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紅樓之辨和紅學觀念更新
近來,由歐陽健同志提出的「否定脂本、肯定程本」的見解在紅學界引起了爆炸性的反響。支持者有之,反對者亦不甘退讓。由於反對者多是聲望很高的權威紅學家,所以這場論爭顯得尤為激烈。
假使歐陽健在版本考證上確實「功底淺薄」,所發表的見解都是「無知妄說」,那麼大概不會使那些大學者勃然動怒。可見,這場論爭非同小可,事情已越來越清楚:論爭的直觀焦點是《紅樓夢》 版本價值觀問題,而其中所反映的更大的焦點,是新舊兩種紅學觀念的交鋒,是多年來紅學異軍與「正統派」之間矛盾衝突的總爆發。論爭的結果,必然關係到紅學今後的走向。
長期以來,由於各種抄本的陸續發現,紅學家所面對的是脂本與程本並存的「現實」,必然要作出「孰真孰假、孰優孰劣」的評價、選擇。由於脂本的時間表象是「早」於程本,又有署名「脂硯齋」者以熟悉作者經歷和創作內情的口氣寫上的批語,這就給人造成「真本」的印象。而程本,因為是「晚出」的,前八十回文字與脂本有差異,而且其後四十回據考是高鶚的「偽續」,這就造成了「假本」的印象。由於這「真假」的判斷不能只憑一般的印象去確定,而必須有足夠的證據,於是「探佚之學」和「辨偽之學」應運而生,成了一胞雙胎的孿生子。發軔者是俞平伯和周汝昌,他們是用所謂的「曹氏佚稿」三十回去攻現存的後四十回,俞平伯更以前八十回去攻後四十回,力證其「假」。由此,自然導致對兩種版本的思想藝術的分析評價。出於對偉大作家曹雪芹的推崇(關於其家世的考證也增加了人們對他的崇拜,因為《紅樓夢》 簡直就是他的「自敘傳」) ,又出於「假不如真」的一般認知心理,一種「抱殘守缺,揚曹抑高」的思維定勢便逐漸形成,由此也導致對百二十回程本的全盤否定。一九八二年紅研所集中主力學者據庚辰本重新校勘了一部《紅樓夢》 ,投向社會,就是對上述一連串研究成果的實踐性總結。至於此本仍讓後四十回「附驥以傳」,其《 前言》 也在總體否定中講了幾句稍加認可的話,那不過是閃爍其詞,其真實的用意.在於利用它能「湊成全璧」且流傳既久的商品價值、而不在於它有什麼思想、藝術價值。
上面簡述的這一過程,就是長期以來「正統派」紅學觀念形成的過程。其研究思想和研究方法可作如下的歸結:在思想上,他們出於從現、當代中國社會劇烈變革的意識形態中產生的政治實用主義的心理需要,把曹氏及其「真本」視為進步的、反封建的,把高氏及其「假本」視為反動的、維護傳統的;從一部思想博大精深、內容總攬萬象的《紅樓夢》 中,只抽取出一個「反封建」的政治主題來考察分析,無視其作為「中華文化綜合體」的獨特性質1 ,結果陷進庸俗社會學的泥淖。在方法上,他們無視脂本與程本的同一性.對程本另眼相看,搞人為的對立;他們無視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的有機整體性,對後四十回百般挑剔,甚至不惜曲解和妄解,搞主觀的割裂。他們的所有論著,都是這樣出籠的。
對脂本,不是不要研究,而且因為它確實是一個「存在」,所以我們也必須研究它。問題只出在「脂本迷」上。如果我們不是以辯證的、科學的眼光去考評脂本,而是囿於某種思維定勢和心理偏執症,對脂本抱以盲目的迷信態度,就應該清醒過來。搞了一輩子「辨偽」研究的俞平伯先生,在謝世前終於翻然悔悟,他留下的遺言是:「胡適、俞平伯是腰斬《紅樓夢》 的,有罪;程偉元、高鶚是保全《 紅樓夢》 的.有功。大是大非!」2 此話具有振聾發聵的力量。周汝昌先生積幾十年研究心得,終於提出「《紅樓夢》 是中華文化綜合體」的灼見,也可以說是一種清醒。可笑的是,一個小小的歐陽健要出來打破「脂本迷」的沉夢,竟猶如捅了馬蜂窩;圍攻的人們,何不回頭看看俞、週二老的態度?顯然,這一「正統派」紅學觀念,已在根基上開始動搖了——保守是無用的,更新是必然的!
