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誕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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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誕 生

曹雪芹小傳

五 誕 生

   

雍正二年,歲在甲辰(1724),四、五月之間的一天,江寧織造曹頫\家裡,傳出喜訊,全家稱賀:夫人生下一位麟兒,這就是後來人稱雪芹公子的《紅樓夢》作者,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世界文學之林中的第一流的小說家。

曹頫\自從康熙五十四年(1715)三月初六日繼其父、兄曹寅、曹顒到任為江寧織造,那時不過是一個"黃口無知"的孩子,到此已是第十個年頭了,逐漸長大成人,婚娶已畢。曹家幾輩以來,人丁不旺,壽亦不永,每每單傳,或二子存一,始祖世選,似無兄弟,生子一人,是為振彥,振彥生爾正、爾玉,後改單名為鼎、璽(註:四十年代草創《紅樓夢新證》,曾見一文,引述東北父老傳說,曹家上世有兄弟二人,爾正、爾玉,爾正為長門,爾玉是二門。此點印象最清晰。不料落筆屬稿時,因引用了奉寬的《蘭墅文存與石頭記》(它正好也談到曹家上世的事),一時疏失,便將上述的另一文誤混為一,而未能分引二文。這個疏失一直沿襲到《新證》增訂本,也未發現。後經讀者指出,而隔時太久,我已追憶不起那篇文章的題目了。當時我還是一個年青的學生,初習治學之業,是不會懂得世上還有"偽造史料"的事情的。),璽生寅、宣,而宣早卒,寅生顒,顒又少亡,一家人眼看即歸散亡,頫\實宣生,康熙帝為了挽救他家的頹運,特命頫\為寅子,承嗣繼職。曹寅在日,早就作詩歎息"零丁摧亞子,孤弱例寒門"了。所以為了後嗣的得立,顒、頫\成婚必然都很早,這是封建時代的慣例。曹頫\在雍正二年正月的奏摺中已有"妻孥"之語,似乎已然生了一個孩子。如果"孥"字不是泛用而確指男孩,那麼雪芹應當排行第二。

雪芹單名一個霑字。這不但是他從曾祖璽以來世代單名的家法,而且取名的由來也有具體內容。 雍正之得踞寶座,是用非法和見不得人的手段僥倖成事的,他對被害的老皇帝的身邊近侍、親密家人,特別注意,因為他們知道"宮闈秘事"的各種底細。康熙死後,連他的最得信賴的太監如梁九功(就是《盜御馬》這齣戲裡的梁九公)等人,也不敢活下去,往往一條麻繩,尋個自盡省事。至於乳保之家(雪芹的曾祖母孫夫人,是康熙的保母),更是十分切近,"各為其主"的重要奴僕。雍正對這些人,嫌忌的程度尤其非同一般。因此,從雍正元年開始,就以追查虧空為名義,先從李煦下手(李煦的母親文氏,也是康熙的保母),命兩江總督查弼納審治,將李煦下獄,抄家沒產,並逮捕了所有子女家口奴婢人等,房屋賞給了"功臣"大將軍年羹堯。這時,繼任兩淮巡鹽御史的謝賜履,也趁勢要追查江寧織造衙門的虧空。一句話,"形勢"已經很分明,曹頫\自知,身家性命,皆懸於一絲,十年前和他一同被了康熙的特命,帶領他這個孩童由京師奔赴江寧,保全曹家命運的這位舅舅李煦的處境,已經給他"上"了十分"生動具體"的一"課",他自己這一家,實際上也是"待罪"之人,其心情何似,--如果我們用"魚游沸釜"四字來形容,想來亦不為過。

偏偏天時也不饒人,從新皇帝元年起,並不風調雨順,旱得出奇,人心浮動,而織造官照例要隨時具奏,報告晴雨,天時歲事,地理民情。這就難極了:報得不實,有罪;報得實,很不吉利,於新皇帝面上無光,一個措詞不慎,更加有罪。為此,曹頫\的焦愁煎迫,至不可言。可好熬過了本年的頭四個月,一進五月,從初一到初五,老天大霈甘霖,連得透雨。這場好雨,給大地田間的炎旱和曹頫\心頭的炎旱都帶來了特別的滋潤、涼爽和喜悅。人在難處,總是隨事隨物地想"征驗"一點"兆頭",曹頫\心中暗自寬慰自己;也許,天無絕人之路吧?看來還有一線生機?--這雨和新得的男孩正是一起來的,他又屬龍,乘著這個好兆頭,就在雨上給他取個名字!

曹頫\深知家裡的祖輩文風,取名都是出於經書的,於是把經書上喜雨的句子誦理了一番,很快想到《詩經》《小雅》的《信南山》裡的名句;"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立刻選上了這個"霑"字(註:如曹寅的名字是取自《書經》"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曹宣的名字則出於《詩經》"秉心宣猶〔猷〕"。顒名頫\名,也是如此。曹頫\雍正二年五月初六日〔《新證》誤植初七,油印勘誤表已指出〕,有報晴雨摺:"江南因去冬雪少,今年閏四月間,蝗蝻生發,……今自五月初一日至初五日,連得大雨,淋漓霑霈,……人心慰悅,太平無事"。張加倫同志指出,此即雪芹得名"霑"之由來,極是。霑字取自《詩經》,早年亦記之筆札,後家兄祜昌、滬上徐恭時同志先後提及此義,不謀而合。過去解為"霑被天恩"的意思,不確。)。

