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十二回

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十二回

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十二回

紅樓典藏

  單說寶玉聽說賈政叫他,連忙出來。見賈政手中拿著一張抄的東西,說道:「禮部已經議奏,降有特旨,要預備謝恩哩。」說著遞了過來。寶玉接過看道:

禮部謹奏,為遵旨議奏事:案據某年月日內閣中書賈寶玉呈稱,緣某幼時祖母指定室林氏胞姑母之女林黛玉為配,尚未完婚,林女病歿。祖為改娶適薛氏從母之女。林女之父,原任蘭台寺大史、兩淮巡鹽御史林海,病筆於巡鹽任內。林女年方八歲,來依汐H祖母居住。病歿後,將樞送歸原籍,始知林女臨終時見一女仙攜之而行,倏忽到江南揚州地方,交與林海之妾舒氏依居無恙。當將棺木開視,中有拂塵一柄,及衣服釵環各件,並無他物。是時某從師人山學道未歸,林女因有前盟,矢志不肯他適。今某歸來,知林女守志,不忍輕棄,擬仍行娶回。薛氏並無爭執,願讓林居長。但事出非常,恐於例未符,不敢率爾徑行。昨蒙召見,當即瀝情奏聞。」面奉諭旨,令赴大部投呈,合行遵旨據實呈請核示等因,據此經臣部春聞奉聖旨:「這事出非常,著禮部考古援例,妥議具奏。欽此。」欽遵在案。

臣等議得:內閣中書賈寶玉,經其祖母指定林氏為遍,林氏病歿後另娶薛氏。林氏為女仙所救,送至揚州氏家中。林氏因有前盟,不肯他適。賈寶玉不忍拋棄,薛氏並無爭執,征議惟林氏為女仙救援一節,事涉怪異,例無明文。然據稱林女現在,似非虛誕。考史書記載,死而復生者自古有之,神仙幻化之書亦有留傳者。殆列仙故示神奇,以彰賈寶玉、林氏之貞義,而為熙朝之盛事也。

薛氏於林氏病歿之後,另行聘娶,於義為正。而林氏又指定在前。征查某年月日原任宏文院檢討文征呈請部示一案:緣文征幼聘同縣楊氏女為妻,未及婚配,適遭兵亂,各自逃散。及官檢討,因楊氏尋訪無蹤,另娶雨氏。後又訪得楊氏,知楊氏年已三十,守盟未嫁,復又要回。因雨氏母家不從,致有爭執。呈請部示。經臣部奏請,奉旨:「楊氏、雨氏准其並為正配,以年齒為次。歿後以楊氏為原配,以雨氏為續配,並加恩一體給與敕命。以旌貞義。欽此。」核其情節,與此案一一相符,是否即照文征之案辦理之處,理合摘錄案由,奏請聖裁。飭下遵,伏乞皇上訓示。謹奏。

本日上諭:「林氏恪守前盟,賈寶玉不忍輕棄,俱有跋貞義之道。薛氏並無爭執,亦屬可嘉。著加恩准其並作正配,無分嫡庶,以年齒為次序。後日子孫仍以林氏為原配;薛氏為續配,並著禮部即各給與應得封典,以旌貞義。欽此。」

寶玉看畢,道:「天恩高厚,省了多少為難了。原來從前已有過這樣事的。」賈政笑道:「你一時冒失,竟邀了如此格外的天恩,可謂徼幸。可快告訴你太太去。」寶玉答應了,進來讀與王夫人等聽了,大家又復道喜。寶玉又拿與寶釵看了,寶釵亦甚喜歡。道:「怪不得老爺說你冒失,你真有些冒失。怎麼我們房中一句話,你也把他奏了?」寶玉道:「姊姊的大賢,我怎敢埋沒著呢!不要管他冒失不冒失,橫豎這回子省了多少為難,多少口舌。姊姊從今不必再與林妹妹推了。」寶釵道:「你為什麼不把你林妹妹待你的好處也奏了?」寶玉道:「姊姊又取笑我了。」次日,赴宮門謝恩。後來,又去領了敕命。

一日,寶玉自瓊玉處回來,到李紈處來。丫頭們說:「大奶奶在太太屋裡。」遂到王夫人處,見李紈與喜鸞陪坐。寶玉說了些閒話,見喜鸞在坐,不便說瓊玉的事。喜鸞見寶玉情形,似乎像要回王夫人的話,因起身走了。