我們無須在脂本的微觀細節上多費口舌,只須在宏觀思辨上解剖一下,「脂本迷」的邏輯錯誤也就夠了。
我的觀點,一言以蔽之:學者們意念中的「曹氏真本」已不存,而傳播領域中面向廣大讀者的「現實真本」就是程本《紅樓夢》 ,「真假」問題無煩再爭淪了。何以言之?
第一,以各種脂本的非原始性和流變性,它們都沒有足夠的「原作可信度」。
現存的各種抄本,無一種是曹氏的親筆遺稿,而且也不是與時間標記一致的原始抄本,都是後來幾經過錄和經多手過錄的,其間到底翻過幾個斤斗,又有多少人過手,無法確知。在無曹氏原稿對照的條件下,你無法確認它們中的哪一種是保持了原作的面貌,也無法確認它們和原始抄本之間有多大的距離,只能在總體上說它們是《石頭記》 或《 紅樓夢》 罷了。但是,從這些抄本在文字上互相差異、此有彼無、參差錯漏的現象,你卻不能否認,其中必有過手者錯訛衍奪和隨意增刪改動的成份。因此,它們無一種具有原始存照的價值。假使今後不再有曹氏的原稿被發現,那麼可以說,「曹氏真本」只能存在於學者的意念中,而在現實中是再也找不到了。即使現存脂本在時間上確實早於程本,因其流變性所決定,它們也沒有更大的可信度。至於你硬要說它們比程本「更接近於原著」,如果不是「脂本迷」的一種情感偏向,最好拿出客觀的證據- 你能拿出原始存照來嗎?所以,脂本與程本孰先孰後的問題,並不是直關「真假紅樓」的本質性問題,我們也無須對此多加辨析。要之,即使那個「接近原著」的說法合理,也畢竟是個不等式,因為「接近」就意味著「不等於」,也就是承認了曹氏真本已不存。
關於這一點,別看有人在反駁歐陽健時仍死守「脂本迷」的立場,而在另外的行動上恰恰已經作了自我否定,從而替對方投了一球。你看,著名學者蔡義江先生,一面聲稱一九八二年紅研所據庚辰本校勘《 紅樓夢》 的方向「絕對正確」,一面又在搞私下撞車活動,一反過去「只以一種脂本為底本並參校其它脂本」的作法,將諸多脂本籠而統之,「博采眾長,擇善而從」,另外校注了一部《紅樓夢》 在浙江面世。他認為,只有這樣,才是此書「最理想的本子」。為什麼呢?他是這樣解釋的:甲戌本最好、最可信,可惜僅存十六回;已卯本較好,但缺損亦多,而且經別人改動過。至於庚辰本,雖總體價值最高,但比起已卯本,在很多地方或抄錯或有新的改動.和甲戌版對照,凡是「與它差異的地方,絕大多數都可以看出是別人改的」。由此他得出結論:「《紅樓夢》 因為整理和傳抄情況的複雜,一種較遲抄錄、總體質量不如其它本子的本子,也可能在某些地方卻保留著別本已不存的原作的文字而顯示其合理性;反之,那些底本是作者尚活著的年代抄錄的、總體可信性較大的本子,也不免有些非經作者之手甚至非經作者同意的改動或抄漏抄錯的地方。」3 所以,他才要另幹一番「偉業」。應當說,他的關於脂本流變性的認識是正確的,也說了實話。但因為他是個「脂本迷」,其邏輯前提站不住:你說甲戌本最好、最可信,有什麼證據?就是那個現存本與底本並不一致的所謂「最早」的時間概念嗎?既然你不能否認它並非原始抄本這個事實,又怎能肯定它就沒有別人改動的地方?用它作為標準去考察別本的改動與否,豈不是緣木求魚?所以,還是那句話,脂本的流變性,就是它們共同的不可信性,難分伯仲。再者,你的「博采眾長,擇善而從」,不過就是以個人的主觀好惡為標準,敢說沒有以假為真的嫌疑?像你這樣的工作,二百年前的程高二氏已經做過了,你何必再和古人一爭高下呢?
