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四回

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四回

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四回

紅樓典藏

  單說寶玉在房內,見湘蓮走出房外,忽聽得霹靂一聲,心中驚訝。正要出去,聽得湘蓮叫道:「寶兄弟!快來看這妖怪!」寶玉走出房來,風聲已息。湘蓮一手仗劍,一手提燈,向院子裡一照,見一物似龍而無角,似蛇而有爪,遍身鱗甲,身首已分,而尾猶擺動,滿滿蟠了一院子。頭上為雷火所燒,看不清楚。寶玉道:「這是什麼東西?想來是蛟龍之類。」湘蓮道:「這妖物利害哩!我出來時,見我的劍與他爭鬥,不能傷他,故發當心雷擊,然後斬下頭來。此物大底有好幾百年,也不知害於多少人了。」說時,秦家父子三人及媳婦、雙兒都出來看著,稱奇道怪。

秦緒向二人重複道謝,說道:「幸遇二位神仙,除此妖邪,救了我的女兒性命。吾兒快過來磕頭!」雙兒走來,正要跪下,寶玉扶住道:「你看見這妖怪如何來的?」雙兒道:「我在房中,尚未睡覺,只見向來來慣的那個人走進房來,正要向前,忽然退後,道:「不好!』遂走了出去。便聽見大風,便聽見打雷。我正害怕,後來聽見嫂嫂叫我,說「妖怪雷打死了,我們快去看』,方才同了嫂嫂出來。」寶玉道:「你向來看見這妖怪,共有幾個?」雙兒道:「我總是看見這一個,並無別個。」湘蓮道:「明日將這妖怪拖到山中去,燒了他。」秦緒應了,湘、寶二人仍回房來,道:「我們正談得高興,這妖邪偏來打岔。」湘蓮道:「寶兄弟!你如今膽氣竟大好了,足見功夫精粹。」寶玉道:「若是從前,這會子,我早唬死了,我還敢去看他麼!」湘蓮道:「我們如今揚州去,約莫有幾千里路。

我是遍游天下過的,這點子路是不要緊,你如何能走呢?況且,我們在山中,還可將就;若到大道城市中,既無行李,又無車馬,不像個客人,必隨人盤詰,必須要弄些盤川,方可走哩。」寶玉道:「要盤川行李也不難,只怕頃刻就有。」湘蓮道:「那裡來呢?」寶玉道:「你瞧著罷了。」湘蓮向袖中佔了一課,笑道:「果然不錯,你的心境竟比我靈得多呢!」寶玉道:「我們且靜坐一回兒。」於是二人閉目對坐。

不多一回,天已大明。秦緒出來,令兩個兒子到外邊叫些鄰居人來,將死妖扛出,到山中架起樹枝柴草去燒。有一人道:「這東西恐怕肚裡有珠子,我們何不看一看。」遂各取刀斧,將肚腹破開,又將脊骨敲開。那知每節脊骨之中,有一粒大珠,共取有二十四粒;如核桃大小,眾人爭著搶奪。秦家兒子趕回與老者說了,老者出去向眾人道:「這妖邪是我家兩位法師打死的,這珠子是他要的,你們不可搶奪。快取在一處,我與錢列位買酒吃。」眾人有的肯,有的不肯。老者道:「你們若搶了去,回來法師動怒,自來問你們要。你們吃了虧,休要問我。」於是眾人都將珠交與老者,老者將衣服兜了回來。叫兒子取幾串錢與眾人分了,又備酒飯與眾人吃。遂走到房中,道:「二位法師起來沒有?」湘蓮、寶玉道:「起來了。」秦緒道:「我正愁無物孝敬二位,忽然得到幾顆珠子,奉送二位,看看好不好?」湘蓮道:「那裡來的?」秦緒道:「就是那妖怪脊骨中的。」湘蓮與寶玉接過看玩,果然好珠。湘蓮道:「你令嬡吃了此妖的虧,這珠應該給你令嬡,怎麼送我們!」秦緒道:「我蒙二位大恩,救了小女,想盡一點心。山鄉僻地,無可致送。方才與女兒商量,正要動問,二位可否攀留幾日?老漢有話請教。」湘蓮道:「老丈有何話說?就請說來。」秦緒道:「二位尊姓貴鄉;到底要往那裡去?,:湘蓮道:「不瞞老丈說,我姓柳,他姓賈,都是京裡人。只因跟了仙師學道多年,略有些小術。昨日仙師命我等下山,說世間還有未了的事,叫我們了了再來,因此來到這

