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曜孫:《續紅樓夢未競稿二十回》第十回
卑說黛玉到了通州,瓊玉遣人迎接,王夫人又打發媳婦同著來升家的往接,已將寶玉到揚州即日來京之說告知。黛玉心想:「寶玉將到。不如趁其未到,趕緊至賈府中一行為妙。」遂與舒姨娘道:「我打算先到賈府一走,再回本宅,以謝專人迎接之情。姨娘還是同去,還是過幾天再去?」舒姨娘道:「賈府中人,我一個不認得。同著小姐去好些。」於是收拾登岸,逕往賈府。紫鵑、翠簣相隨。
進了賈府,到王夫人處,王夫人已迎了出來。黛玉讓舒姨娘在前,進至屋中,說:「這是太太。」舒姨娘行禮畢,王夫人還禮。然後黛玉拜見,說道:「甥女托舅母蔭庇,死而復生。蒙舅母垂愛,又打發人去接,慈恩高厚,甥女今生恐難[報]答。」王夫人道:「姑娘大喜。這是天下少有的事。我從外甥來了,喜歡到如今。天天盤算你該到了。」舒姨娘道:「水路耽擱日子,累太太盼望。瓊玉在太太這裡,蒙太太疼愛,感激的了不得。」王夫人道:「瓊哥兒這年紀便連捷詞林,將來前程遠大,可喜得很。」黛玉道:「聽說二哥哥回來了。」王夫人道:「二哥哥還沒到。他到揚州看你,你已起身了。」黛玉道:「我今日才曉得。」
正說間,賈政進來。黛玉出至外間見了,說道:「甥女蒙舅舅撫養,深思無可報答。又大遠的專人去接,甥女感激涕零。」說著,嗚咽道:「不想甥女死後,老太太就歸西了。」賈政聽見提起賈母,亦掩淚道:「老太太臨終還傷心呢。甥女這回子身子是大好了?」黛玉道:「托舅舅福庇,從前所有的病都沒有了,竟像換了廣個人是的。」賈政搖頭道:「真是奇事!」是時,李紈、平兒、惜春、喜鸞等都來了,探春亦得信回來。賈政出去,黛玉與眾人相見,彼此攜手揮淚。黛玉道:「寶姊姊可大好了?」李紈道:「這幾天聽見妹妹快到了,好了些,也起來了,還不能出外來。」黛玉道:「我到老太太像前磕過頭,再去看他。」
王夫人命平兒陪了舒姨娘,自己帶了黛玉到賈母屋裡,黛玉伏地痛哭,王夫人等亦陪著哭了一回,仍過王夫人這邊來。黛玉同李紈等去看寶釵,拉著手嗚咽了一回,說道:「寶姊姊!我們是再世重逢了!從前承姊姊見愛,當我親妹妹,如今更是兩世的姊妹,以後姊姊要更加疼我才好。」寶釵道:「你這個事,,真是千古奇聞。你原是個仙子,所以有仙子來救你。如今身上是太好了?」黛玉道:「好了。說起來,這事真奇怪。做夢似的到了揚州。過了一年,我總有的疑心。自己,到墳上去,開開一看,真是古怪,棺中只有一柄拂塵同些衣服,才相信這個身子竟是我的。」李紈等大家稱奇,惜春道:「這是仙家常有的事√·其實不足為奇。」黛玉道:「還有奇事呢!仙姑送我到揚州,起身時還留了一個侍女與我。這人現在同我一樣,但不飲食,又不睡,不知寒暑。差不多事問他竟有些曉得。」
