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探析之三:寶玉與三艷之迷

紅樓探析之三:寶玉與三艷之迷

紅樓探析之三:寶玉與三艷之迷

紅學研究

寶玉和可卿

    我在《談可卿寶玉賈珍》一文中詳述了寶玉和可卿的關係,這裡略為重複幾句。寶玉和可卿有一種特別關係,是「精神戀」(精神層面密切關係),並非有人說的「曖昧」關係。在寶玉腦中(夢中),可卿兼釵黛之美:「其鮮艷嫵媚有似寶釵,其裊娜風流則又如黛玉「(第五回),是情仙。別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寶玉是夜有所思,日有所夢,是個怪人,跟別人相反。可卿引寶玉入室入夢,寶玉青春萌動是可卿引發的,寶玉情竇初開是可卿教引的。這是作者從精神層面寫兩人的關係。作者還寫了寶玉和可卿的親密關係,如寶玉二次主動要求跟鳳姐去看可卿。第七回「寶玉聽了,也要跟了逛去」。第十一回「寶玉也要跟了鳳姐兒去瞧秦氏去」。另,寶玉對可卿之死反應也有些特別,反應過度。寶玉「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連忙翻身爬起來,只覺得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第十三回)。這個反應非同尋常,超過了一個十一二歲孩童的情理範圍。可卿和賈珍並無不正當關係,書中沒一言半語寫到可卿和賈珍有不正常關係,甚至都沒有二人正面接觸的場面。只是焦大說出「爬灰」一語,而作者對「爬灰」一語作了解釋:「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第九回);那些「扯是搬非調三惑四」的人口吐「不乾不淨的話」(第十回)。事實上,是賈珍對可卿越禮侵犯,「貓狗打架」,貓和狗不同類,不會苟合,意味著可卿拚死反抗。事情洩漏,再加上「不得志奴僕造言誹謗」「扯是搬非調三惑四,」說出「爬灰」,說出「不乾淨的話」,可卿只有死路一條。是流言殺死了可卿,是賈珍越禮侵犯害死了可卿。在當時封建社會,大家族,這種事傳開了,只有女子去死,如可卿、金釧、晴雯。

    作者寫寶玉對可卿之死反應過度(吐血),而且自己也反應過度,如寫厚葬可卿(葬禮規格超越可卿身份)。如果單看寶玉「吐血」,作者「厚葬」,似乎並沒什麼,情節需要,主題需要,人物需要。但是結合寶玉(作者)對金釧、對晴雯之冤之死反應過度來看,這裡面就有文章,有隱含意義。她三人都是一個「冤」字,這也反證她三人都是清白的,都是冤死的(後詳),而且都和寶玉有干係。這到後面再來分析寶玉和她三人的關係以及作者為何摻和進去——反應過度。

  寶玉和晴雯

    我在《寶玉有否二次雲雨事》一文中詳敘了寶玉和晴雯的關係,現簡敘幾句。寶玉和晴雯的關係很親密,寶玉對晴雯的情意、好感在眾丫環之首。《紅樓夢》中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胡庸醫亂用虎狼藥》、《勇晴雯病補孔雀裘》、《俏丫環抱屈夭風流》、《癡公子杜撰芙蓉誄》等回詳敘了寶玉和晴雯的關係,是除黛釵外,描寫最多的女子。晴雯是個漂亮的丫環,是情勇,寶玉很喜歡她。晴雯被人誣陷為「狐狸精」,帶病之身被王夫人攆出園子,後冤死。

