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水月庵冷語絕塵緣 榮國府煙火慶元夜
第八十六回 水月庵冷語絕塵緣 榮國府煙火慶元夜
卻說眾人圍隨賈母去了,襲人打發春燕等人提著琉璃燈兒來接寶玉。主僕等人邊走邊談閒話兒。
寶玉一頭想起了芳官,因向春燕道:「你娘是芳官的乾娘,她如今去了,你娘也不問問麼了」春燕道:「二爺哪裡知道,芳官在這裡時,每月有一份錢糧,我娘自然認她作乾女兒。如今她去了,哪裡還有錢和銀子,沒的倒填限兒,我娘哪裡還肯認她。倒是咱們姐妹們好了一場,前兒我托人打聽到她在水月庵裡日子很苦呢!哪裡能像在咱們這裡。芳官性情強,不聽使喚,那老姑子就偏要她挑水劈柴,下廚煮飯。如今竟折騰得成另一個人了,咱們想去看看也不能的。前些天,瞞著我媽,我悄悄兒托人捎了些吃的用的東西去,如今不知究竟怎麼樣了!」寶玉聽了,心裡好似貓抓了一爪一般。因歎息道;「倒難為你還想著她。芳官可是去得不明不白,平時間頑皮活潑一點是有的,哪裡就到攆出去的地步了呢。可是我平日偏愛了她一點,倒害了她,讓她受這樣的委屈和折磨。」
二人說著,不知不覺已快到沁芳亭。襲人、麝月已來了,二人忙閉了嘴。襲人道:「方纔老遠還聽見你們唧唧噥噥的,怎麼這會子又不說了?」寶玉道:「見著你們還老嘰咕什麼呢。今晚你們怎麼不來看燈?三妹妹的八仙過海真是好燈呢!我叫秋紋來喊你們,怎麼這會子才來?」襲人道:「正是呢,才說要來的,偏咱們那美人燈兒被貓抓破了,我同麝月忙弄下來重新糊好了才來的,不承望你們都回來了,那邊的燈放完了麼?老太太和太大呢?」寶玉道:「都回去了。明兒還看放煙火。你兩個早些作安排,明日夜晚,咱們一起來看不好麼?」麝月道;「罷喲,今晚的燈還沒看成。誰知道明日晚上又弄出個什麼事兒來,便也看不成了。」襲人道:「今晚秋紋、碧痕看了,明日派她兩個守屋,咱們早些兒吃晚飯,便看去,如何?」麝月笑道:「就依你吧,咱們也好好兒地玩玩。只怕秋紋、碧痕那兩個蹄子守不住呢,也偷偷兒地溜了出去。二爺回來了,被子也是涼的,水也是冷的,怎麼好呢?」襲人一思,道:「罷了,索性你們都去吧,明日我留下來是正經。我也不愛那熱鬧的玩意兒。在家裡呆著倒也清靜。」寶玉道:「你也去吧,何苦來,成日間苦行僧似的。我明兒胡亂睡一晚上打什麼緊呢!不拘怎麼也過來了。」襲人口頭答應,心裡總放不下。
寶玉盤算了一晚,十五這一日,一大早便起了床。因告訴襲人;「今日元宵節,要到北府裡去。」便也去賈母、王夫人處回明瞭。王夫人道:「今日街上社火花燈,人多擁擠,車水馬龍的,叫李貴等也跟去吧,沒的從馬上擠下來,摔壞了,可不是玩的。」襲人等忙替寶玉穿戴好了。李貴等伏侍寶玉上了馬,後面跟著焙茗、掃紅、墨雨、鋤藥等一行小廝,騎馬來到北府門前。
寶玉下了馬,吩咐道:「只怕要在北府裡領了宴,方能回去。不如你們都回去吧,留下焙茗在這裡,不礙事的。」李貴笑道:「二爺想必要在街上看社火花燈吧,倒打發我們先回去。若是閃了腰、折了腿,罵我們懶還不說,怕皮不揭了我們的。不如還是留著等候的好。」寶玉道:「我如今也大了,哪裡就摔壞了呢?就是看一會子社火花燈,也出不了什麼事兒。這麼前呼後擁的,街上正迎神賽會,又沒法兒騎馬,叫我怎麼看呢?你們先各自玩一會子去,我也便回來了。」無奈李貴總不肯。