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是通靈玉嗎?

賈寶玉是通靈玉嗎?

賈寶玉是通靈玉嗎?

紅學研究

談紅樓夢時,曾有朋友提出疑問:「按書中所言,無材補天的那塊頑石是寶玉落草時的那塊玉,神瑛指的是賈寶玉,但是,既然如此,那判詞中說謂的木石前盟又怎麼講?木是絳珠草,石是頑石,絳珠草和頑石又何來前盟?前盟應該是草和神瑛才對啊。」

 這個其實不值得奇怪,因為連脂硯也常常這樣批,有時說玉兄,有時又說石兄。對於脂硯作評語,只取順口與否,合在正文裡稱石兄的評語常常是別有意趣的,這兒不必較真。

「木石前盟」是象徵,可以是借代、可以是比喻,從語義邏輯上說,不必實指,不是直接的指事或指物,所以各種有自己合理性的解釋都是不違反邏輯的。比如說「木」是「林黛玉」名字中的木,而「石」是「賈寶玉」名字中的玉,這種解釋和「木」是「絳株」、「石」是頑石從「木石姻緣」字面本身來說,都是通的。

神瑛,瑛本身就是似玉的美石,用神瑛來和絳株對解「木石」,也是通的,甚至比用頑石和絳株來解更合理。



關於賈寶玉與通靈玉的關係,其實曹雪芹的原文寫得非常明白,請看可信度最高的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一回的原文:

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歎,日夜悲號慚愧。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別,(說說笑笑,來至峰下,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歎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唸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好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哪幾件奇處?又不知攜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的。」說著,便袖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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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但不知落於何方何處?」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淚』之說。想來這一段故事,比歷來風月事故更加瑣碎細膩了。」那僧道:「歷來幾個風流人物,不過傳其大概,以及詩詞篇章而已;至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已,並不曾將兒女之真情發洩一二。想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癡色鬼、賢愚不肖者,悉與前人傳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你我何不也去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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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其它十種脂評本,與甲戌本大概相同(有個別字小異,那是通假字的差異,抄手的衍奪誤植),但缺少了從 「說說笑笑,來至峰下」到「那僧便唸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這四百多字,文意都有些不可通。這四百餘字為何漏失,紅學家有多種解釋,這兒暫不累贅。

甲戌本說得至為明白,神瑛與絳珠的還淚情緣本與頑石無關,神瑛的化身是賈寶玉,頑石是夾帶在其中入世的,它就化作寶玉口中所含的那塊通靈玉。

所以神瑛侍者和頑石在小說結構上來說,是分開的,《石頭記》本就是石頭記下的故事,這是一種結構上的出奇制勝,即可以用石頭的第一人稱來展開故事,又可以用第三人稱來敘述。這可以舉出幾個例子,有時在小說裡,「石頭」會現身用自己的口氣說話,比如第十五回:

寶玉拉了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和強?」秦鍾笑道:「好人,你只別嚷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一時寬衣要安歇的時節,鳳姐在裡間,秦鍾寶玉在外間,滿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鋪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便等寶玉睡下,命人拿來塞在自己枕邊。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

這裡本來可以寫寶玉如何同秦鍾算帳,但因為玉被鳳姐收起來了,看不到寶玉的事情,所以就「不寫」了。再如第十八回歸省慶元宵:

此時自己回想當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淒涼寂寞;若不虧癩僧、跛道二人攜來到此,又安能得見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燈月賦》、《省親頌》,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別書的俗套。按此時之景,即作一賦一讚,也不能形容得盡其妙;即不作賦贊,其豪華富麗,觀者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這工夫紙墨,且說正經的為是。

很明顯,通靈玉(石頭)與賈寶玉(神瑛侍者)是兩回事。通靈玉只是一個隨行的記錄者,一個來受享的旁觀者,用它的眼光來記敘紅塵的故事。這種手法,在現代的小說裡常常能見到,似乎並不新鮮,但在曹雪芹的時代,可算是天才的獨創.