寶玉道:「我才在瓊兄弟那裡,細細問了他。那曉他的見解超凡絕俗,他竟是拜服四姑娘,欽慕多時,一定要求。萬一不成,情願終身不娶正室。我所以特來告訴大嫂子,這也算四妹妹一個知己,竟要把他這意[思]達到才好。」李紈道:「這實在的奇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寶玉笑道:「他這話,若在我未人山之前,我也聽不進去,這回子我卻明白,竟佩服他,我竟不及他。」李紈道:「你也有佩服的人,這可就了不得了。」寶玉道:「我佩服的人很多,即如寶姊姊、林妹妹、二妹妹、三姊姊、四妹妹、大嫂子、二嫂子、史大妹妹、邢姊姊這班人,我都是佩服的。惟有男人中,我向來看著都是俗物,只有秦鯨卿、柳二哥這幾個人,我與他相好,也說不到佩服的話。從前老爺讚那甄寶玉,我瞧也不過是世路中的俗人。卻不想,天下竟還有這麼一個人,所以我竟喜歡得了不得。深悔小時候識見小,只見著這幾個人,就說天下無人。如今看起來,天下只怕比瓊兄弟更好的人還有,也不可知的哩。」

李紈道:「你且說瓊兄弟怎麼說?」寶玉道:「他說:「一個人總以識見、學問為主,男人不是曉得取寶名做官會做文章就算識見學問的,女人不是曉得中饋姒續就算識見學問的。識見根於性情,必定性情迥異尋常,才有超凡絕俗的識見。有了識見,就有了學問。一個人得一終身配偶,若不是識見學問足為師[表],怎麼叫做內助呢!才貌有無,都不足道。至於事親持家等事,都是二等的姬妾可以做得到的,也不足為奇。」我駁他道:「依你說,把古來的德言容工都批掉了。」他說道:「識見學問便是德,有德便有言,有言便有工。容貌根於性情,性情絕俗,容貌必定另有一種[驚1人之處。何嘗不是四者俱全呢!。不過不是世俗所解說的四樣就是了。」我駁他道:「嫫母、無鹽皆賢女,難道容貌亦有[驚]人之處?」他說道:「嫫母、無鹽,我們並未親見,依我看來,必定也有一種人所沒有的好處。即於武侯的夫人,「史書亦說是醜陋,而武侯一定要聘他,自是絕人的識見。所以武侯一生,無內顧之憂,得以鞠躬盡瘁,想來帷幄贊則也得益不少。若要美色,自當於姬妾中求之。究竟美色不過取樂一時,有何用處!」我道:「你的意思自然是堅定不移的了。但不知我這舍妹,卻不是凡人,久已心如止水,恐怕難以如願呢。」他道:「我已說過了,不成豈能相強,也只索委之緣慳。但天既生令妹「又生我林瓊玉,又令遇著,彼此相知,令妹卻猶未字,恐非偶[然L以此卻有幾分希冀之想。」大嫂子!你聽他這話如何?」  」

李紈道:「真是聞所未聞。不但把古今美人一概抹倒,把古今賢婦賢女才媛也都抹倒了。依他這麼說,恐怕四姑娘還不足當此任呢。」寶玉道;「四姑娘呢,原有高絕之處。我卻佩服他怎便一見傾心如此。這種識見,我是實在沒有的。」李紈道:「我就照他話述與四姑娘聽,看他怎樣說,再作商量。」寶玉道:「他還有奇說的。」李紈道:「還有什麼?」寶玉道:「他送我出來時,說道:「此事雖是我的妄想,原怕未必能成。然我想四姑娘這人,恐怕二哥哥及我們姊姊還未能深知,我卻自問能窺見深交。四姑娘的識見高我幾倍,我既能窺測他,他有什麼不知我的。既能知我,必當慰我誠求。」以此看來,亦未嘗不可成就。這事只好聽之於天罷了。」王夫人道:「你瞧,四姑娘許他也罷了。四姑娘究竟意思怎樣,我也決不定。」李紈道:「依我看,斷不能行,太太既吩咐我,我去盡力一說。橫豎林妹妹就過來的,等他來自去求去。」王夫人道:「你說的是。倒是喜姑娘的事,你要留神訪一個好人家要緊。」寶玉道:「眼前意中還無人,太太也告訴璉二哥哥,他在外頭的時候,也多叫他也留神。」說畢出來,李紈自去與惜春說話。寶玉到寶釵房中,邀湘雲閒話。不提。

