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論雪芹
現在的紅學界太感情化,太情緒化,對那個曹雪芹只許相信,不許懷疑;只許讚美,不許指摘。其實這是很不好的學術風氣。科學的方法提倡冷靜,提倡懷疑,提倡論爭鳴,提倡否定之否定,對曹雪芹研究也應該持這樣的態度。
1、《紅樓夢》是根據曹家的「風月繁華」寫成的麼?
自從胡適先生考證出《紅樓夢》是根據曹家祖孫三代四任「江寧織造」在南京的「風月繁華」生活為原型寫出來的結論以來,紅學界對此結論很少有人持懷疑態度,胡適以後的《紅樓夢》研究,大多是為這一結論的某些缺陷做點補充、打打補丁;有幾個為數不多的學者從曹雪芹的年齡出發,懷疑過他創作《紅樓夢》的可能,但立刻又在曹家選出另一個對像作為《紅樓夢》作者;幾乎沒有人從根本上否定《紅樓夢》是以江寧織造府事跡為原型這一結論。
曹家三代四任「江寧織造」,在南京過了幾乎六十年「風月繁華」的生活,這是事實,有充分的史料證實,無須懷疑。問題是,《紅樓夢》中提到的這個曹雪芹,究竟是不是江寧織造曹家的後人?他有沒有經歷過曹家在江南的「風月繁華「?
天下姓曹的人多矣,如何能證明此曹非彼曹,是把曹雪芹同江寧織造家族的血緣聯繫起來的學者必須回答的問題。而目前紅學界面臨的一個最大尷尬之處,就是曹雪芹找不到爹!有人說他的爹是曹寅的兒子曹禺頁,有人說他的爹是曹寅的繼子曹兆頁,但都沒有直接證據支持。
能證明曹雪芹同江寧織造家族有關係的間接證據,似乎也只有二敦先生的那兩首詩。詩中說,曹雪芹曾隨「先祖」到織造任上風光過,曹雪芹經常「秦淮風月憶繁華」,就是經常向他們哥倆吹噓,自己當年曾在秦淮河畔經歷過富貴榮華的生活。
其實這條證據是最靠不住的!所謂「先祖」,最起碼是爺爺吧,曹寅康熙五十一年(1712)便翹辮子了,此時曹雪芹還沒出生,怎麼可能跟隨爺爺到南京上任呢?對曹雪芹的生年,紅學界有爭議,迄今大概共有三種說法。但不論哪種說法,曹寅都死在曹雪芹出生之前。曹雪芹出生的時間,目前相信雍正二年的比較多,曹家大概就是這年被抄了家,回到北京十七間半舊房中去苦度歲月,曹雪芹又怎麼可能去回憶江南的繁華生活呢?
有人說曹雪芹可能聽家中老人講述過昔日的繁華,自己還可能到南京去搞過實地調查,因此能寫出家庭昔日的「秦淮風月」。且不說這種說法純屬臆測,就問一句話吧——《紅樓夢》靠道聽途說能寫得出來?如果《紅樓夢》的題材都是聽別人說的,作者自己並未經歷並感受過,還有可能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麼?
周汝昌老先生獨闢蹊徑,「新證」出曹家在乾隆初的三年時間,經歷過「二次復興」,《紅樓夢》寫的繁華是這第二次繁華,而不是第一次繁華。此說貌似有理,但深究起來卻不值一駁。除了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之外,曹家即使真的有「二次復興」,也只能是發生在北京的繁華,曹雪芹怎麼能向敦氏兄弟回憶在「秦淮」的繁華呢?秦淮河是南京的一條著名河流,北京並沒有秦淮河。
種種跡象表明,胡適先生和許多紅學大師們堅信的這個曹雪芹,根本不可能寫出曹家在南京的「風月繁華」;如果《紅樓夢》確實是這個曹雪芹寫的,那他記錄的便不是「江寧織造」家族的故事。二者必居其一,任誰也迴避不開這個兩難選擇。
2、曹雪芹是「江寧織造」曹家的後人麼?