黛玉話猶未畢,惜春道:「這個人我倒要見見他。姊姊幾時帶他來?」寶釵道:「這真愈出愈奇。」黛玉道:「姊姊不舒服,差不多半年了?」寶釵道:「不止了。那些時竟起不來。這幾天聽見妹妹要到了,心上喜歡,掙得起來了。」黛玉道:「姊姊雖然消瘦,神態無礙,不久就痊癒了。久坐了,恐怕勞乏,姊姊只管躺著聽我們說話。」寶釵道:「我不乏,這幾天白日總不躺。妹妹,你還住瀟湘館「還住那裡?瀟湘館已收拾了兩三個月了。」黛玉道:「我一徑到此,還沒有到家哩。須得到家,幫著姨娘料理料理,過幾日再來。橫豎相離不遠,天天可以來往的。我還要各處走走,再來同姊姊細談。姊姊歇著罷!不要勞碌了。」說著,起身出來。寶釵道:「恕我不能陪出去。」黛玉道:「姊姊請歇著。」
黛玉到李紈、平兒處坐了一回,要到惜春處。惜春道:「我那裡遠得很,姊姊何必客氣!」黛玉道:「這我遵命了。」王夫人那邊擺飯,黛玉過去吃了飯,便說要到東府去,王夫人留看再坐一回。黛玉道:「甥女與姨娘一逕到此,還沒有到家。容甥女料理幾天,再來請安。」王夫人道:「既如此,我也不好強留。過幾天再接你去。你的瀟湘館,我已經收拾好了。」黛玉又道謝,同姨娘出來。李紈等相送上了車。到東府見邢夫人、尤氏等,又見了賈赦。賈赦說了好些話,甚是親熱。·回來又到薛姨媽處,見了薛姨媽、香菱、岫煙,說了一回,方才到了自己新宅。
瓊玉接人,見一切什物鋪設俱已齊備,房子甚是寬大齊整。黛玉道:「剛剛有這所合式的房子,倒也罷了。」瓊玉道:「兄弟因這房子與賈府相近,故而定見買了,未免貴一點子。東邊一從空地,可以蓋個花園,我已請了一位先生在那裡打稿子。要蓋起來,同賈府的園子不差什麼哩。」黛玉道:「這更好了。」母子、姊弟說了一天的話。
黛玉晚間與青棠商議送土儀的事,青棠道:「等姨娘送些就是了,小姐已經寄過,可以不必再送。」黛玉道:「從前尚且寄送,如今自己來,倒沒有了!」青棠笑道:「小姐過一兩日就曉得不消送的了。」黛玉稍然明白。次日,舒姨娘送了幾分土儀。王夫人以次皆來賀喜,內外擺酒宴客,鬧了幾天。
一日,瓊玉進來對舒姨娘說道:「今兒大舅舅自己來說,替姨娘請安,特來替姊姊做媒,說的就[是]二舅舅處的寶二哥。我說告知姨娘,商量了,再奉覆。舅舅說,這是[夙]世良緣,不可拘泥小節的。我聽著不懂。寶二哥已經娶了親,生了子,忽然的出了家,忽然又回來,這個人已經奇了。這回子人還沒有到家,、家裡又忙著說親,這不更是奇事!姨娘同姊姊談談,怎麼個回覆他?」舒姨娘笑道:「這是你不知道的,我有些曉得。從前你老爺本有這意思,那寶二爺亦敬慕姊姊。因為姊姊不在了,他才出了家。這回子自然曉得姊姊還在,所以又回來。你不曉得他一逕到揚州找姊姊麼?」我們十二起身,他十五到的揚州,還住在我們家裡幾天,又到老爺墳上去祭奠。他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趕緊來說這親事。你不可冒冒的回覆他。」瓊玉道:「哦,有這些原故。這寶二哥想來是個了不得的人。但他已娶了,怎麼再娶呢?」舒姨娘道:「我們不要管這事,總聽姊姊自己做主。我是本來不能作主的,你又是兄弟,只要姊姊願意就是了。姊姊不願意,就老實回覆他。」瓊玉答應出去。
舒姨娘找了青棠,把才纔這話告訴他,同他商量。青棠道:「姨娘只管照著少爺的話告訴小姐就是了。」舒姨娘點首,來至黛玉房中,將瓊玉所述賈赦的話,婉轉說了一遍。又道:「家中一切事,都是小姐作主。這回子老爺、太太不在,兄弟又小,這事得小姐自己定見的。」黛玉聽了,默無一言。舒姨娘道:「小姐慢慢斟酌。」遂起身出來。