卻說黛玉行聘之日,自與青棠在房閒話。紫鵑進來說:「寶二爺回來了。」青棠道:「你怎麼知道廣紫鵑道:「送聘的媒人說的。」說著,將手中捧著的兩個匣子放在黛玉前,說:「姨娘說的,那些禮物多替小姐收下了。這兩件要緊的」,請小姐自己收著。」青棠道:,「是什麼?」紫鵑將匣子打開,道:「是十二顆珠子。」黛玉看時,一色勻圓,光芒奪目。青棠道:「這珠子連大內裡多沒有的。」晚上照著人,更增嬌艷。就是略有姿色的人,也要加二三分美麗的。」黛玉看過。道:「這小匣—於是什麼?」紫鶻道:「這就是那玉。」黛玉吃驚,忙取出一看,道:「這胡鬧了,把這個送來做什麼?這怎麼安放呢?這一點兒的東西…回來又鬧不見了,怎麼好呢!紫鵑!我交你的,好好收著。」紫鵑道:「這珠子交給我就是了,這個,我卻不敢收。」青棠道:「交給我。」黛玉道:「這更好了。」青棠取去,解開衣服,掛在脖子上。將依掩好。說道:「這總丟不了。」黛玉一笑。青棠道:「小姐!不要笑,我是替小姐掛著的哩。」

餅了幾日,瓊玉進來,告訴寶玉出外情形,及召見具呈禮部的話,一一說了。黛玉心中甚慰。瓊玉又說:「四姑娘的話,已面求兩位舅舅了。」  .  「

到了晚間,青棠伺候黛玉安寢,說道:「這珠、玉分離已久,也該,叫他會合會合。」說著,摘下玉來,替黛玉帶上。黛玉不覺羞澀,推道:「妹妹也同我玩!」青棠道:「這不是玩,人家一行至誠,小姐不可辜負他的意思。小姐怎麼還忘不了世俗兒女態呢!你們神仙伉儷,萬劫奇逢,以後樂事正長;我勸小姐把世俗之態捐了才好。若徒然做對世俗夫妻,豈不有負一番辛苦。我知小姐必要拘泥,我才替小姐暫掛的。」黛玉道:「我現在在世上,自然忘不了「世俗,不比你已列仙班的。」青棠道:「與世人溷著,自然要一切隨俗。與侍者相敘,何定拘世法呢!況你們將來這一班人,都是一塊地方的舊姊妹,又何必過拘!」

黛玉點頭,依他帶上。因笑道:「我有句話,久要和你說,又嫌唐突你。這回子,我先告個罪。我與妹妹竟一刻不能離開,我將過去,妹妹總要同我過去,但是太委屈你,不但我心上不安,大家也覺得不安,就是他也必不安。我竟屈妹妹做個綠萼華,不知你肯俯允否?」青棠道:「這是小姐大賢的事,青棠怎好拂小姐的盛意!說起來,」我原因此而來,因一時朱檢,致有數十年塵世之謫。仙姑念我向無過失,不令投胎,故遣來伺候小姐的。」黛玉道:「如此說好極了,你可不許叫小姐了。」青棠道:「這還要叫奶奶哩。」黛玉道:「這個饒了罷。」青棠道:「這是世法呢!」黛玉道:「我們今日說明,先約定了,人前用世法,閨中用仙法,何如?」青棠道:「這還使得,遵命就是了。」

一日,瓊玉來與黛玉商量園子的事,說道:「這是虞先生打的稿子,姊姊看看,斟酌斟酌,該怎麼樣改,定了就好動手。」黛玉看刀口圖稿。瓊玉一面指著道:「這是山,這是池,這是亭子,這是軒,這是廊,這是樹,這是橋,這是樓、這個園子,以樓為經,以亭台池館為緯,共有十二座樓。」黛玉道:「大觀園佈置也好,就是樓子少。這園儘是樓,倒也有趣。這就很好,這先生胸中甚有丘壑。就是動手造起來,不知幾時可完?「瓊玉道:「趕緊些,今年年底草速成功。一切停當,只怕明年還要鬧一年呢。」黛玉道:「你今年若得了差;這工程怎樣呢?」瓊玉道:「請姊姊督著,橫豎交給這位先生,不過要銀子時,寫個提銀子的條子,發給他,就是了。」

看看到了暮春,寶釵因天氣暖了,勉強出房來,各處走了一起。王夫人等見他身子尚未復元,仍舊勸他養著,不要出來。寶玉又將黛玉墓上的詩刻取出,與大家看。又要大家和他。正值賈母大祥,忙著脫孝,亦未能即和。

