」字上;將雍正帝的諱字胤禛的「禛」字,隱寫在賈珍身上;又將清朝第五代君主雍正帝,交代在直以犬戎名姓呼之的賈蓉- 這個寧國府的第五代承業繼宗者身上。作者正是運用了這種方法,才使我們明白無誤地判斷出,這部書中不僅隱寫了皇上,而且隱寫的就是雍正帝。(「珍、蓉、戎」三字重點為《解夢》 者加,其餘均為筆者所加)
漢字總共只有四百多個音節,因而同音字多是漢字的基本特點之一。涉及雍正名諱的同音同調字,僅據《 現代漢語詞典》,胤就有9 個,禛22 個,雍18 個,正13 個。同音而不同調者不可勝計。諧音雖為曹雪芹愛用,但他並不濫用,也並非某人某字相同相近便一定有隱喻義在內,脂批亦然。《解夢》 者上述引文至「恨怨之情」為止,都是二百餘年來人們熟知的,也是《 紅樓夢》 各種校注本註明了的。但「從而使我們解悟出」一句,卻使我們實在無法「解悟出」,這怎麼就能「從而」起來?「皇商」一詞在《石頭記》 中僅出現一次,那是在第四回介紹薛蟠時。它若承擔著如此重要的影射任務,那必須同音同調才是。這和「單聘仁」這類小角色諧「善騙人」不同。如果說不同聲調也可以隨便影射「歷史」的第一主角,那麼甄士隱要比賈珍更有資格,因為他有兩字而非一字接近)9L 鎮。難道甄士隱也是雍正的一個「分身」?再說,賈政不是「假正」嗎?他比《解夢》 中提到「薛蟠、賈敬、賈珍、賈蓉、賈赦、賈瑞及賈雨村、孫紹祖等極為醜惡的… … (隱雍正)" ( 11 頁)似乎更應是「分身法」了!這樣「分」來「分」去,不要說小說沒有法寫,「歷史」那就更沒法寫了。真不知「曹雪芹」為什麼要如此勞神,以致二百年來只有一個人「真正讀懂」了他挖空心思寫出來的這部奇書!
五、學理工的人治學就一定比專門從事文史工作者嚴謹?
霍國玲女士說:「學理工的人特有的嚴謹、推論、求證的方法往往是一般專門從事文史工作的人所缺乏的。」5
此言差矣。
嚴謹是一種態度或作風,它是由從事某些工作或學術研究者的修養所決定的,與人們的理工農醫或社會科學的職業毫不相干。同樣道理,推論、求證是一種思維方法,是誰都可以運用的。學理工或從事文史工作者毫無例外地要依靠辯證邏輯與形式邏輯。至於用得好壞,「缺乏」還是具備這樣的能力,那就要看是否受過一定的思維訓練,有無嚴肅的學術態度,是否正確按推論、求證的規則辦事了。如果任憑主觀願望,無根據或根據不足地隨意「推」而「論」之,或者只以符合自己所需所「求」,不顧事實便自以為「證」了,那麼,那種「論、證」必定破綻百出,經不起推敲。
《 解夢》 者說:「作者又從戲曲舞台上汲取營養。他從一個演員可以在舞台上粉墨登場扮演不同的角色受到了啟發,從而使他小說中的人物被賦予了多種人物的臉譜。甚至可以發展到一個人可以在不同的時間、場合扮演生、旦、淨、末、丑等截然不同的角色(合身法)。譬如寶玉,作者在他身上既寫了作者本人,又夾寫了香玉,偶爾還承擔著雍正的部分角色。對於作者這無孔不入之筆… … 」( 12 一13 頁,重點為筆者所加)這可真是驚人的發現!