前面說過,紅學界考證出的這個曹雪芹找不到爹,其實不僅如此,他還找不到爺爺!胡適先生硬說曹寅就是他的爺爺,其實也沒有過硬證據。就問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吧:曹寅號「雪樵」,他的孫子字「雪芹」,難道這個家庭的人都有精神病麼?按照封建社會的避諱規矩,難道讓祖孫二人像哥倆那樣排行麼?
胡適先生之後,諸多紅學專家確實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考證工作,找到了清宮中保存的曹家檔案,也發現了曹家的「五慶堂家譜」。可惜的很,這些新發現的重要資料中,就是沒有曹雪芹的痕跡!在這些資料中,只發現了曹禺頁有個「遺腹子」,曹兆頁專門為此報告了皇上。
這個「遺腹子」是否就是曹雪芹呢?孩子還沒生出來,是男是女不知,是死是活不知,誰能斷定?更何況在「遺腹子」的名下,還有一個家譜中有名的曹天祐頂著。那麼曹天祐是否有可能是曹雪芹的別名呢?似乎也無此可能,因為家譜中明明記載,這個曹天祐當過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官州同」——大概就是今天的地級市副市長吧,何至於像曹雪芹那樣窮愁潦倒?
曹雪芹根本不可能是「江寧織造」曹家的後人,和曹寅沒有什麼關係。那麼二敦兄弟為什麼還要這麼認為呢?因為二敦也根本不知實情,他們詩中說曹雪芹隨「先祖」上任,在南京曾經「闊」過,只能是聽這個曹雪芹自己說的。曹雪芹為什麼要撒謊呢?為什麼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呢?且聽下回分解。
3、曹雪芹究竟是在創作還是「披閱增刪」?
曹雪芹有可能「披閱增刪」過《紅樓夢》,因為書中明明寫著他曾經「披閱十載,增刪五次」。不要把這看成什麼了不起的工作,所謂「披閱」(不是「批閱」),就是看書,一本書看了十年,稀鬆平常;所謂「增刪」,就是添幾個字,刪幾段話,中國封建文人沒有知識產權觀念,一般都好犯這個臭毛病,幾乎所有的古典文學作品,都被不相干的人「增刪」過,《紅樓夢》不幸被「增刪」不足為奇。
但奇怪的是,他為什麼還要「披閱」了十年後,再「撰成目錄,分出章回」呢?一部百萬字的鴻篇巨製,難道創作之初沒有目錄、章回麼?試想,《紅樓夢》這麼冗長的故事,如果創作之初連個提綱都沒有,創作時連章回都不分,信手寫來,寫到哪算哪,一股腦寫了沒有層次段落的一百萬字,古今中外有這麼寫作的奇怪作家麼?在這一鍋粥一樣的文字面前,他自己又怎麼去「披閱增刪」達五次之多?能理出頭緒麼?
還有奇怪的事情,曹雪芹說自己對《紅樓夢》一共「增刪」修改了五次,但《紅樓夢》最後還是一個斷臂的維納斯。難道曹雪芹每次修改都只改前八十回?一次次都都沒改到頭,便半途而廢,再從頭另行改起,反反覆覆五次都重複同一荒唐舉動,這不是很奇怪麼?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在後面,根據紅學家們考證,曹雪芹每修改一次,便向外傳抄一次,因此形成了什麼「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等等。曹雪芹一次拿殘稿外傳,難道五次都拿殘稿外傳?畸笏叟說,《紅樓夢》後半部分讓借閱者「迷失」了,難道從外傳的第一次就「迷失」了?曹雪芹既然是作者,迷失後半部分後又「披閱增刪」了四次,難道一次也不肯補寫完整麼?