第二,脂本和程本的前八十回在文字面貌上屬同類性質,又因後者,是廣集整理、核勘的結果,所以可涵概脂本和其他抄本。
關於《 紅樓夢》 早期抄本在文字上的不統一性,不僅從現存脂本得到證實,而且在程,高二氏的校勘說明中也毫不諱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准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4 所以,無論現存脂本,還是程本前八十回的底本,與不存的「曹氏真書」都處於同樣的距離(因無原始存照,故作如是說),而程本的前八十回文字,不過就是將這些本子細加比較,做一番「擇善而從」和疏通文字的技術處理而已;如此搞出來的東西,不僅不是與「真本」的距離更大,反而大大優化了此書的「現實文字面貌」。其中即使不可避免地含有程高改動的成分,也不過和前人的插手改動是同樣的性質。我們有什麼理日默許程高之前的那麼多人插手改動,而偏偏對程高的文字處理工作如鯁在喉呢?再者,你既然不能在一種脂本的內部或各種脂本之間確認哪是改筆,又怎能一口咬定凡程本與脂本不同的文字都是程高的「篡改」呢?須知,程高並未隱瞞他們在文字上做過「增損」的處理,倒是坦誠地敬告讀者。若你抓住這個把柄,硬說這就是他們「歪曲、篡改」的證據,豈不是冤枉了說真話者,而樂壞了那些早在程高之前就幹過此事的未露姓名者?總之,在「曹氏真本」不存的條件下,脂本不足信,程本也非不可信;反之亦然。要之,我們無權反對歷史上的程、高對《紅樓夢》 的整理、校勘工作。
第三, 對脂批透露的曹氏佚稿信息不可強信,亦不可盲目推崇。且不說「脂硯齋」者其人其事至今尚在謎中,單說他在批語中透露的八十回之後「佚稿」信息,也未必是板上釘釘的事。從曹氏「披閱十載,增刪五次」來看,他的全部書稿已經寫完,因為「披閱、增刪」決不可能是針對半部作品的勞動。從此書有多種別名來看,他的巨著也不止一種稿子,只因為來不及完全改定便流然長逝,致使八十回之後的部分散佚了。脂硯齋所見到的所謂「佚稿」,可能是其中的一種(亦可能根本未見那個佚稿,而杜撰出一些情節線索,起到「間接續補」的作用,以償世人「未窺全豹之恨」) ,但不能排除曹氏還有其他書稿流落民間。今人倘不是以偏見和懷疑的目光看待程偉元歷年搜尋、「積腋成裘」的後四十回,以其故事的銜接和文筆的相合程度,你有什麼客觀的證據說它是「偽續」?胡適考出來的東西,充其量僅是某某人的懷疑或並不確鑿的記述,但因為是從故紙堆裡撿來的,就可以成為事實嗎?既然你能相信懷疑者的話,為什麼不能相信程高的話了這樣去對待,誰敢說是公平的?再者,懷疑者也不過是一種鑒賞的眼光,然而面對百二十回《紅樓夢》 這樣的偉大文學巨著,你想通過「鑒賞」來辨其真偽,遠不像鑒賞一件古董的真偽那麼容易、那麼客觀,因為這裡面有一個「接受學」的原理性間題。當你先戴上了一副懷疑的「有色眼鏡」,那麼怎麼看後四十回,都必然蒙上「假」的色彩,其實是你自己的認知活動在加工這個觀照對象。當年俞平伯先生就是這樣去「辨偽」的,不是終於覺得不妥嗎?