秦緒歡喜,又叫女兒出來陪著。不一回拿出素飯來。湘蓮、寶玉久斷煙火,忽覺飯香,腹中似乎飢餓,二人遂吃了些飯。雙兒與寶玉問話,頗有依依之意。過了二三日,山中男男女女都來看他二人,也有說是好體面的神仙,也有說這麼年輕,怎麼有本事拿妖?也有說神仙是不老的,你說他年輕,你知道他幾百年了?只怕比你祖宗年紀還大些哩。紛紛不一。

秦緒與二人做了一副細布鋪蓋,又湊了二十千錢,又取一個小拜匣,叫雙兒縫廿四塊袱子,將珠子包好,放入匣中。叫兩個兒子挑著,送二位起身。二人別了秦緒出門,秦緒送二位至門口,說道:「二位中途保重,貴府在京城那裡?二位說下了,將來遇便,亦可寄個信兒問候。」湘蓮道:「我的住處沒有一定。這位賈二爺,住在榮國府,乃榮國公的公孫,京城裡個個知道的。」秦緒道:「原來是個貴人,老漢失敬了。」說畢,拱手而別。

二人出了山,到一鎮市,知是曲陽縣所屬,遂命秦家兒子尋個客店歇下。秦家兒子道:「此地沒有車雇,只有牲口。」湘蓮道:「就煩你雇兩個牲口來。」秦家兒子去雇兩個騾子,兩個騾夫趕來,說明送到府交卸。次日起身,秦家兒子送上大路,告辭回去了。二人一路行來,到了真定府。心想盤川不夠,湘蓮遂取了一粒珠子,走到一家當鋪,遞與櫃上人。櫃上人接.來一看,道:「這珠是那裡來的?從沒有看見這大珠。」湘蓮道:「是家藏的,因短了盤川,當幾兩銀子,就來贖的。」櫃上人道:「要當多少?」湘蓮道:「五百兩。」櫃上人將湘蓮看了一回,見其衣服雖不華麗,亦不襤褸,人物軒昂體面,便道:「五百兩太多,三百兩罷。」湘蓮道:「若說賣,壹千兩還不賣,這原不過暫押,何必爭多嫌少。」那櫃上人又傳觀了一回,說道:「就當五百兩罷。」當時兌了銀子,寫了票,湘蓮走回客寓,又去雇了車。將銀子分放行李之內,又置些應用的皮囊帽盒食物等類;次日坐車長行。

一日,行到仙桃鎮地方,打了中伙,聽得街上熱鬧,問那店小二道:「你們此地,今日有什麼勝會麼?」小二道:「我們鎮上有個富戶陶家,專好武藝,擺下一個擂台,要結識天下英雄。已經擺了整年,打壞了多少人,如今正在打哩,客官吃過飯,何不去看過熱鬧?」湘蓮道:「這姓陶的有何本事,如此誇張?」店小二道:「這陶官人名叫陶長春,一身好武藝。他的妹子不過二十來歲,武藝更強,生得體面。這回擂台,只怕是為他妹子,想揀個有本事的配他。這左右的少年人,個個想這個好處。無奈打不倒他,反吃了苦。」湘蓮聽得,不覺高興。吃了飯,向寶玉道:「我們去看看如何?」寶玉正想著:「女子能武,必是個蠢人。且去看看,到底是何等樣人?」遂一同出了店門,往人叢中走去。