寶玉央求道:「好哥哥,我難得出來走一遭兒,今日又是元宵節,街上社火花燈,迎神賽會,十分鬧熱,竟不容我看看麼?這裡留下焙茗,哪裡就誤事了呢?你們趁此回家歇息,豈不是好?」李貴見他說得可憐,鋤藥等人也巴不得各自去玩耍,都慫恿說道:「讓二爺也自由自在看看城裡的燈會吧,在家裡拘得人可慌了。」焙茗也向李貴擔保道:「下午二爺如不平安回來,我便是囚攮的!」李貴無奈,千叮嚀,萬囑咐道:「二爺就早點回來吧,別叫我們擔不是。看燈看會時遠著些,別叫人擠著才好。」又罵焙茗道:「都是你這奴才平日調唆的,好歹步步跟著,若出了事情,你摸摸頭上長著幾個腦袋?不抽了你這囚攮的腳筋才怪事兒!」罵罷,方同眾人一起離去了。
這裡,寶玉進得北府,參見北靜王。北靜王拉住賜坐,道:「好久不見,越發長得高了。」固命人拿來一把檀香木扇子,上面是南唐徐熙畫的的花鳥,道:「你看看這扇兒可好?」寶玉接了仔細玩賞了一番,道:「難道還有徐熙的真跡麼?落墨便自不同,怪道其梢蕭然有拂雲之氣,骨氣風神,堪為古今之絕筆。不知賢王從何處得來?」北靜王道:「這是東國一個國王來了送的,外頭哪裡能弄到。你如今喜歡,就送你吧。徐熙野逸,吐黃荃多矣。那宋太宗曾說:花果之妙,吾獨知有熙。可謂知音之論。我知道你喜歡野逸之人,不喜黃家富貴,故而與了你,也算物得其所了,」寶玉連忙起身道謝,便要告辭。北靜王定要留了宴去。寶玉道:「今日元宵佳節,不來便不恭了。只因老祖母還要去廟裡進香,只好改日再來擾席。」北靜王方罷了。
寶玉辭了出來,騎上馬,便叫焙茗出北門。焙茗詫異,問道:「二爺不是要看燈看會麼?北門外有甚燈好看的?」寶玉道:「你只管往水月庵走去,我有事兒。」焙茗道;「水月庵都是些姑子,不過做了幾個蓮花燈兒,不去也罷了。」寶玉哪裡肯理會他,騎著馬,風也似地跑走了。
焙茗著急,連加兩鞭,追了上來,一面吶喊道:「二爺,走慢些,莫摔下來!」
主僕二人一徑出了北門,騎著馬,來到水月庵,焙茗繫好馬後問道:「二爺來到這裡,可是又要祭奠哪位姐姐了麼?我這就借香爐去。」寶玉不禁失笑,道:「糊塗東西,怎見得我就要祭奠了?實話告訴你吧!你到庵裡看看,芳官姐姐可在麼?廟裡還有哪些姑子?」
焙茗豁然醒悟,忙到庵裡。半頓飯工夫,方走出來,道:「庵裡的姑子都進城唸經去了,只留下芳官姐姐看守庵堂,知道二爺來了,死也不肯出來。二爺請進去吧!」
寶玉聽說庵裡沒人,方大著膽。兒走進去。一徑來到廚下,方尋見一個小姑子,面黃肌瘦,兩眼發黑。寶玉忙上前施禮道:「敢問小師父,半年前,這裡來了一個姑子,叫做芳官的,如今不知她在哪裡?」那人只不答話。焙茗道:「二爺怎麼不認識了?這不就是芳官姐姐麼?」廠寶玉連忙用手搓揉眼睛,仔細定睛審視,方看得明白了。原來此人不是別的姑子,正是昔日的芳官。太冷天。穿著一件破舊袈裟,又瘦又黑。見著他,也不理睬,只睜大眼睛,冷冷注視著他。
寶玉早已顧不得焙茗在跟前,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說道:「是我害了你了!如今怎麼竟成這模樣兒?」芳官昂起頭,一摔手,冷冷說道:「我不是好好的麼?這地方其實倒覺乾淨多了。」寶玉道:「你受的委屈,不說我也知道的。既然是我連累了你,竟不許我幫幫你麼?」芳官冷笑道:「我生來是受苦的,卻是清白無辜的,你何嘗能幫我什麼呢?」