當然,後四十回並非完美無缺,由於它畢竟不是曹氏的親定稿,又經過程高的整理編輯、留有某些敘寫細節上的差錯或「不接榫處」是不奇怪的(即使全書都由曹氏自己改定,如此卷帙浩大的作品,恐怕也難免有前後不一致的地方)。但是,這在能證其「偽」的同時,不是更能證其「真」嗎?因為,高鶚既然有那麼大的「補天之才」,要想存心作偽,必要審慎從事,怎能給人留下一眼就看穿的破綻?於是有人又懷疑後四十回是另人所偽續,但懷疑畢竟不是事實吧?
退一步說,即使脂批透露的東西都可信,那也不過是些概而言之、零散無序的提示性文字,無法代替那個本已不存的佚稿。而面對這樣的東西,如果你硬要說好,並且能從中挖掘出深刻的思想和生動的形象來.以致於大大優於現存的後四十回,那麼曹雪芹簡直成了傻瓜,他只寫出全書的提綱也就夠了,何必嘔心瀝血寫那麼大的部頭呢?再者,光有一個情節線索,你無從論定其思想傾向;同樣的題材,亦可有不同的思想傾向。你未見曹氏的佚稿,單憑脂批的幾句慨歎,怎麼敢說它就一定會按你所設想的政治邏輯去體現作者的思想傾向?要之,脂批和洋洋三十萬言的後四十回,根本不能作對等的比較,而我們的紅學家仍醉心於此,豈不糊塗?
第四,程本即《 紅樓夢》 的「現實真本」,捨此再無其他。
二百多年來,廣大讀者接受、欣賞的,戲曲、曲藝排演的,乃至清代官府查禁的,都是程本《 紅樓夢》 ,而不是殘缺不全、有頭無尾的《石頭記》 。正是程本,結束了此書前八十回在初傳時期任人誤抄、改動的混亂局面和不穩定狀態,使之完整化並歷史地定了型。且不論後四十回究竟出於何人之手,反正它已成為全書不可改變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儘管它不無缺點,但廣大讀者並不苛求,反而愈傳愈廣,獲得了永久的生命力。這就是程本即《紅樓夢》「現實真本」的最好證明,遠不是學者們意念中那個「曹氏真本」所能取代的。關於這一點,還有以下的事實可作輔助性的證明,八十年代初,有個名叫張之的特種作家(實為脂本迷、探佚迷),按脂批提示和專家的考證論述,「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寫出了《紅樓夢新補》 三十回,一時頗得「脂本迷」的讚賞,然而至令仍不見有那家出版社肯把這個「復佚珍品」與前八十回合為一體印行,只能獨處一隅、客滿灰生。蔡義江先生新校注的本子,也還是不情願地帶上了後四十回,何不直接採用張之的《新補》 呢?電視連續劇的編導,後半部捨程本而從脂批,結果弄巧成拙,來自廣大群眾的反響是「胡改瞎編」,越看越不像《 紅樓夢》!這些事實,都證明了程本的不可動搖性- 這是個不可改變也不可消滅的客觀存在,誰否認這一點,誰就是反科學、反歷史的!
若說「假紅樓」,也不是沒有,就是那些大都在程本之後出籠的荒誕不經、陳腐庸俗的「紅樓續書」。是歷史把它們淘汰了,是人民把它們掃進了垃圾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續書的作者,可沒有一個是對程本表示懷疑的- 不承認其真,何能為其續?所以,我們不必為「曹氏真本」之不存而歎息,相反應為「現實真本」的流傳而慶幸。否則,中華民族還能以半部《 右頭記》 去躋身世界文學之林嗎?
