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趙春陽《紅樓夢理考》的文學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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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去年的十月二日,我與趙春陽、蘆哲峰第一次會面,當時蘆哲峰的《醉愛紅樓》已經出版,我卻還不曾聽說趙春陽要著作《紅樓夢理考》。沒想到時隔一年之後,我們三人再次在沈城聚會時,趙春陽已經從包裡隨手取出兩本冊子來。我接過手翻開一看,正是不久前剛剛得以出版的《紅樓夢理考》。這本書與蘆哲峰的《醉愛紅樓》風格是完全不同的。哲峰是現代詩人,所以他完全是在以詩人的眼光看待紅樓,進而產生了他獨特的魅力,而春陽是理工科的出身,所以他對於紅樓的分析,完全是睿智的理性的考據工作了。

《紅樓夢理考》,其書名正著意於「理考」二字。何哉?理性考辨。這兩個字,說起來非常容易,但要想真正做到,只怕已經很困難了。尤其是當今的紅學領域,很多人,尤其是索隱一派,總是通過個人臆想去索出《紅樓夢》本身不存在的一大堆所謂「隱事」,然後沾沾自喜,以為得其真味了。事實上,這不過是一種歪解紅樓的方式罷了。很遺憾的是,越是這樣的索隱,越是能有極具刺激性的故事情節,在這個流行玄幻偵疑的社會裡,恰恰又是非常的暢銷。但是,事實上,曹雪芹不是神,《紅樓夢》也不是一部政治隱事書。我們放下認真的學術態度而去臆測其中的所謂隱事,無疑是對「文學」本身的一種糟蹋與蔑視。

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春陽的《紅樓夢理考》應劫而生。誠如他自己所說:我希望我的書所傳達的不僅僅是紅學知識,更希望是一種理性的治學方法和思維方式。然而,面對現實的世界,我們能否都來反問自身:我們真的失去理性了嗎?理性地來考證紅學,及至研究一切的學術。這就是一種學術的精神。胡適之先生在開創新紅學之初,就提出了「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思維方式。但在後人付諸實施時,往往就變形成了「大膽假設,小心比附」,完全回歸了最初的索隱狀態。針對這一問題,春陽重新提出「小心求證,觀望結論」的立論思維,在當前情況下,是很值得參照的。

這一本薄薄的150頁小冊子,在內容上分作了四個大方面的內容。第一章作者篇,涉及的是曹學內容;第二章脂批篇,涉及的是脂學內容;第三章成書篇,涉及的是成書問題研究;第四章探佚篇,涉及的是探佚內容。可以說,條理是很清晰的,內容也是很全面的。當然,由於春陽本人在版本學方面的研究不足,這本書還沒有更多地涉及版本探源研究。這也是春陽治學嚴謹的一種表現。在自己並不能充分掌握的領域,是決不斷然表態什麼的。在這四章正文內容之後,春陽還特意加設了一個《附錄》,主要是向讀者提供了紅學方面的基礎史料,這是很難能可貴的。有了對這些資料的掌握,讀者未必能立即涉身紅學,但至少可以觀其大略,並且懂得從哪些方面去獨立思考了。所以,我不敢保證春陽的這本書,究竟能有如何高明的學術理論,但至少,在普及紅學知識方面,可以認為是當前市場上,最具性價比的一本了。因為在深入淺出地承載大量學術內容的基礎之上,它的本身定價只有15元。這應該是任何一個紅迷朋友都能承擔起的。比起那些大部頭高價位的所謂「紅學」書籍,這一本應該算得上很實在的「小家碧玉」了。

第一章曹學內容,完全可以算是對新紅學曹學基礎的一場大洗牌。尤其在歷來頗有爭議的死結上,春陽從沒有刻意追求立論,坦然地面對了一些問題的「不可考」現狀。當年戴不凡在其長篇論著《揭開「紅樓夢」作者之謎》中曾經半帶玩笑口吻式地說過:「在沒有一絲半點證據情況之下,紅學家們給雪芹找到了一個爸爸名曰曹頫\。」排除法與對比可能性法只能起到縮小立論範圍的功用,卻絕對不能作為立論的唯一依據。而新紅學在一系列的研究工作中卻往往忽視了這些嚴謹性,以致造成了基層建築的疏鬆,並一度被人提出質疑與非議,這是很值得反思的。當然,由於相關材料理解本身的特異性,春陽在這些論述中也難免有一定的硬傷之所在,這也是無法迴避的事實。