湘蓮前行,寶玉隨後,來至台前。只見台中坐著一個人,台前站著一人,身長膀闊,大目濃眉。有十幾個少年武生上台,與台前那人打了一回,都輸了。那人得意揚揚,說道:「四方朋友,還有那個納命的上來!」湘蓮便應聲道:「俺來也!」將身一縱,跳上台來。那人吃了一驚,下面看的人早喝了一聲采,驚動左右兩台人。原來台上那人是個教師,那陶長春在左台上,他妹子在右台上,一見這人美貌英雄,心中想道:「不知那裡來這兩人,若是武藝高強,竟是個全才了。即便差些,這兩人物亦不可多得。」

只見湘蓮跳上台,向那教師一拱手道:「請教尊姓大名?」教師道:「我山西莫望」,指坐著這一人道:「這是家師聶成,在此擺擂年餘,未逢敵手。尊客請留下名來。」湘蓮道:「我京都柳湘蓮。」說罷,拱手道請。二人踢了一回行雞步,立定門戶,漸漸折到台心,打將起來;往來進退,上下左右,攬作一團。湘蓮見其本事甚低,故意撮弄他,玩了一回,忽的一拳打倒。一手抓住綁領,一手揪住綁腰,往台下一掠,說聲:「去罷!」聶成連忙跳起,湘蓮見來勢甚猛,留心招架,二人又打起來。聶成膂力甚大,湘蓮放出本事,聶成不能取勝。只得使盡平生伎倆,抖擻精神,恨不得將湘蓮一下打翻。格架遮攔,騰挪偏閃,看看要輸了,聶成得空,當心一掌打來。掌下藏著一腿,名鬼袖腿,誘湘蓮的手來格。指望一腿蹬去,想湘蓮必傷。那知湘蓮乖覺,知道這腿之法,假意用手去擋,把身子往邊一扭,右手往上一托,正托住聶成腿股,左手用了三四分勁,說時遲那時快,照後股上一拳,跌得二丈遠。聶成掙了一會,才爬起又鬥。湘蓮又合他走了幾轉,聶成力盡筋疲,汗流浹背。湘蓮心想:「不如早開發了他,免得延纏。」手上解數緊逼起來,聶成心慌,招架不住,又被湘蓮打倒。這拳重些,掙扎不起來。湘蓮將他一把提起道:「我今發手容情,下去罷!」也輕輕放下台來。看的眾人一片喝采之聲,轟鬧不已。

湘蓮正要下台,只見那右邊台上,坐著一個美女,忽然立起身,脫去長衣,裡面結束齊整,將小腳在朱欄—亡一點,縱至台心。湘蓮一見十分納罕。那女子道:「柳先生慢行,奴要請教。」湘蓮道:「小姐高姓芳名?怎敢與小姐抗衡!」女子道:「姓陶,小字絳英。」湘蓮道:「失敬了。」絳英道:「我們只比擒拿,不必揮拳發腿。我若擒住你算輸,你若擒住我算贏。」湘蓮道:「遵命。」二人緩緩的踹勢走盤。那些看的擠得推來聳去,如潮湧一般。遠望的只見那美人英雄打做一團。忽見旁首一個大蝴蝶,往台心一撲,原來就是絳英,穿得花紅柳綠,那彩裙呼著風縱來,如蝴蝶展翅一般。台上一雙美男女相撲,人人看得眼花心亂,口呆目瞪,也有發呆的,垂涎的,癡笑的,失驚打怪的。