餅了殘春,即選擇寶玉、賈蘭迎娶日期。周家又選了巧姐出嫁吉期,遣媒送來。擇了八月二十四日寶玉結親「。賈蘭迎娶在九月中。巧姐也是九月。於是大家又忙碌起來。平兒一人,恐來不及,回了王夫人,請岫煙、香菱過來相幫,並接李綺、李紋、寶琴。探春因家中有事,要到七月才能回來。門客詹光又與賈環說媒,說的就是從前替寶[玉]說過的張家的姑娘。王夫人遣人訪了,又看過姑娘,也還合式,遂定了。寶玉道:「不如請他們先生們看看這日子,要是用得,不如就在這一日,也省了多少應酬,又熱鬧些。」王夫人道:「這倒也好。」遂將日子命外間看過,說甚是合式,就請媒人到張家去說,張家也允了。於是更加忙碌。

偏偏周姨娘又五月生了一女。王夫人見賈政無人伺候,即派「玉釧去伺候老爺。玉釧急得無法,又不敢駁回,只得來找彩雲。彩雲道:「這怎麼樣呢?這也是大喜的事,你何必一定不願意呢。」玉釧道:「你為什麼不去?」彩雲道:「我是不去的。」玉釧道:「可又來!要去,我們回了太太,兩個都去。」彩雲道:「這何苦來呢!又不是我的主意,你拉扯我做什麼!拉扯了我,於你何益呢!」玉釧。道:「你不替人家想個主意,倒拿人開心,我怎麼不拉扯你哩!」彩雲道:「這叫我怎樣呢!我們且去同璉二奶奶商量商量。」遂同玉釧來找平兒。平兒見他神色慌張,面有淚痕,不曉得有什麼事,忙,道:「你們兩位姊姊想是有事,坐下來說。」彩雲把玉釧的事說了一遍,說道:「二奶奶替他想個法兒,解了這個結罷。不然又要送一條性命了,那才是親姊妹一樣的命哩。」平兒亦惻然,道:「你且莫慌。但是太太房中現在並無大丫頭,除了你們兩個,還有那個可以伺候老爺!難道叫老爺幹著沒得個人伺候麼?這要先斟酌了才好說哩」彩雲道:「還有新進來的彩文、翠鈿兩個,都十五六歲了,老太太屋裡玻璃、琥珀,也大了,部可以的。」平兒道:「你曉得他們都願意?」彩雲道:「玻璃、琥珀不曉得;這兩個必是願意的。」平兒道:「我姑且替你們碰一下子去。」說著,即起身到王夫人.那裡。

王夫人正先要告訴他這事,平兒道:「老爺這回子沒人伺候,自己又不肯說。太太!這事好得很,必不可緩的。這回子且不必說別的,等老爺收用了,再開臉就是了。」王夫人道:「原是這麼,要說明了,老爺必不肯。還要告訴他們,明日叫他們用心伺候,不要躲躲閃閃的才好。」平/L道:「這人還要請太太斟酌。這玉釧是伺候太太慣的人,這回子寶兄弟又把雙釧交給他。叫他去伺候老爺,太太這裡未免不便了。·再者,雙釧跟著也不方便。依我的意思,不如把彩文、翠鈿兩個叫去,等老爺喜歡那個,挑那個。」王夫人道:「你這話想來也有個意思,大約是玉釧不願意。」平兒笑道:「太太的明鑒,真是神仙。」王夫人道:「我倒不曉得他不願意。也罷,就這麼著。不過他們兩個年紀小些。」平兒道:「老太太屋裡還有琥珀、玻璃兩個,也還使得。」王夫人道:「從前大老爺要鴛鴦,鴛鴦不肯,這回子不知他們願意不?也罷,就這麼著,不過他要不願意哩?如今的事,各人定了一個主意,誰都拗不過,我也只好由他們。再不,你去問問他。」

平兒答應著,來找琥珀、玻璃。見玻璃在屋裡,問道:「琥珀姊姊呢?」玻璃道:「寶二爺屋裡去:了,二奶奶找他做什麼?」平兒道:「太太叫我問他一句話。」遂將這話告訴了玻璃。玻璃搖手道:「不必問他,他是第二個鴛鴦。」平兒道。:「既如此,你去了罷。」玻璃道:「太太叫的是他?與我什麼相干!」平兒道:「大喜,大喜!你快跟我來!」一把拉了玻璃「來至王夫人跟前道:「快謝了太太!」玻璃心中明白,只得磕了個頭。王夫人道:「你是老太太的大,若把你打發出去,就疏遠了。所以,我想要你伺候老爺。我把彩文給你帶著去,好好的用心伺候,我斷不薄待你的。這回子並沒與老窖說明。因為周姨娘生產了,房裡沒人招呼,所以急要派人去。將來等老爺起復了,再替你們開臉。」又叫彩文,吩咐了幾句,一同去了。玻璃姓明,彩文姓魏,後來便稱明姨娘,魏姨娘。