第二章脂學內容,春陽採取步步為營、循序漸進的戰術,層層論證,層層推進,在著書的同時向讀者展示了一條鮮明的嚴格合理的推考線路。這裡有兩處論證是彌足珍貴的:其一是全面總結了脂前程後說的實證基礎,其二是理性鑒證了脂硯齋女性說的邏輯荒謬。在此基礎之上,春陽主張脂畸一人說,並建立脂硯即曹頫\的觀點,進而確定「芹非頫\子」,也是有一定合理性的。雖然在後面的拓展問題上,我與春陽的觀點開始呈現明顯分歧,並曾撰文《再辨脂畸的不同身份——兼與石兄商榷》(石兄即趙春陽的網名——慶按)詳細闡說,但對於他在這些層面上的論證風采,還是由衷欽服的。吳世昌早年即已指出採用庚辰、甲戌等干支來命名不同紅樓版本的不科學性,而春陽在本書中很明顯接受了這一觀點並付於實踐,並作進一步改用脂16本、脂78本等名稱,這也足見他一貫追求嚴密合理的治學精神。

第三章涉及的便是極具挑戰性紅樓成書課題。細心的紅樓讀者們,一般總能看到小說中的很多矛盾現象,例如方位顛倒、時序倒流、年齡錯亂、人格分裂與情節齟齬等問題。但很多人對此只是視而不見,並寧願以仰視的眼光與景仰的心情來看待《紅樓夢》,看待曹雪芹。尤其遭遇秦可卿葬禮等疑惑內容時,便開始妄自臆測,沒有任何邏輯與實證基礎地構設了一些荒誕不經的理論,這都是忽略成書問題這一基礎研究課題始而造成的後果。春陽在這一章節逐層深入地開發探究,並針對成書問題,地提出了經過自己演進後的「二書合成」主張。如何正確對待《紅樓夢》,如何對待紅樓成書問題,春陽在這些地方無疑是為廣大讀者作出了很好的示範作用。我一直認為作為合格的讀者,應當完全摒棄對原著,對作者的盲目神話,進而去「平心看紅樓」,這與春陽「理性看紅樓」的主張本是如出一轍。春陽在這一章節的闡發同時又兼談了紅樓原著中一些人物角色的歷史原型,也是有一定參考性的。

第四章探佚內容,春陽是先從續書問題入手,客觀科學地作出辯證性論述,並由此著手對佚稿的探究工作,在佚稿回目數與佚稿情節內容等方面給予了較為合理的解釋說明。尤其是他針對全書回目數提出的百回說,無疑要比某些人以某種古怪的邏輯「悟」出來的一百零八釵一百零八回的說法要科學合理得很多。但這一見解本身依舊證據不足,而且與110回說還是互不相讓的,期待春陽在日後的研究工作中能夠盡力完善。雖然讀者們對後部情節往往總是呈現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現象,但春陽的探佚內容在很大程度上尊重了文本與脂批的揭示,對大多數紅迷朋友們來說無疑都會產生一些重要的啟示作用。

我與春陽,因紅樓相識已久,在這條道路上,曾經有過多次的並肩作戰。但在許多問題見解上,同樣存在著大量分歧。子曰:「君子和而不同。」著名學者蔡元培先生也曾一貫主張「學貴有歧」,從而換來了中國新文化的春天。今天,我誠懇地將這本書介紹給諸多紅友,非為私情,只為學術上的尊重與良心。這個世界已經不再缺乏臆想,它所緊缺的,只是一種獨立的理性思考意識。很感謝春陽能夠在這樣的時間裡將他的學術心得凝聚於《紅樓夢理考》一書,獻給了開闊的紅樓世界。猶記得在我創作《紅樓夢精神論稿》之初,也曾聊賦七律一首,表達了對當前喧囂的紅樓世界的淺薄見識與個人想往,在此謹與紅友共勉:

少小批紅落夢縈,晴軒每念木石盟。

半簾玉冷無憑記,漫室書香自在行。

只願言從心地順,不求語向鬼神驚。

小樓避得風和雨,那管人間笑罵名!

天涯浪子,丁亥仲秋後於苦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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