寶玉見湘蓮打倒二人,正在讚歎,忽見一女人上台,心想道:「這必定是陶家妹子了。」看那女子不過二十上下,生得嬌嫩俊美,品格在紋、綺之間,不信此等佳人,都有武藝,為生平所未經見,不覺心中快樂。又恐湘蓮鹵莽,一時損傷了他,心上替他擔憂。正躊躇間,見二人鬥了多時,絳英急欲拿住湘蓮,忽地將身一縱,右手在湘蓮肩上按了一下。誰知湘蓮身法極捷,左手抓住絳英右臂,絳英的腿剛從湘蓮腰間擦過,說時遲,那時快,卻被湘蓮順手拿住腿腕,身已擒空。寶玉在台下,急急的叫道:「柳二哥不要認真,快快放手!」湘蓮將絳英朝上一舉,口內低低的說道:「我手上留情,小姐要知道。」絳英亦低聲道:「承先生指教。」湘蓮將絳英輕輕放下,絳英將身一縱,仍上右台,回去了。

那時,陶長春在左台上,見湘蓮擒起絳英,輕輕放下,知其留意,十分感激。忙邀齊門客十數人,齊奔上台,一轟而至。湘蓮不知來意,高聲道:「要打一個個的來,若諸位齊上,我發手就不容情了。」長春忙道:「言重,言重!小弟欲請先生到捨一敘。」湘蓮道:「素昧平生,怎好輕造?」長春道:「小弟擺此擂台,原是招接四方豪俊。先生天下英雄,小弟仰攀一敘,薄酒一觥,為先生賀。還有微禮奉敬。」湘蓮再三謙讓,長春固邀不已。只得下台,同了寶玉來至陶家。湘蓮道:「小弟先人世襲武職,父母早亡,依姑母度日。因貧遊學到此,不久就要回去。這位好友賈二爺,那榮國公的公孫,因遊覽山水,從北嶽到此。」長春聽了是榮公之孫,十分起敬。當時備酒款待,又與湘蓮講武藝。長春道:「先生拳法海內無雙,未識從誰學的?」湘蓮道:「數年前人山學道,得異人傳授。師父姓名也不知。」長春更加罕異,留住家中歇宿。一連數日,意氣甚屬相投,遂成莫逆。每日教些拳棒武藝,拜門生的甚多。

陶長春與絳英商議道:「賢妹!你看這兩人品貌俱是世間有一無雙的,一文一武,那姓賈的文才,吾雖不知他深淺,但他是個公孫,門第顯赫,將來也必定個貴官;姓柳的武藝,妹子是見過的了。究竟兩人那個強些,吾竟委決不下。我們既上無父母,妹子終身大事,你自己須拿個主意。」絳英道:「妹子生性好武,且這人已與妹子交手,。又輸於他,豈有別的念頭!扮哥不必推疑。」長春知妹的主意,就出來找寶玉閒談,說了一回話,因道::小子先人曾做個總戎,故小子幼而習武,舍妹尤好武藝。不幸父母早亡,兄妹二人僻處鄉間,見聞孤陋,是以借此擂台,一則接識豪傑,二則為舍妹擇婿。今遇柳兄如此英雄,意欲仰托絲蘿,。不知柳兄已否完娶,可否求二爺一為執柯?」寶玉道:「這是極好的事。令妹女中豪傑,非柳兄才貌不足以相配,弟當竭力執柯。」

少時湘蓮回來,寶玉即將陶長春之語一一說了。湘蓮道:「好是好,只是我不忍有負前妻。」寶玉道:「據你靜中所見,尤三姐與你有重圓之日,安知不就應在此處!你說我引尤三姐與你相見,今日恰是我為媒,可見事皆前定。你既要人世做—一番事業,豈可中饋無人呢。」湘蓮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我靜中明明說尤三姐不曾死,我心上也要尋訪他哩。」寶玉道:「三姐亡故,事隔有年。這「死不曾死」的話,或者別有機關,非我的事可比。茫茫天下,從何處尋訪?依我說,三姐原是你正配,。不妨與他說明,作為續絃。將來誥封一切,都要先盡三姐。萬一三姐復生,便要奉屈為次妻,看他如何說,」我們再商議。」湘蓮點頭歎道:「也只好如此罷了。」