此時天氣正炎,寶玉陪著寶釵,總不肯向外間睡。寶釵囑秋紋、麝月兩人,百般引逗他。他也一樣玩笑,卻無沾染。此時寶釵雖未復原,卻已大好,見寶玉溫雅俊潔,偎傍已久,意中不能無動。又想若再一味矜持,必致為驅魚之獺。因想寶玉溫存體貼之際,亦復繾綣纏綿。那知寶玉雖極意溫存,而並無一毫戲狎。寶釵反猜摸不著。一夜,寶釵醒來,斜月橫窗,天氣尚熱。見寶玉穿著白紗小衣、紗小衫,臥在身後,自己忙坐起來取扇撲涼。寶玉開口道:「姊姊醒了,要喫茶不要?」寶釵道:「倒不渴,就是熱得慌。」寶玉道:「:這天本太熱了,姊姊何不把衣服寬了,這天是不怕著涼的。」」寶釵低低的笑道:「你為甚麼不寬?」寶玉道:「我見姊姊穿著,我若脫了,姊姊不怪我麼?」寶釵又覺心動,湊到耳邊,說道:「我們一塊脫。」遂將小衫脫了。寶玉也早脫了,道:「姊姊,把小衣也脫了才涼快。」寶釵笑著搖搖頭。寶玉道:「這怕什麼!」遂替寶釵解帶脫下。寶釵道:「也不見得很涼。」遂躺下了。寶玉亦躺下。

一回兒,聽得寶釵夢中呻吟,忙問道:「姊姊為什麼?」寶釵睜眼道:「忽然胃脘裡隱隱的有些疼,想是今日。吃的晚飯沒有消化。」寶玉道:「我替姊姊摸摸。」忙過來,坐在身旁,替寶釵細細的捶。寶釵道:「你不要乏了,你也躺著;到底好些。」寶玉即同寶釵並枕而臥,一面捶著,緊緊相偎。寶釵心中想道:「這人真變了,竟無。所動心。要是這麼著,倒又是個悶葫蘆。難道林黛玉是喜歡這麼著的!」想起從前伺夢,雖然不多幾回,也甚覺興濃情逸,怎麼這回半年之久,竟是這個光景。一面想著,胸中真覺悶痛起來,又復呻吟不止。寶玉道:「明兒只怕要打發人去改改藥方了。」寶玉捶了一夜,寶釵亦終夜未能睡著。次日,心中,仍是納悶,又復懨懨。自此半眠半起,又覺比前差了。

倏忽交秋,探春回來。吉期漸近,榮府甚是忙亂。看看到了八月,先吉期幾日,將敕命大裝送了過去。新房在瀟湘館中。因新屋裡寶釵在內,「不便叫他搬移,又不便叫黛玉竟居下首,因瀟湘館已經收拾過,又是黛玉所愛,遂將旨意供於省親別墅正殿中,就在那裡結親,送人瀟湘館。此時榮府光景不比從前,一切拮据;這回喜事,王夫人因林家局面寬展,不得不稍飾外觀。賈璉因聞瓊玉有數百萬之富,寶玉聖眷方隆,,即日可望飛騰,遂竭力打起精神,挪移著辦理。·平兒因從前都是鳳姐經手辦事,自己初遇這一件要緊的事,怎好不十分出力辦理周到!偏偏這件喜事,因奉有諭旨,無人不知,凡向有來往的,自王公百官無不備禮致賀。八月望前,已陸續送禮;即向無往來的,也備了禮來,想來看個熱鬧。瓊玉的同年、故舊、同官等,亦紛紛致送添妝,也到賈府致賀。