寶玉道:「如今你還這麼年輕,我定要贖出你來,送你回老娘家去,豈不是好?」芳官冷冷說道:「這地獄強勝那地獄。如今我已在這地獄心安理得地等死了,又何苦擾得人心煩意亂,送我到那地獄去呢?」寶玉見她心冷志堅,不可挽回,竟至哭出聲來,苦苦哀求道:「芳官,你原本是活活潑潑的好姑娘,都是我們不好,害得你受如此委屈和折磨:難道你如今竟不能再回過頭來,看看這大干世界?何苦來,竟要淒風苦雨,苦自己一生一世呢?」芳官冷冷地說道;「我不是已經看過了麼?我;看見於金錢、富貴、污陷、嫉妒、人情冷暖、世態淡涼!到頭來也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罷了。你還要我再看一些什麼呢?」寶玉一聽,感到肌骨都涼透了,呆了一陣,方道:「既然你矢志為尼,我也不敢相強,只求你允我將你另遷一座清靜寺院,使你不再受這般煎熬,我便也贖自己一分罪了。」說完淚如雨下。芳官道:「二爺何苦操心,若要發慈悲時,不如去地藏庵救救蕊官、藕官吧!她兩個比我還苦呢!二人塵緣未斷,原本一時沖氣出家。兩個若肯還俗,家中尚有父母可依,我卻只能在這裡了。」寶玉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你儘管放心,我明日就找人贖她們去。你要好好保重,我這裡帶了些銀子來,你先拿去使吧!」芳官連看也不看,逕自回禪房去了。這裡寶玉不敢久留,心中忽忽如有所失,只好同著焙茗一起進城。
卻說寶玉回來,見過賈母和王夫人。賈母等正在飲酒看戲。見他沒精打采的,只當累住了,道:「先回房歇息去吧,晚上還看煙火呢。」寶玉方告辭出來,回到房裡,倒頭便睡,翻來覆去地長吁了幾聲。
襲人感到奇怪,只當他在北府裡受了委屈,要不,又是什麼人叫他為官作宦了,心中猜疑不定。因出去叫焙茗來問道:「二爺在北府裡受委屈了不成?」焙茗道:「哪裡受什麼委屈,還得了一把扇兒呢。」襲人道:「做什麼回來長吁短歎的?」焙茗靈機一動,道;「想必騎馬累了,沒看成城裡的花燈吧!」襲人一想,也對景兒,便不問了。
這裡,寶玉正在床上出神,忽見麝月來報:「廊下小芸二爺帶著人,送了兩盆福建漳州水仙來了。」寶玉一頭翻起來,道:「叫他進來吧!」襲人等巴不得他能起來,忙請賈芸屋裡坐了,倒了好茶,將花兒放在几案上,寶玉方出來了。
賈芸忙站起來道:「給二叔大人拜年請安!」說著已跪了下去。寶玉笑得流出了眼淚,忙拉起來道:「這孩子,還這麼稱呼,叫『二叔』就罷了,還加上什麼『大人』。上回還叫『父親大人』,叫我笑了好幾天。我不過和你鬧著玩兒,你倒認真了。我有多大年歲,能做你的『大人』麼?以後再不許你這麼叫。」賈芸笑道,「雖如此說,二叔疼我,我只拿父親的禮數相敬。」寶玉道:「這也罷了,往後可不許再胡亂叫。」賈芸連忙站起來答應。
寶玉道:「瞧你,又送這些花兒來,上次難為你送了紅梅花,今日又送來這水仙花兒。」賈芸道:「年節下沒有好花,倒難為水仙開出這麼些花兒來。這兩盆花兒又大又香,是我特特地找人從福建漳州弄了來孝敬二叔的。你老人家看看好不好?」寶玉道:「水仙號稱凌波仙子,以其淡雅高潔為人稱頌。放在案頭,倒是頗具風致的。難為你太遠的又弄了來。」因站在案頭,看那亭亭玉立迎風開放的水仙,花朵兒一球一球的,配上濃綠色的葉子,白白的小石子兒,真也清俏稚麗,芳香宜人。不覺忘了幾分憂愁,臉上漸漸露出來幾分喜色。