寶玉即請陶長春,將湘蓮如何聘了尤三姐,如何誤聽人言,索取聘物,尤三姐如何殉烈身亡,湘蓮如何棄家學道,因仙人說他尚要做番事業,令其下山。又說故妻有重圓之日,故一心守著故妻,不肯再娶。「….「是我再三勸說,方才肯了。但須言明,令妹只能作繼室。萬一尤氏重圓,令妹屈居其次。其實,尤氏亡已多年,不過是柳兄癡想,未必便有其事。兄可與令妹斟酌之。」陶長春進內,與絳英說了一回,絳英低頭不語。長春知妹子願意,即出來與寶玉說道:「既承不棄,一切遵命。」寶玉便與湘蓮商議,擇吉行聘。湘蓮道:「客中如何措辦?」寶玉道:「一切繁文可以說明刪了,聘物是要的。有現成的珠子在此,何不用他呢!」湘蓮道:「這珠子我打算送你的。」寶玉道:「這又何必拘呢!就算你要送我,將來嫂子過門,你再送我亦不遲。況且這麼些在這裡,取一二顆亦可以算個禮。」湘蓮點頭,寶玉遂與長春商酌,定了吉日,寫了禮帖,將明珠一雙,做一錦匣裝好,作為聘禮。

是日陶家設酒宴客,有許多本家親戚鄰居等,熱鬧一天。

次日,湘蓮便要起身,,長春又固留,復住了幾日。湘蓮因功長春求取寶名,長春亦欣然高興。長春極讚那珠子,湘蓮說明來由,又將珠子取出與長春觀看,長春驚奇,更加敬重湘蓮本事。寶玉又說起途中缺了盤費,當了一顆。長春道:「此乃希世之寶,當了可惜。二哥!你將當票交與我,我去取了來,明年進京帶還你。」湘蓮道:「甚好。」就將當票交出,說道:「我們已打攪多時,明.日一定要告別了。」長春道:「既如此,我叫人去僱車。」原來,陶長春邀二人回家時,已將車子打發了。又與二人重新置行李什物等件,又選了兩個小童,年俱十五六歲,跟隨伏伺。即將秦家所置的行李與了二童。跟寶玉的取名靈兒,跟湘蓮的名鶴兒。長春道:「這兩個手腳俱還活動,人亦不蠢。二哥閒時指撥,還可以用的。」湘、寶二人一一道謝。次日起身,取路向江南來。暫且不題。

卻說黛玉自到家之後,每日幫舒姨娘料理家務,閒時便與翠簣、青鸞等閒話,或教他們讀書寫字,借作消遣。瓊玉學中回來,又與黛玉談詩論文,時或唱和,姐弟友愛異常。偶有煩悶,又有青棠從傍寬解,是以黛玉甚為安逸,體氣日漸豐健,丰神愈加艷麗。一家上下,待其主婢二人竟如活神仙一般。不覺過了數月。

一日,程忠進來回道:「小的大家籌議,如今家事日盛,所有典鋪、收字號鋪之外;還閒著十幾萬銀子。向來都分派人各路走水,並隨時塌置貨物。小的們想本錢不多,可以如此做;如今本錢多了,分派的也多了,零星散漫,難於照應。小的想就近並做一個買賣,較為正齊。剛有一家商人乏了,鹵台出示招商。因此來回稟小姐、姨娘,不如我們去頂了他。行運起來,利息比別的買賣大些,將來若做得好,再行擴充;做得不好,仍舊告了乏亦容易的。請小姐、姨娘定奪。」黛玉道:「不知要多少本錢?」程忠道:「不過十幾萬現銀子,便可下手。不夠時,我們還可會兌。、指著這些鋪子,怕會不出銀子來?」黛玉道:「姨娘意下如何?」舒姨娘道:「我是不懂得的,小姐裁奪。」黛玉道:「你們再細細籌畫,議出章程來。果然有利無弊,便頂了就是了。但不知我們現在可靠的人夠分派不夠?」程忠道:「我們不過派兩個管事拿總的人,至於一切辦事,須要請些熟手的夥計的。」黛玉道:「你們且去議定了再商量。」程忠退出,遂將如何頂承,如何行運,派何人總理,何人分頭督辦,先須支現銀若干,約計有若干利息,開了一個清折呈進,舒姨娘送與黛玉。