    晴雯和寶玉是清白的,晴雯為此提出「指證」和「申訴」。晴雯指證襲人「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第三十一回)。晴雯指證麝月「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第二十回)。晴雯指證碧痕「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二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第三十一回)。因是明文寫襲人和寶玉有雲雨事,所以晴雯同語對襲麝碧指證,按類同類比原理,說三人同一類事,其中一人有事,另二人類同於前一人,也即後二人也有雲雨事之嫌。這是作者的暗示意。作者在後面還對指證(暗示意)有了交待(照應)。晴雯還有申訴。晴雯臨死之前申訴(對寶玉說):「……我已知橫豎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癡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起。不想平空裡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晴雯是申訴,也是喊冤。作者特意「請」出燈(照明之意)姑娘出來作證,證明寶玉和晴雯是清白的。清白的晴雯反遭人誣陷是狐狸精,反證出襲麝碧不清白。不清白的反被「管理層」「輿論界」看好,如襲麝碧就被認為是好人、善人、規矩之人。王夫人等誣晴雯為「狐狸精」「妖精」,並把晴雯攆出,致使晴雯冤死。王夫人卻對襲人大加讚賞,「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名聲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三十四回)。王夫人還偷偷每月給襲人發「重獎」。其實,給寶玉首開「洋葷」的就是襲人。王夫人還針對晴雯的事說:「只有襲人麝月,這兩個笨笨的倒好」(七十四回)。請注意,王夫人說襲麝好都是針對男女之事。所以寶玉要悄悄出園子去看晴雯,撫慰晴雯。晴雯臨死前,寶玉和她悄悄交換了貼身小襖,晴雯還把指甲咬下來送給寶玉(死戀之意)。晴雯死後,寶玉為她作了一首長長的《芙蓉女兒誄》,以悼念晴雯。這些都是寶玉「反應過度」,這些也是作者之意,也是作者「反應過度」。這是何意,容後再敘。

寶玉和金釧

   寶玉和金釧的關係也有不同尋常之處。

   第二十三回:

   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

   第三十回:

   王夫人在裡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晃。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帶的墜子一撥。金釧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的笑道:「你就困的這麼著?」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

    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著金釧臉上就打了一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這裡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頓時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你姐姐去。」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也不敢了。太太要打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不見人呢!」(金釧仍被攆出,後投井自盡)

第三十三回:

     賈環便悄悄(對賈政)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

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暫撮土為香》,寶玉在鳳姐生日之時,冒險悄悄出城,尋香找廟,「含淚施禮」祭悼金釧。金釧死隔一年,寶玉仍念念不忘,竟然冒賈家之大不韙,私出祭悼,這反應算是「過」了。

    從這四段引文可看出,寶玉和金釧的關係有些特別。寶玉經常吃金釧嘴上的胭脂,為何愛吃金釧嘴上的胭脂,有生理心理需求。吃胭脂就是接吻,作者只是用了比較詩意的語言。第二段,寶玉和金釧調情,金釧說:「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後面還點醒一句(作者意)「連這句俗語難道也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是「早晚都是你的人,我又跑不掉。」寶玉為了吃胭脂方便,也是為了常和金釧在一起,說:「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寶玉主動要丫環,這還是頭一遭,使金釧的身份顯得很特別。寶玉和金釧的言行(關係)有些過分親暱,這是真的。第三十二回回目《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作者認為金釧是情烈,是死於情。金釧因寶玉調情被攆,離開寶玉,於是投井,是為寶玉而死。第三十四回寶玉夢中金釧「哭說為他投井之情」,也是此意。後文的晴雯也因寶玉被攆而死,死於情,也是為寶玉而死。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第四十三回回目《不了情暫撮土為香》,是說寶玉情未了,仍然情系金釧。此二回回目情之相對,說明寶玉和金釧關係非同一般。