瓊玉早與舒姨娘商量,替黛玉置備衣飾奩具。把京中二處當鋪,兩處銀號,作為黛玉奩贈。原來黛玉起身後,到了年下,程忠查算那年鹽務最旺,共得利銀捌拾七萬有零。遂提了五十萬,分派四人,領著到京,將十萬留供京中用度,其餘開設典鋪銀號各二座。稟知瓊玉、黛玉,鹽務仍照舊辦理,並具稟請示,是否尚須擴充。黛玉即命相機擇利辦理。春間稟來,又擴充一倍,共資本三百餘萬。除將各鋪餘利及田租等湊人外,又添會銀九十餘萬,俟明年提出利銀,再添設淮安、山東、直隸、河南各典鋪。瓊玉又手諭程忠道:「所有產業,乃先老爺遺資,小姐調度,爾等四人出力,方能成此巨資。我無獨享之理。著將鹽務、田租及各鋪等每年所得利息,提取二成,你等四人分用。其餘我與小姐各,半。永著為例。」並不向黛玉說知。後來程忠四人聯名稟辭的稟帖到了,黛玉方才曉得,再三辭讓。瓊玉執意不肯;只得依他,此是後話。

且說到了吉日將近,舒姨娘方將奩簿與黛玉過目,又將四鋪冊賬折子圖書等物交與。黛玉道:「這個斷使不得。我一個女孩兒,姨娘、兄弟替我做些衣裳、首飾等物,我不敢辭。若說這鋪子,從前原是我的主意:為著兄弟在京做官支銀便當,省得南中往返。要是這麼著,我不是自私自利了!況且兄弟怎麼便當呢!」舒姨娘道:「這是你兄弟一點至誠,小姐還當領他的意思才好。況且自小姐回家,家中頓長十倍。這鋪子原是小姐經營的。」黛玉道:「去請少爺來。」」

一回兒,瓊玉來至房中。姊弟二人又苦苦推讓,至相對而泣。瓊玉道:「姊姊;這一點子尚且如此,將來怎樣呢!這產業本是姊姊手中起的,姊姊要肯分用,兄弟還可靦顏衣租食稅。姊姊若是如此,兄弟寧可棄如敝屣,斷不能獨享的。」又道:「姊姊是絕世的人,何必也效世俗之態,,想是看著兄弟還未能免俗塵。」青棠在傍道:「我倒有個調停。小姐為著少爺在京用度便當,故而叫開這鋪子。這回子盡遍小姐,少爺仍舊不便。依我的意思,少爺留兩個,將兩個與小姐,如何?」瓊玉道:「也罷!姐姐愛我的意思,我也體貼。但是姊姊以後斷不可再作世俗之態了。」黛玉歎息道:「銀錢原是小事,我豈拘拘為此!原為你這一行至性,教我感愧。也罷,我竟有這麼一個兄弟,不枉人生一世。我就遂你的至性便了。」瓊玉方才喜歡,說道:「兄弟托姊姊的事,不要忘了。」黛玉道:「你放心,盡我本領做去。,必有佳音奉報。」

到了吉期,寶玉、賈環各自奠雁行親迎禮回來。只見賀客盈門,將緊要如北靜王等應酬了一回,.餘者都是賈珍、賈環、賈蓉、,賈蘭及族中的入,並親戚如周姑爺、薛蟠、薛蝌;好友如柳湘蓮等,分頭迎送陪坐,都忙不過來。寶玉的吉時在前,喜輿到門,一切煩文熱鬧不必細表。迎人園中省親別墅階下下輿,先行禮謝恩,然後結親,皆按金陵規矩。兩行紅燭綵燈擁導,」送人瀟湘館中。不多時,吉時又到,賈環在榮禧堂結親,新房在王夫人正室內邊。

寶玉看著賈環結親後,見無甚要緊的客,便躲了進來,到寶釵屋裡。見寶釵亦盛妝端坐。寶玉道:「那裡這些客,把人都鬧昏了。姊姊今兒大好,倒不覺乏麼?」寶釵道:「正是俗語說的「人逢吉氣精神爽」呢!」寶玉道:「姊姊吃藥沒有?」寶釵道:「我藥也吃得太多了。這兩天你們喜事,我叫他們不要弄這個,過了這幾日再看。要是好了,就不吃了。」又道:「天快晚了,你這一天也該歇歇了。」寶玉道:「客還未散呢。」兩人又說了一回話。內外的客都漸漸散了。

已自初更。賈政進來了,寶玉過去,王夫人叫他回房歇息。寶玉退了出來,又到寶釵屋裡,道:「姊姊!今兒暫且失陪。」寶釵笑道:「快去罷!」寶玉一逕來至瀟湘館,秋紋、麝月送到了,依舊回寶釵處。—寶玉進了瀟湘館,即命掩了門,進入房中。不知寶、黛二人如何相會?且聽下回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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