襲人一見甚是喜歡,因對賈芸說道:「上次芸二爺送來的紅梅花兒,放在廊上,足足開了半個多月,香味兒逛屋子裡也能聞見。」賈芸一聽,分外高興,忙說道:「只要姐姐們旨賞臉,春天來了,再弄些好花來。一則二叔見了心情舒暢,二則也好給姐姐們解悶兒。」襲人聽了笑道:「這是怎麼說,如今花才送來,一讚花兒,竟像是又向芸二爺要花了。」賈芸笑道:「這原不值什麼的,只怕送了來,二叔和姐姐們不喜歡,就該死了。」
寶玉原想托賈芸辦芳官所托之事,便站起來道;「今日元宵節,外頭怕快放煙火了,咱們且先瞧瞧去吧!」又吩咐襲人道:「今日煙火好,過會子你們都來吧,咱們好好兒地瞧瞧。」方攜了賈芸出了怡紅院。
叔侄兩個娓娓地敘來。寶玉四將蕊官、藕官之事說與賈芸,托他想法兒營救。賈芸沉吟了一會,方道:「我明日就到地藏庵去,給老姑子幾兩銀子,沒有贖不出來的。只是贖出來後如何處置呢?」寶玉道:「雇一條船,派兩個妥當的人,送她們回老娘家去。」賈芸道:「若是肯回老娘家去便好,若是不願去呢?」寶玉一想,道:「你問悶她們願做什麼,只別讓她們再受那煎熬,就算救了她們了。你同焙茗斟酌著去辦吧,花多少銀子,我這裡取去。」又命賈芸另雇一人給水月庵的姑子們燒飯,另尋一座齊整清靜的寺廟,讓芳官念佛修行,也算積福積德。賈芸一一答應了。寶玉又道:「事情妥當子,囑咐芹兒一聲,叫他不用告訴別人。他要人時,我這裡使銀子買去。「賈芸答應道:「二叔儘管放心,若辦得不好,也難於見你老人家的。」說著,一徑去了。
這裡,寶玉方到正廳上來。只見廊下簷前已經站滿了人。賈母靠在大紅妝緞豹皮褥子上;薛姨媽、李嬸娘、劉姥姥、邢、王二夫人的坐位都鋪著大狼皮褥子。地下鋪滿紅氈,點著梗木鑲嵌大吉葫蘆落地燈。兩邊的紫檀雕漆香几上,有琺琅亭式香簡一對,掐絲琺琅仙鶴蠟台一對,地下放著鎏金琺琅螺鈿盆架大火盆。賈母手裡抱著一個畫琺琅海棠花卉開光雙鹿手爐。
鳳姐見寶玉來了,忙一把將他拉至賈母身邊,道:「老祖宗方纔還念著你呢!」
賈母問道,「你怎麼樣了?想是街上人多,嚇著了吧?我才已打發琥珀、珍珠來叫你。」寶玉答道;「原沒什麼。好久沒騎馬,騎著累些,歇一會子已好了。」賈母見他果然好了,已放下心,命他坐在身旁,別再亂跑。回頭莫讓煙火燒著。寶玉便挨黛玉坐了,同探春說話兒。
院子內早巳安設下屏架,各色煙火均已齊備。從正門到正廳各色綵燈通明,猶如兩條火龍一般。
一會子賈璉、賈蓉進來回道:「前面廳上大老爺,二老爺來問,請老太太示下:還是飲酒看戲,待會子再放煙火呢,還是現在便放,或者別的什麼?」賈母道:「幾個更次了?」璉、蓉等答道:「已到三更了。」賈母道:「累了這些日子,早已乏了,吃過元宵,早點兒放完煙火好散了吧!」
一會子工夫,煙火都放開了。那煙火有進貢的,有鳳姐兒專找匠人來製作的。大小均有,色色故事俱全。不到一會,只見滿天裡星光燦爛,五色紛披。有九龍入雲、飛天十響、滿天星、平地一聲雷、線穿牡丹、煙火桿子、金盆落月,葡萄架等。那盒子燈一放上去,散開來,或仙女散花,或游龍戲鳳,或金蟬脫殼,或孔雀開屏。有牛郎織女,有鬧海哪吒,有嫦娥奔月,銀花火樹,爭奇斗巧,光艷照人,伴隨辟辟啪啪的爆竹聲,真是硝煙瀰漫,熱鬧非凡,兩府內外,儘是歡騰雀躍之聲。