  三艷和寶玉

    寫到這裡,我覺得寶玉和卿釧晴三位女子的關係有一些共同點,作者在她們身上有一些隱情,我現在把作者寫她三人一些共同點列舉出來。

一、寶玉和她三人關係很深。

二、她三人是一個類型。

三、她三人在前八十回都死了,死得都有些冤,這冤和死與寶玉有些關係。

四、寶玉對她三人之冤之死反應強烈,反應過度。

五、作者對她三人之死反應過度。

     第一條前文已述,現在說第二條。從前八十回看,襲人麝月碧痕是一個類型,可卿金釧  晴雯是一個類型,黛釵是一個類型。本文只談前兩個類型。說襲麝碧是一個類型,第一,是說襲麝碧在「管理層」「輿論界」面前有好名聲。如王夫人最看好襲人。王夫人對襲人說:「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名聲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三十四回)。王夫人還悄悄每月給襲人發「獎金」。其實,給寶玉首開「洋葷」的就是襲人。王夫人還針對晴雯的事說:「只有襲人麝月,這兩個笨笨的倒好」(七十四回)。請注意,王夫人說襲麝好是針對男女之事,本文說的「好名聲」也是指男女之事。第二,是晴雯當著寶玉、襲人、麝月(當事人)指證他(她)們,當事人也無話可說,有默認之意。說卿釧晴是一個類型,第一,她三人有不好的「名聲」。如焦大說出「爬灰」(不得志奴僕造言誹謗),王夫人罵金釧「下作小娼婦」,王夫人罵晴雯「輕狂樣兒」(七十四回),「妖精」(七十七回)。第二,是她三人背後被人指控(誣陷)。如焦大說「爬灰」,有人說可卿「不乾不淨的話」,賈環(趙姨娘)說金釧被寶玉「強姦不遂」,晴雯被誣為「狐狸精」。作者意,當面說就有,背後說就無。譏刺那些背後「造言誹謗」的小人。再看,作者明文寫寶玉和襲人有雲雨事,暗文寫寶玉和麝月碧痕有曖昧關係,卻又寫襲麝碧有好名聲;作者寫可卿金釧晴雯有不好的名聲,但實際上知會讀書人她三人是清白的(金釧晴雯是明文寫清白,可卿也是遭人誤解),是一個冤字。清白的反不清白,不清白的反倒清白,這是曹雪芹的對比手法,是作者的高明之處。本文完,作者的意圖會更明顯。

第三條,卿釧晴之冤之死和寶玉有些關係。卿釧晴在前八十回都 死了,死得有些冤,這冤和死都與寶玉有些關係。金釧晴雯之冤之死和寶玉有關係比較明顯。如寶玉調情金釧,金釧戲情寶玉。寶玉先說:「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回了一番話,但讀書人一般只看到後一段話,王夫人實際上是聽懂了前面一段話:「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難道也不明白。」這分明是在誘惑附合寶玉。這前一段話比後一段話嚴重的多,厲害的多。後面的話是說別人(賈環、彩雲),前面的話是說金釧和寶玉。難怪王夫人翻身爬起來,照金釧臉上打一個嘴巴,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為了斷絕寶玉和金釧的情絲,還把金釧攆出院去。寶玉也聽懂了金釧的話,所以說:「我只守著你」。這事寶玉是主動者,經常吃金釧嘴上的胭脂,主動討金釧和他在一處。金釧也順意俯就。「情烈」之金釧為此殉情投井,寶玉逃不了干係。所以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後在床上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一時,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心裡明白,金釧是為自己而死。寶玉對金釧也有「不了情」,所以事過一年之後,寶玉仍要悄悄出園,「撮土為香」,沉痛祭悼金釧。

晴雯之冤之死也和寶玉有關係。作者用五回篇幅專門寫到寶玉和晴雯親密關係,另外還有多處寫到寶玉和晴雯事。寶玉喜歡晴雯,男女不避嫌,兩人親暱的可睡一個被窩(這是象徵意義,並沒發生雲雨情——五十一回)。晴雯恃寵嬌慢,心高氣傲,心直口快,又是「爆炭」般性格,難免開罪惹嫌「詖奴」「悍婦」。寶晴親密親暱之怡紅細事難免不會被某些丫環婆子知曉,所以被誣為「狐狸精」「妖精」,並傳到王夫人耳中。王夫人也要斬斷寶玉和晴雯的情絲,於是晴雯被整病,攆出,致死。「壽夭多因誹謗生」「俏丫環抱屈夭風流」,這是說晴雯是一個「冤」字。寶玉自己心裡也明白,晴雯之冤之死和自己有關,所以晴雯臨死前寶玉悄悄去看她。晴雯死後,寶玉作長長《芙蓉女兒誄》悼念寄情。寶玉自己心裡清楚,他和襲人等「不乾淨」,而晴雯卻是清白的,不清白的反沒事,清白的反倒冤死。所以寶玉有負罪感,贖罪感「反應過度」,泣涕長誄,懷念歌詠晴雯:「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嗷嗷而何為耶。」