晚間青棠與黛玉談了一回。次日青棠告訴舒[姨]娘道:「小姐說姨娘是庶母,老爺、太太不在,該姨娘作主。少爺雖是兄弟,然既無哥哥,也是一家之主,也該作主的。」舒姨娘道:「這卻難了。我不是不肯作主,實因這事有些為難,所以不敢做主。神仙姊姊!我請教你指示指示,這事該怎麼樣?」青棠道:「小姐不是凡人,與那個是夙世因緣,這是姨娘早曉得的。什麼居長居次,必不拘這個。但是世俗之見,若姨娘作主,將小姐與人家做二房,似乎下不去,其勢必要爭這個。那裡又是一樣的至親,年紀又大,又娶在前,已經生子,也是為難。」舒姨娘道:「是呀!就是這個難處。」青棠道:「姨娘與少爺說,叫他回覆那邊大老爺,說道,逸是姨娘不能作主的,總要小姐自己做主。姨娘望小姐說了,小姐並無一句話,想是不願意。請那邊揀一位向來同小姐最好的長輩太太,請來同小姐說一說,我們再幫著說,這就有個斟酌了。」舒姨娘便告訴了瓊玉。又道:「你的親事怎麼樣了?」瓊玉道:「我早回報他們,等姨娘、姊姊來京商量。這回子他們忙這個,無暇及此。且把姐姐的事定見再說。」
瓊玉親到賈府,見了賈赦,把話說了。賈赦告訴賈政、王夫人。王夫人與李紈等大家商量,摹擬這人,再想不出。王夫人道:「同林姑娘好的人無非都是家[裡]的人,如何能去做媒呢?」又到寶釵房中,將此話告訴了。寶釵想了一回,道:「我曉得了,這必是我媽媽。從前林妹妹曾拜過我媽媽,認過女兒的。我媽也說過替他作媒玩話。」王夫人道:「這真是的!姨太太又是長輩,又不是我們家人,正好做媒。我們明日親自求姨太太去。」寶釵道:「我打發人去接媽媽來,太太何必自己去呢。」即叫:「鶯兒!你同個老婆子去接太太過來。」一回子薛姨媽過來,王夫人接著,道:「勞動妹子做個大媒。」將黛玉那邊話說了。薛姨媽道:「這個媒我該做的。從前本有這句玩話,那曉得今兒竟應了。」薛姨媽來看寶釵,見寶釵漸漸好起來,心中甚慰。寶釵說道:「媽媽到林妹妹家去,竟說是我的意思,我請媽媽去做媒的。就依著大老爺說:「從前本說定了林姑娘,後來姑娘病重了,才另娶了。這回姑娘好了,我女兒應當讓姑娘。姑娘是原聘,我女兒情願居次,相好姊妹,大家自首同諧,想來姑娘也願意的。」看他怎麼說。若不答應,我們的[話]也說盡了,太太也不好再煩媽了。隨他們去,我們也可不管了。」薛姨媽道:「這麼說,還有甚麼不妥!他竟直受不辭,公然居長,便怎麼樣呢?」寶釵道:「他若如此,我們已佔了盡讓的名。人家要議論他,不能議論我。我守著這孩子,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便了。還有老爺、太太哩。」薛姨媽點頭。
次日遂到林府。當著舒姨娘、黛玉,將寶釵所教的話,剴切說了一遍,又說道:「我承姑娘不棄,從前曾認過我,、如今我要幫著你姨娘替你做個主。」舒姨娘道:「我們小姐既拜認膝下,就同女兒一般,太太就做個主。只是太太說讓的話,我們小姐未必敢當。」薛姨媽道:「這是我女兒發於至誠,倒不是勉強的話。」於是款留薛姨媽,又到黛玉房中,與黛玉悄悄說了些話。黛玉道:「媽媽從前怎樣的疼我!媽媽就是我的親娘,寶姊姊就是我親姊姊,還有什麼說的。」至晚,薛姨媽回來,向王夫人道喜道:「大喜,大喜!看來成就的了。」遂將問答的話說了。