從文學創作的一般常識來說,以上三個方面的行為是絕對荒謬的。唯一可以解開這三大謎團的解釋就是,曹雪芹根本不是在創作,而是拿別人的稿本「披閱增刪」。《紅樓夢》開始的交代並沒有「故弄狡獪」,而是老老實實的交代。只有修改者,才可能對已經成書的目錄、章回進行修訂;只有修改,才可能每次只改前八十回;只有修改,才可能每次都拿殘稿傳抄。而作者這樣做是絕對荒謬的。
其實,早有史料證實,曹雪芹只是個改編者。脂硯齋早就說過,曹「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一書」,裕瑞也說他是在前人的本子上一次次修改,越改越奇,一段段拿出來換「南酒燒鴨」。曹雪芹的生活是那麼艱難,我們還是不要苛責古人吧。
明義《題〈紅樓夢〉》二十首詩,證明他看到的《紅樓夢》是完整的故事,這本《紅樓夢》是全本,不缺後半部分。明義又交代這本書是從曹雪芹手中拿到的,難道明義拿到的,就是曹雪芹據以「披閱增刪」的底本?明義很有可能把這個全本弄「迷失」了,或者賴下了不肯交還,曹雪芹無可奈何。由於曹雪芹此時第一次披閱增刪還沒有完成,只修改了前八十回,當然修改稿還在自己手裡。於是,只好根據自己剩下的前八十回抄本,再一遍遍反覆「披閱增刪」,改來改去始終只有前八十回。由於不是原創,所以也無法補足後半部分,只好付之闕如了。
曹雪芹只活了四十歲,因為愛子早夭,淚盡而逝了。其實曹雪芹如果不早死,再「披閱增刪」十次八次,《紅樓夢》也只能是八十回了。明義拿走了全本的底稿自己手裡只有八十回修改稿,有什麼辦法呢?
4、袁枚說曹雪芹乃百年前人是有意「欺人」麼?
為《紅樓夢》作者最早提供書面證據的,是曹雪芹的同時代人袁枚。袁枚說曹雪芹是曹寅的兒子,大觀園就是他曾經擁有的隨園。但非常奇怪,袁枚卻莫名其妙地感歎,曹雪芹創作《紅樓夢》,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胡適先生接受了袁枚前邊的說法,因為可以證實曹雪芹的作者身份,又可以證實《紅樓夢》寫的是「江寧織造」府的故事,因為隨園的前身,就是織造府花園。但胡適先生輕率地否定了袁枚說法的後半部分,理由是「此老慣會欺人」。這是什麼理由?前半句話對我有用,就是不欺人,後半句話對我不僅無用,而且有害,就是欺人,治學能這樣實用主義麼?
其實袁枚並沒有看到《紅樓夢》,他是聽別人說的。誰說的呢?就是那個看過《紅樓夢》全本的明義。袁枚的記錄中記載著「明我齋」三首《題〈紅樓夢〉詩》,明義字我齋,袁枚記載的三首詩就是明義《題〈紅樓夢〉》二十首詩中的三首,可以證明他只是根據明義的詩序,猜測曹雪芹這個人的。由於袁枚只是道聽途說,所以按照明義的三首詩,把《紅樓夢》理解成了描寫妓女生活的書,說書中「某校書尤艷」。「校書」者,妓女之雅稱也。
袁枚並不認識這個曹雪芹,只是在明義的詩前小序中知道了該書的作者就是曹雪芹。由於明義在小序中說曹雪芹是曹寅的後人,令袁枚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曾經擁有的隨園,以前就是曹家的花園;又因為曹家在織造府花園生活的時代,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所以順理成章地把這個描寫「大觀園」的曹雪芹理解成了百年前的人。「此老慣會欺人」,是否如此,歷史自有公道,最起碼在《紅樓夢》作者問題上,此老沒有故意欺人。
5、《紅樓夢》的作者究竟是誰?
明義從曹雪芹手拿到的那本《紅樓夢》,很可能就是《紅樓夢》的原始底本,這是個有始有終的完整小說。這部小說從初創到曹雪芹修改,已有百年滄桑了。由於小說是曹雪芹拿出來的,曹雪芹又沒有告訴小說是前人創作的,又慣於向人宣揚曹寅是自己的先祖——既然向好朋友敦氏兄弟都這麼說,對明義就更會這麼吹噓了——所以明義把《紅樓夢》理解為是曹雪芹根據曹家歷史創作的,並寫入了《題〈紅樓夢〉》詩小序中,謬種流傳,一至於今。《紅樓夢》研究中那種種不可解之謎,其根源都出自明義,明義也是聽曹雪芹自己說的,始作俑者,還是曹雪芹。說他有欺世盜名之心,也不算冤枉。他可能是為了虛榮心有意如此,也可能是為了多賣點銀子無奈如此,不論如何,畢竟如此,歷史開的玩笑,就這麼殘酷!
