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從劉姥姥兩進榮國府說起

試從劉姥姥兩進榮國府說起

試從劉姥姥兩進榮國府說起

紅學研究

劉姥姥是個穿針引線的人物。其一場作者就交代了這個人物的作用,「按榮府中一宅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竟如亂麻一般,並無個頭緒可作綱領。……恰好忽從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個人家,因與榮府略有些瓜葛……因此便就此一家說起,倒還有些頭緒。」劉姥姥兩進榮國府除了從她眼裡看到榮國府之奢侈和上下等人的為人行事外,似乎還可以看出點別的東西。

劉姥姥準確點說她女婿王狗兒之祖父與王家有瓜葛,王狗兒的祖父與王熙鳳之祖王夫人之父連過宗,認過干親,因這王狗兒一家窮途末路了,劉姥姥想出個法子,到賈府打秋風,劉姥姥為什麼不去王家而尋上了賈家是衝著王夫人來的,「他家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我倒認為這句簡單的話不可小看,王夫人在婆婆眼裡是「木頭」一樣的人,不大說話,但是劉姥姥是見過她未出閣之時的形容「著實響快」,可見王夫人出嫁與未出嫁之時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其時的「會待人也不拿大」的善良應該是真心的,但出嫁之後的所謂「憐老恤貧」卻不盡然了。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先找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從王家陪嫁過來,自然認得,加上狗兒曾幫過周瑞的忙,一是抹不過情面,二是顯弄自己的體面,於是自作主張把劉姥姥帶了進去。周瑞家的只顧著顯弄自己的體面,卻忘了王夫人的體面了。

周瑞家的帶了劉姥姥來見王熙鳳,一是鳳姐當家,二當然還是因為鳳姐是王家的人。鳳姐見了劉姥姥,表面上的禮數倒也敷衍的周到,但是鳳姐並不認識劉姥姥,不敢擅自做主(跟周瑞家的自做主張恰恰是個對比),她要周瑞家的去回太太:「你去看看,要是有人有事就罷,得閒兒呢就回,看怎麼說。」鳳姐其時是顧慮到了這一點,要周瑞家的悄悄回話,而王夫人的態度呢,是「今日不得閒,二奶奶陪著也是一樣。」又推給了鳳姐,劉姥姥正在訴苦,賈蓉來了,鳳姐「忙止劉姥姥不必說了」,可見劉姥姥之進榮國府對王夫人和王熙鳳來說的確是「打嘴現世」的。鳳姐因王夫人不管,就胡亂拿了給丫頭做衣服的20兩銀子打發了劉姥姥,並且立刻就站起來送客了。

送走了劉姥姥,鳳姐就急忙要周瑞家的去回話,其時王夫人卻不在房,而是迴避了,跑到梨香院去找薛姨媽「閒話」,前面才說不得閒,一轉頭就去閒聊,實際上是躲了,而王夫人去找薛姨媽也不是真的閒得無事,全書中王夫人只主動去看望過薛姨媽這一次,其他時候都是薛姨媽去看她,從這點上也可以看出王夫人為長,王夫人為什麼會去看薛姨媽呢?我認為她是特意去告訴薛姨媽娘家來了個打秋風的親戚,而薛姨媽也是因為家道中落,作為親戚投奔來的,這在王夫人是個心病,因此特意去告訴。薛姨媽呢,馬上就拿出一盒宮花,要送給賈家的女孩子了,表明自己雖然同樣是親戚,卻身份不同,薛家是皇商,送得起這新鮮的花樣,並不是像劉姥姥那樣來打秋風的。

薛姨媽送這宮花說了這麼一句:「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她接著又說寶釵不喜歡花啊粉的,這宮花薛姨媽雖然說是新鮮花樣,但是卻是放在那裡沒用的東西,早不送晚不送,娘家的窮親戚一來打秋風就送,而且是把庫裡不用的東西拿出來送賈家的小姐,」白放著可惜了」才拿來送人,換了普通人,只怕就是接受起來這心裡也有點不是滋味,明擺著薛姨媽的口氣是高人一等,至少也是跟賈家拉平地位,但王夫人卻沒有表示,因為賈家的女孩子實際上跟她沒關係。

周瑞家的挨門挨戶去送花,迎探惜三春都很客氣,惟獨到了黛玉這兒,黛玉不屑一顧,還說:「挑剩了才給我」的話,這宮花也確實是挑剩了沒用的東西,「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言語」,其實上送宮花是為王夫人爭臉面,而周瑞家的這裡也代表了王夫人的意思,先給賈家的姑娘送完了再送給黛玉,表明黛玉其實才是無依無靠投奔來的,按理說黛玉是客居,又是老太太的心頭肉,那送東西應該先送給她,然後才是自家的女兒,周瑞家的倒著來,其實也說明了王夫人的態度。因此我認為黛玉那句無端挑剔的話也不是單純的使小性兒,黛玉之不領情和挑明了自己的不滿,周瑞家的卻是一個一聲兒不言語,她不過是下人,而且也只是中間傳喚的人,如果是把黛玉當正經主子看,多少都應該打下圓場,敷衍一下,就是沒話說也可以笑一笑,卻一點表示都沒有,可見心裡是十分不滿的,回去之後難免不會在王夫人那兒說三道四,想來王夫人對黛玉的憤恨也由此加深一層。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王熙鳳的處理其時王夫人還是比較滿意的,但是劉姥姥第二次來卻不一樣了。