王夫人謝了薛姨媽,遂與賈政說知。擇日請媒行聘,又盼寶玉:「為何尚不見到?」周瑞夫婦亦無信來,心中甚是疑惑。賈政與賈赦商量,請了甄寶玉同薛蟠兩人作冰人,擇了十二月十二日行聘。王夫人忙著料理。偏偏寶釵因久病之後,勉強起來了幾日,恰值冬至大節,又受了些涼,重又發起寒熱來,不能起床。李紈又因寡居,不與聞喜事。惜春又向不管這些事,只剩平兒一人。又因香菱近日生產極艱難,雖生一子,卻十分危險,產後產母懨懨一息。邢[岫]煙、薛姨娘都忙著招呼產母,都不能過來幫忙。
王夫人又記掛寶釵,」叫賈璉再訪好大夫。賈璉進來回道:「前日.訪得一位高明的,卻不是大夫,是個詞林。姓柳,號叫次星。我托甄世兄、瓊兄弟去請過他,他已答應了。但是這人有些脾氣,說無人能治,他才肯來;若是有人能治,他就[說]不必來。又說帳子裡看,他是不能的,看病全靠氣色合著脈息。文要說明不許謝他,這才肯來。所以回回太太,還是請他不請?」王夫人道:「這人定有本領。他又不要謝,想來不是騙人的,快去請他」賈璉答應著,忙自己親去請他。
次日請了來看過,回王夫人道:「這柳詞林說這病耽誤了,乃思慮內傷,怎麼當作產後虛弱,一派呆補!幸喜中氣還好,快將思慮屏除,趕緊調理,明春便可痊癒。他說不消天天看,若相信,每日將病形寫了,打發人把方子送去,他便可以加減。等要看脈的時候,他自己就來,也不消去請。」王夫人道:「且試著看是怎樣。」賈璉道:「薛大嫂子也請他看好的。多少大夫多回說不能治,獨他說無礙,如今也見效了。」於是一連服了幾服藥,果然日見輕減,飲食也好些,又能勉強起坐。
卻說黛玉自從薛姨媽去後,知道親事必成,更服青棠先見。甄、薛二媒又登門說了一次,瓊玉聽姨娘之話允了,一面舒姨娘料理回聘的事。黛玉一日忽然想起喜鸞的事來,道:「怎麼彼此俱不提了?」那日無事,遂命翠簣請瓊玉進來;與他閒話。說起喜姑娘親事,問瓊玉:「到底怎樣?」瓊玉道:「這姑娘,:姊姊既認得,說好,自然是好的了。但兄弟另有個僻見,非姊姊跟前不敢說。非姊姊這種人;便是親姊妹也不敢說。」黛玉道:「這倒要請教了。」瓊玉道:「我想正配極有關係,古人說「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又說「夫婦為人倫之首,萬化之原」,似乎不可單取才貌,必得要以德行、學問為主。德行、學問之外,又有才貌,果然更好;即不然,還以德行、學問為重。若要才貌,何妨於姬妾中求之!」黛玉道:「你這話極正大,原是如此。這喜鸞姑娘,性情脾氣都是好的,能事親、宜家,便是德行了。至於學問,從古亦不多幾人,你若定要揀曹大姑、宋若昭,恐怕世間未必有。」瓊玉道:「事親、宜家,原是德行中事。但兄弟的意思,總要識見高遠,學問精深,做得門內師友,方於終身有益。不然,終是世俗所謂賢婦,其實都是姬妾所能。