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探微點滴：秦可卿的名字
秦可卿的名字有什麼疑問嗎？讓我們先引用一些紅學家的著作或文章的片斷：
俞平伯的《論秦可卿之死》（紅樓夢辨）：「則秦可卿直兼二人之長矣，故乳名兼美。」
王崑崙（太愚）的《紅樓夢人物論》：「他（曹雪芹）便給這位少婦『情』『淫』『兼美』以及『情可輕』這樣的評價。」
張愛玲的《紅樓夢魘》：「太虛幻境搬到第五回，才有警幻的妹妹『兼美』，字可卿…」
蔡義江的《寶玉驚夢的兩種文字》：「警幻盡可以只介紹給寶玉一位『乳名兼美，字可卿』的女子…」
張海英的《紅樓夢作者對我說》（上海人民出版社）：「她乳名兼美，暗含兼具薛林二位之美。
…
好了，不用再引用了，總之，不論這些紅學家具體論述的是什麼問題，幾乎眾口一詞，秦可卿的乳名叫「兼美」，字「可卿」，自從紅樓夢產生二百多年來，幾乎已成定論，似沒有任何異議。
紅樓夢中將「兼美」與秦可卿聯繫起來的只有一處，那就是第五回在寶玉夢中，警幻說的話：「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於汝。」這似乎是可卿乳名「兼美」的鐵證了，但是，對這一問題，我卻有兩點疑問：
第一，「兼美」二字似與乳名不相稱。一般乳名或小名，總是詞義淺白，易於口中呼喚，而「兼美」二字不具備此特點；
第二，同是第五回，回末「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秦氏…忽聽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還有第八回，回末「…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這兩處明明說秦氏的小名（乳名）是「可卿」，這豈不是與乳名「兼美」矛盾？
這兩點疑問如何解釋呢？我想，我們歷來對第五回中的「乳名兼美字可卿者」這句話的理解都錯了，錯就錯在斷句上。一般對這句話的理解是「乳名兼美——字可卿者」，在「美」與「字」之間斷句，從而認為「乳名叫兼美，字叫可卿」，這就和上述提到的書中其他兩處發生矛盾；按我的理解，這句話的斷句方式應該是「乳名——兼——美字——可卿者」，「美」是用來修飾「字」的。也就是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乳名和美字都叫可卿」，如同我們一般俗稱「名字叫可卿」一樣，這也是書中其他地方提到秦氏小名（乳名）時，只稱「可卿」，再也沒有什麼「兼美」出現的原因，因為秦氏的乳名就叫可卿，而不是什麼「兼美」。
查一下紅樓夢的各種版本，發現第五回的這句話有三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舒序本、夢稿本作「乳名兼美字可卿者」；
第二種情況，甲辰本、程本作「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和第一種情況相比，多出一「表」字；
第三種情況，戚序本作「乳名兼美[妙蓋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妙蓋指薛林而言也]是雙行批注。
可以看出，後兩種情況甲辰本、程本、戚序本都將這句話當作「乳名叫做兼美，字叫可卿」來理解，由於這三種版本產生的年代較晚，可以推斷，無論是甲辰本、程本多出來的「表」字，還是戚序本以雙行批注的方式斷句，都是同樣受了前人錯誤理解的影響。那麼這種錯誤理解的始作俑者是誰呢？原來在甲戌本「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之旁有一側批「妙蓋指薛林而言也」，正是批者的這句話，既影響了後來的紅樓夢各種版本，如戚序本不僅保留了這句批語，還將其移到文中起到斷句的效果；也影響了後世紅學家和普通讀者的理解。
或許有人會產生疑問，據紅學家們研究，這個批書人或是脂硯，或是畸笏，或是其他什麼人，總之是和紅樓夢的作者關係很親密的人，怎麼會對紅樓夢發生理解上的錯誤呢？我們檢查甲戌本，在前面兩頁「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有一側批「難得雙兼妙極」。據我推測，這位批書人在看到「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這句話，並寫下「難得雙兼妙極」批語後，腦中已經先有了「此人兼寶釵、黛玉二人之美」的觀念，翻過一頁忽又見到「兼美」二字，沒有仔細考慮，便認為這是可卿的乳名，並又寫下「妙蓋指薛林而言也」的批語，從而造成了影響後世的理解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