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紅樓夢》之人物

解讀《紅樓夢》之人物

解讀《紅樓夢》之人物

紅樓評論

一、以家族族譜為重點解讀

    《紅樓夢》重點描寫賈、王、薛、史四大家族。掌握了四大家族族譜,《紅樓夢》的主要人物便瞭然於心。現以賈府為例重點分析。作者在第2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借冷子興之口,對賈府的人物關係作了詳細的闡述。書云:「當日寧國公(賈演,第一代)與榮國公(賈源,第一代)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寧公死後,賈代化(第二代)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第三代)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餘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第四代),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倒生了一個兒子,今年才十六歲,名叫賈蓉(至蓉五代)。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這珍爺那裡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再說榮府你聽,方纔所說異事,就出在這裡。自榮公死後,長子賈代善(第二代)襲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子賈赦,次子賈政(第三代)。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史氏太君也)尚在。長子賈赦襲著官。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問還有几子,立刻引見,遂額外賜了這政老爹一個主事之銜,令其入部習學,如今現已升了員外郎了。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第四代),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此即賈蘭也。至蘭第五代),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這就奇了,不想後來又生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你道是新奇異事不是?」(正是寧、榮二處支譜。)

子興道:「便是賈府中,現有的三個也不錯。政老爹的長女,名元(「原」也)春,現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應」也)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歎」也)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息」也)春。因史老夫人極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

子興道:「不然,只因現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餘者方從了『春』字。上一輩的,卻也是從兄弟而來的。現有對證:目今你貴東家林公之夫人,即榮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時名喚賈敏。不信時,你回去細訪可知。」

子興道:「政公既有玉兒之後,其妾又生了一個(帶出賈環),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現有二子一孫,卻不知將來如何。若問那赦公,也有二子。長名賈璉,今已二十來往了。親上作親,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內侄女(帶出熙鳳),今已娶了二年。這位璉爺身上現捐的是個同知,也是不肯讀書,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爺家住著,幫著料理些家務。誰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後,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夫人的,璉爺倒退了一射之地。說模樣又極標緻,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二、以判詞內容為重點解讀

以判詞內容為重點解讀《紅樓夢》的人物,是讀者掌握《紅樓夢》精髓要旨的又一重要方法。以判詞內容為重點解讀人物,讀者不僅能瞭解大觀園中重要女性的品質、才智;而且能瞭解其地位、命運。

大觀園所有女子的「生死簿」,即《金陵十二釵正冊》、《金陵十二釵副冊》、《金陵十二釵又副冊》都藏在太虛幻境的「薄命司」之中。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是按照大觀園內女孩們的身份、地位劃分的。貴族小姐、少奶奶們的名字都在正冊中,介于小姐和丫鬟間的女孩兒名字在副冊中,上等丫鬟的名字在又副冊中。

在《紅樓夢》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所書判詞13首,涉及14位重要女性。其中又副冊2人,為晴雯、襲人;副冊1人,為香菱;正冊11人,為薛寶釵、林黛玉、元春、探春、湘雲、妙玉、迎春、惜春、王熙鳳、巧姐、李紈。現就又副冊、副冊、正冊各一人為代表略述之。

1.晴雯判詞———「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譭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判詞)

「霽月難逢」,是說像晴雯這樣的好姑娘難以找到;同時「難逢」又是「難於逢時」,即命運不好的意思。「彩雲易散」,是預示她薄命早死。晴雯雖是奴婢,但從不自輕自賤去巴結誰;相反性格剛烈,疾惡如仇,有話便說,而且常常是一針見血。這就壞事了。榮府大太太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是個心地邪僻的奴才,就因為晴雯平日不趨奉她,便忌恨在心,乘著「繡春囊事件」陰毒地使了手腳,在王夫人面前說:「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得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會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大不成個體統。」這段話在一個愛子如命的封建貴婦心理上起什麼作用,就可想而知了。王夫人認為是晴雯把寶玉勾引壞了,把她叫來,尖酸刻薄地辱罵一頓。當王善保家的隨著鳳姐來到怡紅院搜檢她時,「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往地下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掉出來」,當場給王善保家的一個大難堪。這種寧折不彎的性格,使她想當奴才也不可得了。就在她病體支離的情況下,被趕出大觀園,在她那個不成器的姑舅哥哥的又破又髒的家裡淒淒慘慘地死去,年僅17歲。

2.香菱判詞———「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金陵十二釵副冊判詞)