譬如兄弟此時,一切都有姊姊教導,不知道的,懷疑不決的,姊姊便能指示。姊姊倘不在家,我就覺得無可質疑商榷。心想得一個人,雖不能像姊姊這樣,也要差不多的,識見性靈足為我的賢師,方纔如願。至於文詞相貌,都可不論。其實識見、學問有了,這文辭已在其中,相貌亦必,另有出人之處。」黛玉道:「你這議論就已經高得很了,那裡再尋個比你高的!照這麼說,喜姑娘卻非其人。倒是舅舅那邊一番好意,如何決絕回覆呢?」說罷,又點頭歎息道:「青棠真是先見。」瓊玉問道:「青棠說什麼?」黛玉道:「你信來時,我同姨娘正要寫信,叫你前去求親。青棠阻道:「且慢些。」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咱少爺未必願意。」」黛玉尚未說畢,瓊玉跳起來道:「真個的糊塗了!眼前的神仙不問到,倒去求籤!」
說著,便找青棠。翠簣道:「青棠在姨娘那裡。」瓊玉忙找了青棠,同到黛玉房中。黛玉道:「你的話果然應了,只是如何回覆,還要問你。」青棠道:「不消回覆,少爺去求親就是了。這事很費力呢!還得小姐過去了,才得成。此時還早呢!」黛玉道:「這話又自相矛盾了,我竟不懂。」青棠與瓊玉相視而笑。
黛玉沉吟一回,道:「哦!想來你已有屬意的人了;這個人是誰?我竟想不起。」青棠道:「小姐再一想就著了。」黛玉道:「你見過他沒有?」瓊玉道:「見過的。」黛玉道:「我不信他就肯見你。」瓊玉道:「兄弟若不親見,怎就知道這人呢!」黛玉道:「這必是四姑娘無疑了!你竟賞識這人,我倒看不出你。但是這四姑娘立志清修,連老爺太太都拗他不過。現在家中不住,住在櫳翠庵。外人連女客都不肯見,就肯出來見你,這奇了!彬者你同他有緣,你且去試試看。依我說,竟不必央媒,自己去求兩位舅舅向珍大哥說,這還要珍大哥作主呢!」瓊玉道:「這些情形,兄弟多已曉得。連四姑娘的平日行為說話,都打聽了。即如接姊姊來京,寶二哥回來,都是四姑娘說的。這人的識見如此,天下那裡找這個師傅!」黛玉道:「原來你欽慕已久了。」瓊玉道:「不瞞姊姊說,兄弟匆匆一見,不過說了幾句話,四姑娘並未開口。若論貌相,那時四人同見,自然是四姑娘最差。」黛玉道:「那四人同見的?」瓊玉道:「大嫂子,二嫂子,後來又來了三姊姊。若論這一種秀逸之氣,除了姊姊之外,就沒有見過了。那時兄弟覺得有此奇處。後來搬了進去,細細打聽,實在欽慕。至今若是不成,情願終身虛此正室,胡亂弄個婢妾為似續之計罷了。」黛玉道:「你這眼界真是不凡。我從來沒有聽見人家讚過四姑娘,只有嫌他的。你也算得他生平第一知己,或者能成也不可知。」青棠道:「別的都不相干,這是全仗小姐一人之力。這位姑娘,除卻小姐,別人與他說話亦是聽不進去的。」瓊玉道:「姊姊最愛兄弟,這事兄弟竟交給姊姊的了。」
晚間,黛玉向青棠道:「我們這兄弟看來不是凡人。」青棠道:「我原說是天下第二人。」黛玉道:「只怕要算第一人呢。」青棠道:「不能,根基差多了。」