劉姥姥第二次來榮國府倒不是打秋風的了,而是貧窮人家知恩圖報,送了新鮮的蔬菜瓜果來走親戚的,也還是這個周瑞家的多事,忘了第一次鳳姐叫她去回話時說的「有事有人呢就罷」,趕忙去回鳳姐,當時鳳姐是在老太太那裡,而且是有很多人在,鳳姐大約是也高興了,忘了顧忌,順口說「晚了就住一夜。」偏生老太太聽見了,鳳姐「就回明瞭」,老太太叫帶了去,鳳姐連同平兒和周瑞家的都認為是好事鼓動著劉姥姥去見賈母,第一次來還是只有王家的人知道,那這次全榮國府都知道王家有這麼個窮親戚了。

王夫人的態度呢?書中隻字未提,其時王夫人就真的像根「木頭」,不吭聲了。王熙鳳此時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先前留客不過是順口話 ,這會兒「見賈母喜歡」才又幫著挽留,這裡鳳姐只顧討老太太喜歡,卻忘了王夫人了。接下來帶劉姥姥進大觀園,王熙鳳是存心把她當成一個笑料,跟第一次遮著藏著大不一樣,先是把菊花給她插了一頭,然後又跟老太太的心腹丫鬟鴛鴦合謀,專門拿劉姥姥來出洋相、開玩笑,全然忘了這個笑料會使王夫人蒙羞,劉姥姥說了那句「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的話後,「王夫人是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說不出話來是真,只這笑裡面多少有點苦澀,誰拿自己娘家的親戚取樂兒都是沒面子的事。

這裡只有襲人顧及到了王夫人的體面。劉姥姥喝醉之後誤入寶玉的臥室,襲人是暗中提防的,眾人都在院子中找,只有她想得深一點,揣度劉姥姥可能進了怡紅院,找到劉姥姥後又教她撒謊,遮蓋了這個洋相。

 劉姥姥走,王熙鳳非常慷慨,吃的用的再加銀子送了一大堆,連平兒都送了東西,賈母和鴛鴦也送了不少東西,都是劉姥姥拿回去很實用的,可見這些人是出於喜歡她才送,並不是虛禮,王夫人呢,也很慷慨,一次就拿出一百兩銀子來,但是卻特別吩咐「叫你拿回去或者做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畝田地,以後別再投親靠友的。」實際是叫她以後別來了,劉姥姥這次走,老太太那裡辭了行,還要去院子裡跟眾人辭行,鴛鴦攔著沒去成,按理說當時老太太生病,「眾人」都過來請安,王夫人更應該在,卻還是躲了沒見,這個劉姥姥之進賈府王夫人是什麼心態就不難想像了。

劉姥姥走後,眾姐妹到惜春處談論畫畫的事,說起劉姥姥,林黛玉直言不諱:「他是哪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哪門子的姥姥?恰恰就是王夫人家的「姥姥」,黛玉這個尖酸刻薄的比喻實際上對王夫人的大不敬,也難怪王夫人不喜歡林黛玉了。

再回頭說這個未出嫁之前「著實響快」的王夫人。「拾春囊」那回,鳳姐跟王夫人說要裁人,王夫人說:「只說你如今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何等的金尊玉貴……」再如黛玉進府之時賈母的話:「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再有賈雨村說黛玉:「度其母必不凡,才有其女!」可以想像黛玉之母賈敏在家之時受寵愛的程度遠甚黛玉,而其風流靈巧、超凡脫俗也如黛玉,那其口齒伶俐、孤標自賞也不會在黛玉之下,自然,王夫人與其比較起來也就顯得俗氣的多了,賈敏想來是很看不起這個嫂嫂,黛玉對劉姥姥毫不客氣的嘲諷也可以想像當初王夫人很可能受了賈敏不少的氣。

寶黛初會之時,「黛玉亦常聽母親說過,二舅母生的這個表兄,乃銜玉而生,玩劣異常,極惡讀書……」用這些詞形容自己的外甥也可見賈敏的態度,這個「著實響快」的王家二小姐進了賈府跟小姑子之間的關係也可想而知,而做媳婦的要讓著小姑子,加上小姑子還深得婆婆的寵愛,王夫人就只好變成「木頭」了,從薛姨媽、王熙鳳等人的為人行事看,王家的教養實在是很世俗化的,那王夫人不入賈母和賈敏的眼也就可以理解了.

王夫人平常不多言不多語其實才是真正的「守拙」,而王夫人也知道賈敏對自己的看法,黛玉入府時,王夫人跟她介紹寶玉,開始也是說寶玉「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說這話是自謙,一般當父母的在外人面前都有可能這麼說,但是跟晚輩這麼說就有點謙虛過度了,緊接著王夫人又說:「你只以後不理他,你這些姐妹都不敢沾惹他。」其實是要黛玉離寶玉遠著點。

黛玉心直口快,當著王夫人說:「在家時也聽母親常說,這個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喚寶玉,雖極酣玩,說在姐妹情中極好的。」這話等於是坦白了賈敏的態度。姑嫂之間的矛盾很自然地就延續到黛玉身上了,加上黛玉來了之後同樣得到賈母的寵愛,而且和自己的心肝寶貝情投意合,寶玉又處處偏向黛玉,王夫人對黛玉的恨也就可想而知。

由此猜測,劉姥姥兩進賈府其實是在無意間加深了王夫人和黛玉以及賈母之間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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