香菱是薛家的丫頭,是奴婢,進不了「正冊」;可她原是甄士隱家的貴小姐,也不能進「又副冊」,所以作者就把她安排在介於主奴之間的「副冊」裡。

第一句是說,「香菱」原來就是「英蓮」;英蓮三歲時被拐子拐走,養到十幾歲賣給薛蟠,給這個花花太歲作了侍妾。第八十回中香菱又被薛蟠新娶的夏金桂改名為秋菱,當是據「菱花秋水,顧影應自憐」句意了。從英蓮(應憐)到香菱(相憐)、秋菱(求憐),名字中都暗寓其命運的「實堪傷」。特別夏金桂在薛家的出現,注定了香菱的厄運難逃。「桂」字系二土合木字,應了判詞中所云「自從兩地(兩土也)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的預示。

如果說甄家的小榮枯映襯著賈家的大榮枯,那麼香菱的命運也是對大觀園群芳命運的一個暗示。誰能想像得到嬌生慣養的甄家的掌上明珠,會成為一個讓人作踐的奴才呢?誰能容忍那麼聰明俊秀的姑娘,配給一個只會作「哼哼韻兒」的蠢材呢?實在令人惋惜。

3.釵黛判詞———「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釵雪裡埋。」(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

這一首說的是薛寶釵、林黛玉兩個人。

第一句是說寶釵有封建社會女性最標準的品德。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行為豁達,隨分從時」,榮府主奴上下都喜歡她。她「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正是封建時代有教養的大家閨秀的典型。她規勸寶玉讀「聖賢」書,走「仕途經濟」的道路,受到寶玉冷落也不計較。黛玉行酒令時脫口念出閨閣禁書《西廂記》、《牡丹亭》裡的話,她能偷偷提醒黛玉注意,還不讓黛玉難堪。按當時賢惠女子的標準,她幾乎達到無可挑剔的「完美」程度。但讀者同這個典型總是有些隔膜,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她對周圍惡濁的環境太適應了,並且有時還不自覺地為惡勢力幫一點小忙。如金釧被逼跳井後,她居然不動感情,反倒去安慰殺人兇手王夫人。有人評論說,她是個有尖不露、城府很深、一心想當「寶二奶奶」的陰謀家,這似乎有些太過分了。她自己既是封建禮教的衛道士,又是封建道德的受害者。賈家敗落後,她的下場也不妙,「金釵雪裡埋」就是預示。

第二句是說林黛玉是個絕頂聰慧的才女。她的才華是大觀園群芳之冠,是智慧的女神。她從小失去母親,寄養在外祖母家,儘管是賈母的「心肝肉」,可是以她的敏感,總擺脫不了一種孤獨感。特別是在對寶玉的愛情上,幾乎到了神經過敏的程度。好在寶玉對她一往情深,處處寬慰她,哪怕是黛玉歪派給他的「錯誤」,他也承認。這樣,他們的愛情就在一種奇特的、連續不斷的矛盾痛苦中發展著。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哭了,哭時要比笑時多;剛剛和好了,突然又鬧翻了,鬧翻一次反倒加深一次感情。他們的愛情在有形無形的外界壓力下,成為一種畸型。在榮國府那樣的環境裡,越敏感的人就越忍受不了。黛玉的悲劇就在於她不像寶釵那樣會裝「糊塗」,她太聰明了。

寶釵和黛玉是一對相互對稱的典型:一個胖,一個瘦;一個柔,一個剛;一個藏愚守拙,一個鋒芒畢露;一個心滿意足地成為「寶二奶奶」,一個淒淒慘慘地不幸夭折。但這一對情敵中沒有勝利者,後兩句說得明白:寶玉的心仍在「林中掛」,寶釵要冷清清地守一輩子活寡。

三、以人物性格為重點解讀

《紅樓夢》其實是完全以女性為主體的,它是一個男女不平等的文化中,一群表現優異遠勝過男性的女子們的故事。女性形象各異,且特色鮮明。像林黛玉之「癡」、薛寶釵之「時」、王熙鳳之「威」、賈探春之「敏」、惜春之「悟」、湘雲之「憨」、紫鵑之「慧」、晴雯之「勇」、香菱之「呆」。正是因為這樣,以女性的性格為重點解讀《紅樓夢》會給我們很多處理文學中女性主義題材的靈感。現就《紅樓夢》中幾位性格特色鮮明的人物略作分析。

林黛玉之「癡」。主要體現在她對寶玉的愛情上。愛情是她的生命所繫。林黛玉本是一個「情癡」、「情種」,她對賈寶玉愛得真誠,至死不渝。然而,純潔的愛情又是在不許愛的環境中發生、發展和生存的,這就難免有痛苦、有不幸,甚至要為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再加上她詩人的氣質和悲劇的性格,這種被壓抑的燃燒著的愛情,只能用詩和哭來抒發、來傾吐。質言之,她是為自己的愛情而哭。愛情曾使她幾死幾生。當他們這種同生共命的愛情最後遭到毀滅時,她便「焚稿」、「絕粒」,以生命相殉。一生以淚洗面的林黛玉,臨死之前反而發出了微笑,最後喊出了「寶玉,寶玉,你好———」的未完的一句話———留下了千載不消的遺恨!