     按說,可卿之死和寶玉沒什麼關係,這冤字和寶玉也掛不上鉤。但細看《紅樓》,從寶玉這個角度講,他認為是有關的。二人關係之要點:寶玉和可卿是「精神戀」,二人「幻情」很深(有夢作證)。寶玉看可卿是兼美釵黛,可卿引寶玉入室入夢,也就是說,寶玉青春萌動是可卿引發的,寶玉情竇初開是可卿教引的。第五回是《紅樓夢》之綱,也是寶玉之綱,並不只是金釵之綱。我認為,寶玉夢中之可卿和夢外之可卿是一人,有現實的可卿,才有寶玉夢中之幻影。作者用藝術手法渲染誇張了這個夢,有作者的用意所在。此亦一手二牘一喉二歌手法也。至於二人的精神活動、心裡活動、情感活動,那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作者在二百多年前並沒用現代的大段精神分析心理分析手法,但在多處魚標似的點到此事,讀書人分明可感到水下的魚有多大。作者只是點到為止,留有空白。可卿之死的直接原因是賈珍越禮侵犯,流言所殺,所謂「爬灰」「不乾不淨的話」「是不得志奴僕」所為,是「扯是搬非調三惑四」的人所為。當然,流言也是無風不起浪,總是事出有因,也不是一點影子也沒有。寶玉和黛釵關係那麼好,就沒有流言,說明寶玉和黛釵關係很正常。作者寫了可卿金釧晴雯的「流言」,自然是不會亂寫的,自有作者的用意。金釧晴雯的流言是因寶玉而起,「爬灰」的流言是因賈珍而起,「不乾不淨的話」的流言是因寶玉和秦鍾而起(第十回尤氏轉述)。從賈珍對尤氏姐妹的流氓行為來看,如有「爬灰」的影子,那必定是因賈珍越禮侵犯而起。可卿對此是拚命反抗,「貓狗打架」,貓狗不是一類,不會苟合。可卿以死相拒,或是病死,或是吊死。從常理上講,可卿面對寶玉和賈珍,會視賈珍為臭狗屎(作者在全書寫有賈珍之臭),書中並沒一言半語談到二人有男女之事,甚至都沒有二人接觸的場面,倒是有不少可卿和寶玉親密的言行和場景。至於因寶玉秦鍾而起的「不乾不淨的話」的含意是什麼,我猜測,無非是把寶玉、秦鍾、可卿三人的關係誇大誇張渲染而已。從寶玉這個角度講,他也會聽到關於可卿情色的風言風語(注意,寶玉並不明白「爬灰」含意,也即不明瞭賈珍可卿事),所以,寶玉認為可卿之死和自己有某些關係。從書中得知,寶玉和女子交往,女子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拉,這是他的情癡情種性格。可卿突然死了,寶玉除了悲痛外,馬上就會懺悔似的反應,可卿之死和自己有某種聯繫,起碼有心理情感方面的聯繫。如果自己不摻和可卿的精神情感世界(自己還在夢中和可卿雲雨一番),擾亂她的心態,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可卿也許就不會死。寶玉就產生負罪感,所以才「吐血」。單看寶玉可卿之事,似乎有些模糊。如果結合全書、結合金釧晴雯事來看,可卿、金釧、晴雯是一個類型,可卿之冤是顯而易見的,可卿和寶玉關係有些特別。