人間從此有了曹霑這個名字,世界文學史上從此產生了這顆光焰萬丈的巨星。 曹霑為什麼又叫雪芹了呢?那是後來的事了。而在那時,人們是還沒有發現雪芹這顆文學巨星的目力的,人們把他當什麼看待呢?是曹家的不肖之子孫,不祥之異物。他並沒有帶來什麼好的兆頭。

曹雪芹的幼年、少年生活,都是怎麼樣的?這種史料記載,無處可尋;只有幾句話,非常可靠:--   ……則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褲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   這是《紅樓夢》卷首別人(可能就是批書人脂硯齋)替曹雪芹記下來的"作者自雲",我毫不懷疑它的真實性。這說明了曹雪芹少小時過的生活是鮮衣美食,靠的是老皇帝的優待,祖輩在江南地方的人緣世業,受過父兄(他有哥哥)師友的教養規訓。"背""負"二字,可能是假語村言,情形卻不是代記者捏造的,--這裡邊就有了很多的事故,無窮的"邱壑",雖然措詞是十分婉蓄簡煉。

史料證明,他曾祖曹璽,即清代第一位江寧織造,就是一位很有文名的滿洲旗的人士了。加上祖父曹寅的數十年的經營積累,他家確實是一個具有"很富麗的文學美術的環境"的風雅家庭,這樣的家庭對在其中生活長養起來的孩子的影響,是巨大而深刻的,兼之曹雪芹自小就是一個"天分高明,性情穎慧"的早熟的兒童,他對這個家庭的以及圍繞著這個家庭的社會關係的一切事相,感受更是不同於一般。

可以想像,他一定直接間接地、有意無意地時常聽到家人外人講起爺爺在世時的為人做事,盛況奇情: 他會聽說,爺爺最好讀書,最好買書 --眼前家裡的插架萬簽,琳琅四壁,還是見證。大概自從他還沒有入塾從師,就對這麼多的祖父遺書發生了好奇的情感。後來他遇書必讀,每日裡"雜學旁收",正是早早地就種下了這一"夙因"。

他會聽說,爺爺連出門時坐在轎子裡都拿著一本書看。也有人問過:"您為何這樣地好學不倦?"爺爺笑道:我好什麼學!這是騙人罷了--我一出去,因為是"官"哪,民人見了都起身站立,我又不是地方上的府州縣老爺,大家這樣,我於心何安?拿本書,我遮住眼,人家也就都可以省點事。

他會聽說,爺爺的詩詞,極富才調,從小就為很多名流老前輩們稱揚賞愛;一生交遍了天下的詩人。後來在揚州開了詩局,編刻了《全唐詩》,搜盡了有唐一代的詩家兩千多人,幾萬首詩。也很喜歡宋詩,留意尋求宋朝詩人的集子,很多孤本,那也許是為了繼《全唐詩》而再編《全宋詩》作預備吧?說也奇怪,這個霑兒("跟雨一塊兒來的",說不定他乳名也叫"雨兒")也是嗜詩如性命。

他會聽說,爺爺不只愛"雅",又特別喜歡"俗玩藝兒",古今戲本,傾倒備至,自己不但也作戲本,還粉墨登場,親自串戲。野史小說,也是爺爺十分得意的"東西"。

他聽說,《長生殿》這個戲本就是本朝人洪稗畦作的,為這本戲許多人遭了事,可是爺爺有一回在江寧遇上了稗畦先生,高興已極,遍請名流,大開盛會,三日三夜,演完了全部《長生殿》,把稗畦尊為上客,奉於主座,爺爺和洪先生面前各自擺著一部戲文腳本,逐字逐句地給它進行評賞,並對音律提出訂正的精闢見解。這件韻事,當時轟動江南,至今猶在人口。

他又聽說,有一位名喚沈嘉然的,雖然是一位紹興師爺,卻作了一部小說,專寫我們中華古史上的第一個偉人大禹治水,這場和洪水作戰,疏鑿九州,不顧一己,拯救萬民的故事,百神百怪都出現了,有的助禹,有的助水,精彩瑰奇,雄偉巨麗,遠遠勝過了《封神演義》--讓爺爺看見了,大為擊賞,要出錢給它刻板流傳。可是不幸極了,這位沈先生一次坐船回家,出了事,人是因落水受寒病死了,書稿也葬於魚腹,世上竟無隻字傳本!爺爺為此歎惜不懌者累日。

這些事,對年還很小的霑兒來說,並不能完全聽懂,但無論如何,一個後來成為《紅樓夢》作者的人,當他追憶這些講述,重新體味,又怎能不引起極大的震動和深思呢?

自然,他也會聽說,爺爺一生愛才好士,濟困扶危,常常為了助人,弄得自己十分窘迫,而心甘情願。江南一帶,對他家的好感並不是人為的捧場趨附。他也會聽說,他家在老皇帝幾次南巡"盛典"中的那種曠世未聞的繁華經歷,爺爺為支應這種事以及各種複雜政治局面中所受的辛酸和煩惱,所擔的風險和罪責,對這種"虛熱鬧"的內心感歎。爺爺喜歡對客人說一句話:"樹倒猢猻散!"--作為孩子,雪芹當時還無法深刻理解這句異常別緻的話。 自然,他也有機會聽見人說祖輩常常訓教子弟們的一句痛語:"你知道那奴才兩個字是怎麼寫的!?"他後來才漸漸明白了"奴才"是怎麼回事,他自己從生下來就是一個"奴才",他們家原來是一個奴才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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