林黛玉的純美的精神,她與賈寶玉生死與共的愛情,他們所實踐過的愛情原則,給予不同時代的讀者以生活的啟示和美感享受。

薛寶釵之「時」。從小說中所寫到的故事來看,寶釵骨子裡的表現,是「時」———合時與待時。在賈府中人的眼裡,薛寶釵「穩重和平」、「隨分從時」。她的一言一行,都特別重分寸、講禮儀。她做任何事,都非常務實,重視人際關係(大者社會)的穩定和傳統的價值。她不多言多語,有一種默默的觀察和理性的思考,而在關鍵時刻又有極深的攻擊力。她「任是無情也動人」,但卻堅守著「淡極始知花更艷」的主張,所以她以「合時」作為自己的行為規則,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

「合時」僅是薛寶釵處世的一種方法、手段而已,並非是她的終極目的。她的目的是「待時」,即「釵於奩內待時飛」。這一點,我們可從兩個方面看:一是她進京的目的是競選宮中的才人,想從此一登龍門,做人上人,光宗耀祖。二是當她失去了一登龍門的可能性時,把目標選定在坐上寶二奶奶的寶座,實現金玉良緣。這雖是退而求其次,但也不失為一次關乎自己未來的最佳選擇。

作為「待時」的結果,薛寶釵終於嫁給了賈寶玉,登上了寶二奶奶的寶座,算是實現了她「上青雲」的夢想。然而,她只贏得了一個名分,而沒有得到賈寶玉的愛情。對這樣的結局,第五回的《終身誤》寫得明明白白。曲云: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王熙鳳之「威」。不論你從哪一個角度看去,她身上都有一股「威」力存在,讓人又愛又恨。如果稍加剖析,王熙鳳的「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與生俱來,一是她手中有權。威權合於她一身,化合成她的「權威」。小說第2回借冷子興之口介紹王熙鳳,文中寫道:「說模樣又極標緻,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這「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九個字,已經暗含著一股「威」氣和「威」力了。

在小說第3回初見黛玉時,透過黛玉的眼睛向讀者描繪了王熙鳳的穿著和長相。小說中寫道:「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聲聞。」這就是王熙鳳的形象。不但貌美,而且美中含威,且又「不露」,因此更可怕。賈母稱她為「鳳辣子」,「辣子」是「威」味十足的,王熙鳳「不怒自威」,就是一個「辣子」!

王熙鳳的「威」是和「權」聯繫在一起的。小說第3回寫王熙鳳出場時的情景,文中道:「一語未了,只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是「聲威」,人未到聲先到,聞其聲而知其人。這「聲威」豈止黛玉「納罕」,就連讀者也要跟著「納罕」。這來者是誰?彷彿是武則天出宮,慈禧太后上朝,否則哪裡就用得上「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呢?《紅樓夢》中寫到此種景象,當是元妃省親時方能用上「恭肅」二字。如大奶奶李紈出場「聲」如獅吼,大家只能發愣,繼而大笑不止。因為李紈手中無「權」,故而「聲」中無「權威」。在此處權融在「聲」中才有震撼力!

封建社會人治高於法治,人一旦擁有了「權」,就是「法」的代言人。在《紅樓夢》中的賈府也是如此。王熙鳳有了「權」,也就是法的制定者、解釋者和執行者。這在她協理寧國府時表演得最充分,可以讓讀者看到「權」與「威」是怎樣的一致了。小說中寫寧國府中王興媳婦遲到,鳳姐聽了「登時放下臉來」,喝命打了二十板子,還令來升「革他一月銀米」。接著宣佈:「明日再有誤的打四十,後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誤!」王熙鳳也不過是「協理寧國府」,但她卻敢如此,憑什麼?就是因為賈珍給了她「權」。她有了「權」就可以發「威」———「登時放下臉來」。打了二十板子是「法」,可隔一天增二十板子,就是她自己的「法」,她有「權」就可以隨意「漲價」!

當王熙鳳沒了權的時候,也就沒了「威」,最終是「哭向金陵事更哀」。小說第5回有一支《聰明累》曲子是寫王熙鳳一生結局的,也是對她的「權」與「威」的嘲諷。曲云:「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原載】 《湘南學院學》2005年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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