黛玉正看著思索,見青棠立在傍邊,便問道:「你看此事如何?」青棠道:「小姐的意怎麼樣?」黛玉道:「我看此事做得,惟恐長遠難於照應。及官吏需索,難於應酬。」青棠道:「斯是後來情形,此時不必慮。凡事總以氣運為主。此時小姐氣運正旺,你要做得的,總無不妥,不必畏縮。」黛玉聽了,不覺曉然。即吩咐程忠,一一照行。就派程忠總理鹵務。將典鋪事務派李義管了。田租及各鋪事務,派孫財管了。家中一切及銀庫事,逐日出進賬目銀錢,派向貴管了。鹵務中應用之人,令程忠自行揀選,開單呈核。程忠應了出去,傳知分頭各辦各事。不多時,程忠將事辦妥,領了銀子,將派的分管家人四名,及夥計八人,開單請定。黛玉看家人是張信、趙成、柏順、金旺,便叫進四人,一一吩咐「小心隨同辦理」的話,眾人答應自去行。行了一年,甚是興旺。

舒姨[娘]見家道日隆,心中歡喜。因瓊玉上年鄉試未中,還不十分滿意。忽忽到了秋初,瓊玉又要往南京鄉試。舒姨娘替他料理行裝考具等物,派老家人向貴,帶了家人小子僱船起身。去後,舒姨娘、黛玉未免記掛。

一夜,黛玉睡不著,聽窗外微風飄飄,蟲聲淒咽,不覺心緒紛然。青棠坐在傍邊榻上道:「小姐為何今夜睡不著?」黛玉即坐起倚在枕上道:「不知怎麼不想睡,妹妹你倒口茶我吃。」青棠取了茶送與黛玉,喝了幾口,放於几上。拉著青棠道:「妹妹!你教我一個法兒,叫我心上空空的,一些念頭沒有才好。」青棠道:「這如何能夠呢!要是一念不生,小姐早在太虛宮了。古人說的好:「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小姐你覺得念多,便可隨時止滅,往後便漸漸少了。」黛玉道:「吾自從得仙姑指示,又服了丹藥,比從前已經好許多了。但總覺心上不空,覺之不破,止之不滅。」青棠道:「譬如治病一般,必對症的藥,方能將病立時消滅。止念亦須真覺,方能即滅。不然反致兩念相爭,如何得滅呢。」黛玉聽了,默默半響。青棠道:「此時心中記著少爺,但想少爺即可中舉,不日回來,念便滅了。至於賈府中,此時正否極生泰之時,.又何必去想他!」黛玉見他說出自己心中念頭,一一如繪,知不能瞞他,便道:「我也這麼想,但心上總不清淨。不知不覺,一念一念的上心來。」青棠道:「凡念頭都有根柢,小姐你這根柢本深了,難怪止之不滅。我說與你罷,那人此時正心死氣絕、萬念皆空之際,一靈不昧,只記著小姐,已經離卻紅塵了,你何苦再去縈繞!搬豎不多時便可相見的。」黛玉道:「如此說,莫非他也死了?」青棠道:「你尚且不死,他如何能死呢!小姐難道忘了從前說的誓了麼?」黛玉頓然記起,沉吟了一回。青棠道:「小姐你安心睡罷。天已不早,不要又生出病來。」黛玉聽了,知有元機,不便細問,想來不是假話,便漸漸睡了。