劉姥姥不覺以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今日這煙火,才真叫好勢派,虧得姑奶奶辦得出來。」鳳姐兒道:「姥姥別誇獎。一會子老祖宗又說到底是鳳丫頭沒成算。眾人取樂,我挨老祖宗的話兒,倒不如不勢派的好。」賈母笑道:「鳳哥兒,又說嘴了。這煙火,算得上勢派麼?小時候咱們家放煙火,那才真真的叫勢派。滿天的火龍、獅子,是是攪紅了半邊天。我跳著笑著,伙著丫頭們撿花炮玩,不承望炸了手指,如今指頭上還留下傷記兒。」
囤一頭想起了寶玉,忙問:「寶玉呢,這會子又往哪裡去了?」眾人一看,果然沒有寶玉,連史湘雲也不見了。鳳姐忙道:「定是撿炮仗去了,老祖宗,別著急,我這就派人找去。」
果然,不到半頓飯工夫,兩個都拽了來。只見寶玉兩手污黑,臉上也弄污了;史湘雲手裡還拿著兩個炮仗。眾人都大笑不上。黛玉指著說道:「兩個化子來了。」賈母原十分著急,如今見回來了,也笑了起來,道:「才好些兒又頑皮去了,把妹妹也帶子去。再不老實坐著,我便叫你老子來捶你。」寶玉道:「原說撿兩個花炮便回來,誰知雲妹妹也來了,就多玩了一會。」賈母道:「叫小子們去放吧,若炸了手才著急呢。」鳳姐道;「不妨,我同你們放去。」因叫人拿子幾盤煙火來,同著寶玉、湘雲,就在外面穿堂上放起來。賈母等都走出來觀看。他三人各自點了兩盤方跑開了。寶釵拉子湘雲說道;「你怎麼就不怕呢,那是小子們放的。」黛玉笑道:「她除了不到月宮裡去,什麼事情做不出來?虧得她是個丫頭,若是個小子,怕比孫猴兒還刁,也鑽到鐵扇公主肚子裡理腸子去。」說得眾人都大笑起來。
一時煙火放完,賈母散了賞錢,道:「今日元宵節,年也過完了,節也過完了,咱們也累了,也該散去了。」叫了各房的丫頭們來,送姨太太、親家太太、劉姥姥和各房的姑娘們回去。史湘雲仍往黛玉處安歇。大家方提了燈籠,說說笑笑地去了。
麝月、秋紋宋接寶玉。寶玉問:「襲人又沒來看煙火麼?我好像見著她站在廊上的,這會子怎麼不見了?」麝月道:「她走一會兒了。說怕二爺回來了沒人,光小丫頭子們在屋裡不放心。」寶玉歎息道:「她也太細心了,這麼一個人回去,大黑的天,也難為她。」麝月道:「今兒十五,月色好,走熟的路,怕什麼呢?」秋紋道:「早該扮千鬼兒在半路上嚇嚇她才好。」主僕們邊說笑話兒邊走回去。
那寶玉心中忽上忽下的,一會子想到芳官在庵子裡受折磨,竟至瘦得變了形狀,不仔細看,再認不出來的。那庵的老姑子好狠心腸,全無一點出家人慈悲的心。這樣人也配出家,將佛門聖地也玷污了。一時又想到了襲人一個人回去,若遇上什麼不測,如何是好!她也未免太大意了。想到此,便加快了腳步,也不再說笑話兒了。
麝月等見寶玉走快了,也忙著跟了上去。秋紋笑道:「二爺是怕鬼兒麼?方才一說鬼,便走快了。晴雯如今變了鬼兒,是怕她來捉住你麼?」弄得寶玉哈哈大笑。眾人也都笑了起來,寶玉便又想起了晴雯。
卻說襲人因擔心屋裡僅幾個老婆子小丫頭,怕寶玉回來茶水等不齊備,便吩咐麝月等人同寶玉一起回來,自己看一會煙火便回去了。只見一輪滿月時隱時現的,心想:今晚月色還好,不如藉著月色走小路回去吧。一面信步走來,轉過幾處山石,忽聽山石背後有人說話兒。襲人心想:必是哪房看屋子的姐妹,悄悄溜出來說體己話兒吧,我且聽聽,明日也好拿她們取笑兒。過會子裝幾聲鬼叫,嚇嚇她們方妤。