卻說賈府料理行聘,一切停當。看看到了十二日,媒人已到,內外擺酒,正在開筵,門上報到:「寶二爺到了。」一時歡聲雷動。寶玉進來,先去見了大老爺、老爺、太太。又到廳上,見了甄寶玉、薛蟠、賈璉諸人。賈環、賈蘭過來請安問好。連忙進內,一見王夫人,跪下叫了一聲。王夫人一把攬住,那眼淚止不住下來。探春忙道:「太太今兒重重大喜,快不要傷心。」寶玉已嗚咽難言,見王夫人忍著,反不敢哭出來,撲在懷裡只是哽咽。王夫人拭了淚,拉他起來,寶玉才磕個頭起來。又見了邢夫人、薛姨媽、平兒、尤氏、探春、惜春、喜鸞等。
薛姨媽拉他坐下。王夫人道:「今日替你聘林妹妹,這是聘禮,你瞧瞧好不好?」寶玉又忙跪下道:「老爺、太太格外的恩典。」探春等都笑了。寶玉起來道:「兒子還有件聘禮,一塊兒拿去。」王夫人道:「你又帶了什麼聘來?想是仙人給的。」寶玉忙叫人把行李快拿進來。王夫人道:「你到底在那裡耽擱這些時?」寶玉道:「這話長得很,恐怕太太這回子不耐煩聽,回來兒子細細的回。」正說著,行李取進來。王夫人道:「你看看你媳婦去,病了一年多了。你兒子多生了,你還不知道。」寶玉答應著,來至寶釵房中。
寶釵早已得信,起來坐著。寶玉進來,叫聲:「寶姊姊!」早哭倒在炕邊,寶釵亦忍不住拉著哭了。鶯兒、麝月、秋紋等忙來勸著。兩人拉著哭,絕似夢中光景,一回兒才住了。又與秋紋等揮了一回淚。寶釵道:「你見了老爺、太太了?」寶玉道:「都見了。姊姊你幾時不好的?怎麼樣?」寶釵道:「從去年產後;總不健旺,懨懨的直到如今。這幾日也好起來了。今日是林妹妹行聘,你剛剛到家,替你道喜。」寶玉道:「多謝姊姊,姊姊同喜!」因問秋紋道:「我的行李呢?」秋紋道:「在這裡。」寶玉道:「有個拜匣,替我拿出來。」秋紋取出,寶玉打開,取出十二顆大珠與寶釵看。寶釵道:「那裡得這麼大珠?從沒有見過。」寶玉道:「這珠共二十四顆,柳二哥借去兩顆定了嫂子,這十二顆送林妹妹去,這十顆姊姊先收了,回來柳二哥還來,也是十二顆,送姊姊的。」寶釵道:「這麼大珠,那裡使呢?」寶玉道:「放一顆在屋裡,晚上不用點燈。要放在帳中,比月光還亮哩。」
說著,拿了十二顆到王夫人屋裡。找平兒道:「姊姊!你替我找一個大匣子,把這個裝起來。再找一個這麼大的小匣子給我。」平兒也不及細看,回到家中,急忙找了個紫檀鏤花、嵌著珠寶的裝潢匣子來。中間本是放十二個碧霞犀小酒杯,取出酒杯,剛好放那珠子。即將珠子去了包袱,放入匣中,一時光芒射目,大家稱讚不已。又找了一個玻璃匣,本是放一顆珠子的,取出珠子與寶玉道:「這個使得麼?」寶玉道:「好,好!」即將通靈寶玉摘下來,放人匣中,叫告訴外頭,禮單上添上這兩樣。王夫人道:「有這珠子就很是了,這玉你還帶著,何必要他呢!」探春道:「不妨事,這是二哥哥的意思。我曉得天下物件都是公共的,只這珠、玉二件,才是別人沒有的呢!」寶玉連連點頭。外間酒席已完,即將聘禮送,出,二媒押聘而去。林府亦擺酒待媒,回聘過來甚是豐盛。
寶玉到李紈處說了一回話,又到寶釵處看了一回芝哥兒。聽說大老爺、老爺都進來,寶玉連忙出去,見邢、王夫人、尤氏婆媳、探春姊妹都在那裡。李紈因喜事已過,也出來了。賈赦叫寶玉在底下坐了,細問出外情形。未知寶玉如何說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