倏忽八月下旬,瓊玉回來,一家歡喜。問了些屍場中平安,文章得意」的話。瓊玉取出頭場、二場的文字,與黛玉看。黛玉看了,道:「我雖不懂,但這文章生氣勃發,機勢浩蕩,必該中的。」瓊玉道:「那裡就想中!覺得比從前的略為說得出些麼?」黛玉道:「好多了。」瓊玉又取出些在南京及途中做的詩來,黛玉看時,是些記程遊覽及詠古跡的」詩,各體俱備,有七八十首。黛玉笑道:「這幾天便做了這些詩,詩亦大長了。不久就要成名家了哩。」瓊玉道:「姐姐太獎屬過分子,姐姐閒時請批改批改。」黛玉看到後面,有懷黛玉的詩,不禁讚道:「此詩更好。」遂又細細吟詠。

正說著,外間傳進:「有客來拜!」瓊玉正衣冠出去了,不免有一番應酬。又將文章送與古先生看,也說有望。黛玉向舒姨娘誇瓊玉不絕口,舒姨娘道:「都虧小姐早晚教導,不然那裡能長進得這麼快!這孩子能讀成了書,才配做小姐的兄弟哩。若讀不成書,豈不翻惹小姐看了生氣!」黛玉道:「這是父親懷才未能施展,姨娘苦節動天,故而天生這個兄弟,為先人吐氣,報答姨娘。」舒姨娘含淚道:「但願應了小姐的話。」青棠在傍忽然笑道:「我們少爺原算天下第二個人。」舒姨[娘]道:「天下人才多得很,他那裡就算天下第二呢。」黛玉知青棠的話意有所指,心中一動,便不開言。。·看看到了重陽;「這日,黛玉與舒姨娘正持螯共酌,忽然外面鑼聲大振,小丫頭回來道:「外間傳進來說,報子到了,吵著要喜錢哩。」只見向貴等四個老家人進來,向舒姨娘、黛玉道喜,說:「大喜了!少爺高中了!」黛玉道:「中在那裡?」向貴道:「還不知道,報子要講明白喜錢,才肯拿出錄條來。小的們趕著與他講去。」於是媳婦丫頭一一叩喜。舒姨娘自是歡喜。青棠道:「小姐的眼力果然高,看少爺的文章,說必要中的,果然中了。小姐再決一決,到底中在那裡?」黛玉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然曉得。」青鸞道:「他從前說的,少爺是第二人,大約是第二名了。」青棠道:「我說的是天下第二人,這才是兩省哩。」黛玉忽然省悟,道:「如此說來,竟是第一了。」青棠微笑。正說著,外面傳進來道:「少爺回來了,在廳上謝恩閱錄。」  。

一語未畢,聽見外邊鼓樂大作,飛傳進來道:「少爺中瞭解元。」大家拜服「青棠真是神仙」。一回兒,瓊玉進來與舒姨娘磕頭,又與黛玉磕頭。黛玉手拜道喜,眾人又與瓊玉道喜。於是收拾行李,往南京謁見座師、房師,赴鹿鳴宴,會同年。送座師起程後,才回來祭祖謝客,請喜酒。又忙了些時,要往蘇州祭墓。舒姨娘、黛玉俱要同往,內裡只留青棠、青鸞看家,,外邊家人照應。

正在擇日起程,卻好看墳人陳孝聞知少爺中了,前來叩喜,並回明賈府爺們送到靈柩,說是小姐的,葬於老爺墓側,葬畢已回去了。一個家人喝道:「休胡說,我們小姐好好在家,那裡有個小姐的靈柩?」程忠忙攔道:「你不知道其中原故。」便叫人拿飯與他吃,說:「我替你回明。」遂進內一一回明。舒姨娘道.:「叫他先快回去,打掃墳屋,料理一切,我們明日便起身。」程忠答應著、舒姨娘道:「聽他說來,小姐的幻形已經安葬了。小姐回來已一年多,賈府中尚未通個信,將來如何來往呢。不如專人寫個書信去,將原故說明方好。」黛玉正默然有所思,未及答應,青棠道:「不必忙,少爺不日進京,自然要到賈府去的,何必專人寫信呢。此時那邊正在忙亂,亦顧不到這事。」舒姨娘道:「姐姐說不要緊,就是了。」

次日下船赴蘇州來。不知祭墓有何事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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