人們一直希望弄清曹雪芹是如何創作出這部偉大藝術作品塑造出如此眾多栩栩如生的藝術典型來的。發現這些材料不僅有助於我們更深入地認識《紅樓夢》 ,而且對推動當代文藝創作也十 分有益。可是有什麼證據證明曹雪芹「從… … 從… … 受到了啟發,從而使… … 」並使賈寶玉還「偶爾承擔著雍正的部分角色」?是發現了曹雪芹的自述文字,還是同時代人的回憶性詩文?請拿出材料來!據我所知,如果不說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材料,至少是至今尚未發現。因而所謂「從… … 從… … 從而」的「推論」是毫無根據的,違反邏輯的。雖有所「求」,卻絕不能「證」。
遺憾的是,《 解夢》 中這類推論比比皆是,有的不僅沒有任何文獻依據,其至連起碼的形式邏輯條件都不具備。但是一個從不存在的「竺香玉」卻出現了,她幾歲幹什麼,幾歲發生了什麼事,被說得活靈活現,直到最後與作者曹雪芹合演了一出謀殺雍正案。有一段文字也許有助於我們認識《解夢》 的思維方式與研究路線:
我們對《 紅樓夢》 一書作出的闡釋是否正確,如何加以驗證?說來竟也簡單。舉例說罷,對於甲骨文,半個世紀以前人們還認不出許多字,是郭沫若先生給釋讀了出來。對於那些複雜奇特的符號,郭老一一確定了它們的讀音和含意。但人們如何去鑒別這種辨認的正確與否呢?唯一的辦法就是- 把這些已經被釋讀出來的甲骨文字,放到一篇篇甲骨文中去,如果在不同文章的不同位置上,它們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無疑,郭老的辨論是正確的,成功的,否則將是失敗的。因此說,結論的正確與否,是可以考核與判定的。(26 頁)
郭沫若研究甲骨文與《 解夢》 者《 解夢》 ,其實根本不能類比。在郭沫若之前已有不少學者,如劉鶚、羅振玉、王國維等對甲骨文包括釋讀在內作了大量研究。郭老正是在前人的基礎上繼續前行,取得了新的重大成果。而不是說他做了前人從未做過的工作, 得出了與前人截然不同的結論。事實上釋讀工作郭老之後不少學者(如於省吾)也取得了很大進展。而《 解夢》則不然。它是前無古人(二百年來只有一個其實也沒讀懂的戚寥生)的。據紫軍《 紅樓解夢· 序》 借「讀者」的話說,這是「一部奇書」, 「是對《 紅樓夢》 研究的『全面突破』」。(l 頁,8 頁)第二,郭沫若「釋讀」甲骨文是根據大量考古資料,歷史學,古文字學進行的,是以十分嚴肅的科學態度作了大量考證,分析之後作出的。這和《解夢》 者將「野史」當作「歷史」, 「歷史」就是雍正奪曹之愛,曹「竺」合謀殺死雍正史,以及到處靠「推斷」、「應該是」( 19 頁)「當是」( 20 頁)主論,完全不是一種路子。二者根本區別在於得出結論的過程的科學性完全不同。如果研究過程就不科學,那麼結論就不會正確。而《解夢》 者卻將重點強調的「辨認」結論,對其結論進行「考核與判定」, 「檢驗和裁決」。這樣有什麼意義呢?事實上《解夢》 的結論如本文前面所述,是經不起「檢驗」的,除非是按《 解夢》 「分身法」將「竺香玉」先分到許多人,甚至包括賈寶玉身上,再按「合身法」將這一點那一點都合起來。但是,這不就成為「同義反覆」了麼?你說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不,他的容貌、個性、經歷分別一點一滴地存在於許多人身上。你再把它合起來,就成為一個人了。但是,這還是科學麼?
《 解夢》 者一再聲稱:「曹公為了在《 紅樓夢》 中隱寫厲史人物,隱寫歷史事件,使用了許多奇法、秘法。」( 167 頁)曹雪芹與雍正帝有「不解之仇」,所以才「如此煞費心機編一部書來罵他」( 7 頁)。而曹雪芹的良苦用心與奇特方法當時得到了脂批者的配合。而脂批者好幾個人,有人如畸笏活得比作者還長。他們一直在「誘導」( 8 頁)和「點撥」( 9 頁)讀者讀懂這部「歷史」。這就奇了!起碼從心理學上來分析就不可理解。曹雪芹既有如此深仇,目的是罵雍正,自然要讓讀者明白所罵何人、何事才是。其寫作的(不論是寫小說抑或「歷史」)行為方式、路線必定要符合動機的要求,並採取最佳方案,否則就無法實現這個目標。以曹雪芹之才,他隱寫的內容何以會這般難懂,何況當時又有好幾位脂批者的協助「點撥」,怎麼會弄到二百年來僅一兩個人才「真正讀懂」呢?是二百年來數以千萬計的中國人都太笨了,還是曹雪芹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把《石頭記》 變成一部「隱寫的歷史」( l3 頁)的初衷?
1996 年3 月15 日至22 日於北京語言文化大學三間屋
註釋
1 5 見《 紅樓夢不是密電碼》 ,北京青年報,1996 年3 月1 日第一版。
2 紫軍:《 紅樓解夢序》 ,增訂本第一集18 頁。
3 《 紅樓解夢》 (增訂本)第一集1 、23 頁。以下引此書文字頁碼均注於句末。
4 轉引自《 中國古代小說百科全書》 17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