只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難為你送我這支釵兒和汗巾子,叫我怎麼答謝你呢?」一個男子悄悄兒地答道:「好姐姐,就替我繡個同心如意的香袋兒吧!咱們生死同心,永不分離,我算這輩子有造化了,我一心等著的就是這件事。」襲人嚇得不知所措,心想,這分明就是昨日送水仙花。兒來的小芸二爺和鳳姐屋裡小紅的聲音。怪道呢,這些日子盡往園子裡跑,誰知覺做出這等事來。心裡嚇得怦怦亂跳。因想,這小芸二爺常來怡紅院走動,和寶玉也極好的;小紅是林之孝的女兒,是從怡紅院裡出去的,如今是鳳姐得寵的丫頭。若是張揚出去,掃了鳳姐的臉不說,咱們臉上也無光彩。再說,林家的豈有不恨之理?莫若假作不知,悄悄兒地離開倒好。若被他們瞧見,什麼意思呢?便擇了另外一條小路,輕於輕足,三步兩步拐了過去。
誰知轉過一帶疏林,不承望被石子絆了一跤,不覺「噯喲」一聲,叫了出來。
一會子工夫,只見小紅從另外一條道兒來了,見是襲人,忙間道:「是姐姐麼,怎麼一個人來,跌了哪裡不成?」襲人道:「我想去看會子煙火,接寶二爺去,才走到這裡,便被石子絆了一跤,幸虧妹妹來了。」小紅忙扶襲人起來,道:「姐姐疼得如何?我叫人來背你回去。」襲人道:「不妨事的,你扶著我慢慢兒走吧:」小紅試著扶著,襲人咬緊牙慢慢兒走,一行說著話兒。
小紅道:「今日煙火真好,我在園子裡也瞧見了,我媽想出去看看,叫我替她照管一會子,我才送了我媽回來。」襲人道:難得妹妹元宵節也沒能好好歇歇,還來看園子,怪道二奶奶誇獎你呢!」小紅道:「誇獎什麼,左不過不嫌棄罷了。姐姐定是扭傷筋骨了,二奶奶那裡有治跌打損傷的好藥酒,待會子我要些給姐姐送來。」襲人道:「這可就難為妹妹了。」』 兩人一徑回到怡紅院,眾婆子見了忙上前問道:「姑娘怎麼了襲人道:「沒什麼,二爺用的熱水可好了?茶水有了沒有呢?」眾婆子笑道;「都妥當了,我們是死人麼了」見襲人一扭一拐的,知是摔傷了,忙舀了熱水給襲人熱敷,又取些酒來替襲人搓揉。小紅也,一旁幫著。一面笑盈盈地說道:「二奶奶的藥酒好,我還去要些來吧!」襲人連忙道謝,說;「叫媽媽們取去吧,大遠的,園子裡又冷,怎好再勞煩妹妹親自送來。」因打發兩個婆子隨小紅去取藥酒。小紅道:「好好養著吧,明日再來瞧姐姐。」方同著兩個婆子去了。
一會子,婆子取回藥酒,用火溫熱了,正要擦時,寶玉一行人已回來。見眾婆子圍著襲人擦足,知道跌傷了,忙上前問道:「摔壞了麼了傷了哪裡了?」襲人道:「不過扭傷了腳背,不相干的。你喝茶去吧,被子也暖和了,叫麝月端熱水來你好盥洗。」寶玉歎息道:你如今摔壞了,還老問別人。」便要親自來替襲人擦藥酒。襲人道;「哪裡用得著你呢!且喝了茶,洗了臉,叫秋紋打發睡去吧,明日起不來叫人笑話,不像個爺了。」寶玉還盡問著:「疼得可好些?忍著些兒,明日我親自請大夫來瞧。」
這裡,秋紋已端來熱茶,寶玉喝了兩口,麝月便端水來,打發寶玉冼臉,催他睡去。寶玉總是不肯。待到襲人包紮好了,春燕等扶她回房歇下,寶玉方才上床。既擔心著襲人,又想到芳官,足足翻了兩個更次,方才睡去。
襲人不過扭了腳筋,多虧治得及時,第二天已能勉強行走。寶玉方放下心來。因想著蕊官、藕官之事,便出去找焙茗。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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