程本不僅是真的《 紅樓夢》 ,而且是此書最原始的定本。程高二人的工作,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編輯工作,今人若尊重他們的不朽勞動,若珍視由他們保全下來的這份文化遺產,就無須再去根據那些亂七八糟的脂本作重複性的勞動了。因為,《紅樓夢》畢竟不是今天的產物,今人佔有的抄本資料未必多於程高當時所見,眼力也未必高過他們。然而卻有人閒得難受,出來以製造新的混亂作為消遣。繼八二年紅研所的新校本之後,又有據列藏本校的,據戚序本校的:更有「博采眾長,擇善而從」的,紛紛出台,到底有多少種,不可盡數。看樣子,不把脂本的本子都出齊,是不會休止的。日後,說不定又有誰會不滿於蔡義江的本子而再來一番「擇善而從」,也是可能的事。如此,出版社倒是財源興旺了,然而試問:這就是你們對人民、對世界、對紅學的發展所作的貢獻嗚?
現在,我奉勸那些「脂本迷」們,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們應當走出誤區,建立起科學的、正確的版本價值觀;同時也更新研究思想和研究方法,建立起基於「現實真本」的整體性紅學觀念,不要再搞什麼對立的、割裂的研究了。
事實上,百二十回《 紅樓夢》 是個有機整體,損其局部即損其全身。「抱殘守缺派」的研究,不是在保衛《紅樓夢》 ,而是在損害它的偉大價值。需要指出的是,這種研究近些年來本已處於偃旗息鼓之勢,只因為出了個歐陽健,便又發作起來。這些學者,仍在用政治實用主義的老一套來批判程本的「反動」和「虛假」(即不合曹氏「原意」) ,或因知識視野的偏狹,或因頭腦中還未清除極左思潮的影響,難免在自己劃定的政治邏輯軌道上一意孤行。由此,他們甚至不自覺地動用了江青等人絞殺革命文藝和優秀文化遺產的手段,不惜曲解原著,顛倒黑白。他們打出了維護曹雪芹原意的旗號,其實曹氏的原意究竟是什麼,未必真懂。丁淦先生最近發表的《 程甲本後四十回是真本嗎》 一文5 ,就是典型的例子。此文與其說是批駁歐陽健的,勿寧說是和程高算總賬的,其論述之「全面」,析理之「深透」,實可謂集批判後四十回之大成者。
我們不否認丁先生所指出的後四十回中某些敘寫細節的差錯或「不接榫處」,但他批判的重點是放在思想傾向方面的「不接榫」上,這就沒有什麼客觀性了。你看他是怎麼分析?不過就是以往「貌合神離論」的再度發揮,而且無處不在「政治」上大作文章。因本文篇幅有限,不能和他展開具體的辯論,讀者可找來原文一閱。按他的那套反封建政治邏輯,賈寶玉只有鬧到禮義喪盡、殺父弒君的地步,才不失其「叛逆」的住格,才符合曹氏的創作意圖;賈府也只有頃刻瓦解、一敗塗地,才符合曹氏徹底反封建的政治思想,而不曉得曹雪芹的時代,還遠不是封建王朝行將垮台的前夜.也不曉得中國封建社會的衰變是一個漫長的、有著曲折和反覆的過程,而把曹氏對社會人生問題進行宏觀性哲學思辨的「末世」、「一敗塗地」等用語直接納進了歷史的範疇。那麼試問:在你的政治邏輯中,封建時代還有無值得肯定的知識階層的人生坐標和價值取向?封建禮教文化,除了有其反動的一面、還有無普遍合理的、在今天仍起到淨化世風、規範人性作用的因素?曹雪芹固然揭露了統治階級的腐朽和罪惡,但他所表達出來的宏觀性、全息性的悲劇意識和悲劇思想,在那祥的時代,怎麼可能是僅僅出於預示封建社會必然滅亡的政治動機?如此種種的問題,丁先生的大作都不能作出解釋。依我看,不要說丁先生對曹氏原意並不知多少,連後四十回的意思也未看懂。在他的眼中,只要不合他所劃定的政治邏輯,就認為是「假紅樓」。須知,若以這樣的「洞察力」去批判脂本《石頭記》 ,大概也能自圓其說。不信你試試!
總而言之,當前的「真假紅樓」之爭,也就是新舊兩種紅學觀念之爭。紅學要前進,要提高到新水平,就必須清除障礙,打破「抱殘守缺派」的一統天下,真正來一個百家爭鳴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