     第四條,寶玉對她三人之死反應強烈,反應過度。寶玉在夢中聽說可卿死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驚心動魄。寶玉還連夜到可卿靈前,「痛哭一番。」,一個十一二歲孩童,聽說比他大七八歲的已婚侄媳婦死了,還吐出一口血來,書中人感到奇怪,書外人也不太理解。如果從寶卿「幻情身」「精神戀」這個角度來看,還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從以上分析第五回來看也是 可以理解的。這也反證寶玉可卿兩人關係很深。

     寶玉得知金釧死訊「心中早又五內摧傷」,傷心傷肺;「茫然不知所往,」腦袋蒙了,受打擊太大。一個丫環死了,何至於此。實在是兩人有情意往來,暴露了,被抓著了,金釧只好為他殉情投井,是因他而死。所以寶玉心裡非常痛苦難過。這是第一個反應過度。一年後,寶玉「情未了」,鳳姐生日之時,他不當回事,不怕得罪賈母王夫人鳳姐等,悄悄出去找廟尋香,祭悼金釧,一舉一動很心誠,這說明金釧在他心裡份量很重。有的讀書人不太理解這一點,如果不從情這個角度理解寶釧之事,是不會理解寶玉這兩個反應過度。

      晴雯臨死前,寶玉悄悄一人出院去看她,兩人又是說私情話,又是交換貼身物,生離死別;晴雯死後,寶玉又一人出園去看她,人去屋空,寶玉傷心不已。寶玉還為晴雯作《芙蓉女兒誄》。此篇誄文在詩詞中篇幅最長,「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又說又歌,情文並茂,不同尋常,也屬「反應過度」。但是,如果理解晴雯是因寶玉而死因情而死,就會理解寶玉的言行了。有人說(脂批),誄晴雯實則誄黛玉。這說不通,黛玉未死,誄黛玉作什麼,這不是咒她嗎?作者寫寶黛自有寫寶黛的寫法,如《慧紫鵑情辭試忙玉》一回,另有一番風味,頗見力度。如果聯繫可卿金釧來看,這還是誄晴雯(誄文一般是上對下)。

     第五條,作者對她三人之死反應過度。作者曹雪芹自己也知道對可卿金釧晴雯三女子之死反應過度,並在書中借他人之口說出。

     作者要在書中寫一次「盛喪」,就如同要寫盛筵、省親、祭宗祠、元宵夜等幾個大場面一樣。關鍵是這個「盛喪」寫給誰。作者寫給了可卿。作者為什麼寫給可卿,容後再論,但作者自己知道和寶玉一樣「反應過度」。第十三回,賈珍看幾副杉木板不滿意,薛蟠說他店裡有一副上好的板:「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賈政因勸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賈珍「如何肯聽」,執意要這樣。這是作者有意這樣寫,意說厚葬可卿過了。單看厚葬可卿是有些令人難解,甚至會使人聯想到其他意思。如果結合作者對金釧晴雯的反應來看,她三人是一個類型。

作者也知道寶玉事隔一年後仍悄悄出外重祭金釧過了。第四十四回,作者借黛玉之口說寶玉「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水總歸一源,不拘哪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意說寶玉為金釧不必這樣。作者特寫這一段,點明此事。另外,寶玉心裡何嘗不知道,對人只在誠心,不在形式。第五十八回,寶玉要芳官轉告藕官:「以後斷不可燒紙錢。……逢時按節,只備一爐,到日隨便焚香,一心誠虔,就可感格了。……殊不知只以誠心二字為主。……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設一爐,不論日期,時常焚香。他們皆不知原故,我心裡卻各有所因。……所以說,只在敬,不在虛名。」

     作者也知道誄晴雯過了。第七十九回,寶玉念完誄文,黛玉在花影中聽了,出來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的了。」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曹娥是東漢有名的孝女,曹娥碑是名碑,刻有上虞長官撰寫的誄文,古今相傳。一個小丫環怎能和曹娥並傳。這是說誄晴雯過了。脂批也知此意。