袁枚說曹雪芹是百年前的人,無疑是錯誤的,但他說《紅樓夢》是百年前故事,無疑又是正確的。曹雪芹不是百年前的人,《紅樓夢》故事的背景,也不是江寧織造曹氏家族的興衰舊事。《紅樓夢》的初作者是康熙朝大文豪洪升,是曹寅的同時代人,當然是百年前的人物。《紅樓夢》的故事原型,發生在「靈河岸邊三生石畔」的杭州,是百年前「百年望族」洪家的慘痛歷史。袁枚哪裡知道這些,不過誤打誤撞,碰巧說對了一半。
關於洪升初創《紅樓夢》的真相,在土默熱先生的系列文章中,有詳盡的考釋,讀者可自去查閱,這裡不再重複。洪升人生的最後一站,是在江寧織造府度過的,很可能把《紅樓夢》書稿交給了曹寅,求曹寅為他花錢僱人雕版印刷,有曹寅讀稗畦「行卷」後所作的詩為證。詩中說「稱心歲月荒唐過,垂老著書恐懼成」,應該就是洪升根據自己的「荒唐」往事,在恐懼中寫成的《紅樓夢》。
曹寅晚年諸事不順,洪升歸途中又淹死了,沒人再關心《紅樓夢》出版一事。後來,曹家事敗,書稿流傳到曹家後人手裡。曹雪芹雖非曹家後人,但也可能像《紅樓夢》中的賈雨村同榮國公賈家「聯宗」、王狗兒同王熙鳳家「聯宗」一樣,同「江寧織造」曹家的後人聯過宗——這在封建社會是攀附權貴的常事,曹雪芹也很難免俗。可能曹家後人無人對《紅樓夢》感興趣,也不想把別人的祖宗硬安到自己頭上——須知《紅樓夢》中賈府「除了門口的石頭獅子」,哪裡也不乾淨,把他當祖宗,也是佛頭著糞,光彩不到哪裡。
三不知被這個同宗的曹雪芹得到了《紅樓夢》書稿。曹雪芹可沒有什麼顧忌,管他門口的石頭獅子是否乾淨,關我甚事?一個落魄文人,用什麼換點錢都好,於是才有了「披閱十載」,並頻繁拿出來換「南酒燒鴨」等生活必需品。假如劉姥姥得到了書稿,王狗兒十載披閱,換點倭瓜青菜度日,不是很平常麼?無須譴責他低級庸俗。這也間接證明了曹雪芹何以在《紅樓夢》中,不為自己祖先的醜行避諱掩飾,因為書中並不是他的祖宗的事跡。
最可惜的是明義手中的那個本子沒有流傳下來,因為它最可能是洪升的底稿。現在流行的八十回脂本,經過了曹雪芹五次篡改,塞進了一些他道聽途說的曹家的事——例如趙嬤嬤說什麼甄家「接駕四次」——被胡適先生敏銳地捕捉到,成了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鐵證」。其實,「鐵證」不鐵,《紅樓夢》中的主要故事情節,都與曹家歷史無關,而與洪家歷史完全契合,《紅樓夢》表現的時代背景和異端思想,也是康熙朝而不是乾隆朝的。
以上對曹雪芹的分析文字都是推論,並沒有直接證據。但推論如果能夠解決歷史上的懸案,並非不可使用的研究方法。否則,關於曹雪芹的史料就是這些,又面臨著一系列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和邏輯混亂,不使用合理的推論方法,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麼?更何況土默熱老師考證的洪升初創《紅樓夢》事跡,有充分的史料證實,足可打破曹雪芹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