作者為何這樣寫

     作者知道寶玉對她三人之死反應過了,為何這樣寫?是為了表現寶玉,還是有其它什麼意思。這是使人不得不想的一個問題。寶玉(雪芹)對她三人之死尚且如此,如對寶玉的核心圈子人物黛釵死了怎麼辦?黛釵是寶玉名符其實的情人。如「試忙玉」一回,黛玉僅是要離開寶玉,寶玉聽說黛玉要回林家,立時神智不清,「已死了大半個了。」黛玉如果死了,寶玉還不得「死了全個了。」

     寶玉為什麼和核心圈子(還有湘妙鳳襲等)之外的她三人關係這麼深?當然,這關係深在書中並不明顯,是作者隱去的意思,或者說,是暗示的意思。如果從書的表面來理解,是很難說通的,只有結合作者個人事來談。

     現在來說說作者曹雪芹的事。一般認為,《紅樓夢》是曹雪芹帶有自傳(家傳)色彩的小說。至於自傳成份有多少,哪些有自傳成份,哪些屬藝術創作,實在很難說清。而且作者有意用「真事隱」「假語存」真真假假的手法「蒙蔽」讀書人,那就更難分辯了。那麼,作者寫寶玉和卿釧晴之事有哪些真假情況呢,這也很難說清。但可以作一些分析推測,瞭解一點作者的創作意圖。

    看紅學資料,曹雪芹家庭方面有些資料,所以有較多的文章談到曹家的事,曹家幾代人事對曹雪芹創作影響如何如何。如果從創作這個角度講,我以為,作者的個人經歷要比家庭影響對創作的影響大得多。曹雪芹個人資料非常少,後期有點資料如「新婦」「伊子」「舉家食粥酒常賒」等。作者青少年時的資料幾乎是空白,作者個人生活、情感生活資料更是沒有。但從《紅樓夢》看,作者個人生活、情感生活非常豐富,非經歷者難以寫成此書。現在只好從書中推測,知其大意。

     卿釧晴冤死後,寶玉是有些「反應過度」,這實在也是作者「反應過度」,濃墨重彩寫之。如果黛釵死了,作者的筆力能超過她三人嗎?像可卿的厚葬、晴雯的誄文是到頂了,是很難超過的。作者留下的只有前八十回,後面的事我們不得而知。後四十回不管是誰的筆墨,寶玉得知黛玉死後,反應並不很強烈,沒急得「直奔出一口血來」,也沒給黛玉作長長的誄文或長詩。相對於卿釧晴之死和「試忙玉」黛玉離開,筆勢要弱一些。

     曹雪芹為何對可卿金釧晴雯寄托那麼重的感情。雪芹的現實生活怎樣,特別是一些隱事私情,永遠也搞不清。但是,從《紅樓夢》中不可否認的可看出,雪芹在她三人身上暗示了某些隱情,寄托了某些自己的私人感情(多情公子空牽念),對她三人曲筆暗含了自己的負罪感,贖罪感,懺悔心理。當然,這些是通過寶玉表現出來的(作者也是「紈褲」子弟),但是「厚葬」「重祭」「長誄」卻是作者安排的。我也不是說,書裡發生的事,作者都是實錄,但從書中一些過頭不合情理的事來看,作者是有意為之,必有含意。或許,現實生活中和作者有情意關係的三位女子(並沒發生雲雨情)被各種因素冤死了(這裡面也有作者的因素),作者為她們喊冤,借此悼念她們,懷念她們,並表達自己的負罪感,贖罪感,懺悔心理。

     第七十回,寶玉說:「……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紅樓夢》是哀音,曹雪芹曾經離喪,故作此哀音。同時,曹雪芹心不死,情不絕,《紅樓夢》也是一部理想之歌,為裙釵、為寶玉、為大觀園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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