但是,這兩者又是有聯繫的,不應當把雪芹寫的神話看得過真。紅樓夢的奇妙就在於虛實結合。 雪芹 把賈寶玉比作一塊補天不成的頑石。神瑛,瑛即是有瑕庇的玉,意即原本是石頭。赤瑕宮,也是說紅色的石頭。

 作為小說的主題思想而言,把 頑石當作寶玉的象徵,是可以的。只要注意兩者不完全等同就行了。

 只有程高鶚輩才會前八十回都沒看懂就瞎續一氣,還篡改了第一回的原文,把石頭和賈寶玉混為一談,把通靈玉寫成寶玉的靈魂所繫,寶玉一丟了它就「瘋傻」了,真個是信口開河,胡編一氣。



下面是程高篡改雪芹原文的鐵證,通行的程甲本以及能見到的程乙本影印本,它們的第一回都作:

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末投胎人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但不知起於何處,落於何方?」那僧道:「此事說來好笑。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饑餐秘情果。渴飲灌愁水。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內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常說:『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一道,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這石正該下世,我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於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淚』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讀者諸君,需得注意 這兩段話:

「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

「今日這石正該下世,我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於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

程高本 明明將頑石 說成就是神瑛侍者了。

按雪芹原意,風流公案指的是 神瑛與絳珠的還淚因緣,蠢物——頑石,只是夾帶其中,順便去歷歷塵緣的。 程高對原文一竅不通,胡改亂刪,合二為一,且不提這完全違反了《石頭記》此書的基本構思和主題(石頭記,即石頭所記敘的一段紅塵故事,一段奇傳——卻不是它自己的故事),單說第一回方纔這段,就大有毛病:

「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末投胎人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風流冤家即指神瑛、絳珠(以及其它諸釵),「此物」是頑石,現在程高說,頑石就是神瑛,那又如何叫作「夾帶」?

程高等人對雪芹原著的刪削篡改,達到削皮去骨、面目全非的地步,這兒只是其中一個顯例。

下面是周汝昌《紅樓奪目紅》中的一節。

可以說明一句,這種觀點,我是完全不同意的。

甄、賈二玉

很多人以為書中有甄、賈兩個寶玉,而面貌、性情等等,一概相像,

乃是作者的一種「分身」的手法,本即是一個人而已,並無兩個。這種看法對

不對?值得評量。

再一個普遍的理解就是把絳珠草感恩還淚的對象「神瑛」派給了賈寶

玉,都無疑問。這兒實際上問題是太大了。

第一,大石煉後雖說「性靈已通」,但它一動也不能動——向二仙施

禮也不能,特有道歉之言。那它在二仙「大施幻術」化為一塊小美玉之前,並

未有任何「經歷」情節,如何它又會成了「赤瑕宮」的「侍者」而且還日日在

「靈河岸上」(與青埂峰風馬牛)遊走呢?

第二,僧道二仙的話,明確說的是絳珠願隨神瑛降世為人,擬將一生

眼淚作為酬報——故謂之有一干「情鬼」將要下凡入世,趁此良機,將石頭「

夾帶於中」,令它也去享受一番人生滋味。

言詞如此明白!這一場新奇的「情案」的正角是絳珠與神瑛,而石頭

只不過是乘隙「混」入的一名「夾帶人物」!它又怎麼會「就是」神瑛呢?怎

麼巧辯曲解,也是枉費心機的。

有人定會申「理」,說黛玉初入榮府,寶玉一見她立即說是「好生面

善」,如「久別重逢」的一般,這正是二人「前盟」的為證。

要知道,石頭已經「掛了號」(批准「通過」),直到下凡時,是「

混」在人家「一干情鬼」當中的,它不但見過絳珠與神瑛,而且還「偷」了神

瑛的形貌——因為,大石本來不具人之體狀,僧道只是把它幻化為美玉,也不

曾賦予它以人的儀表。石頭實際上是「傚法」了神瑛的一切外秀內美。

絳珠入世成為了黛玉,神瑛下凡成為了甄寶玉——二人投在一處,而

絳珠認錯了恩人,以為石頭是神瑛,難以審辨「真」「假」了。這就是雙層的

命運悲劇:一則「亂點」了「鴛鴦」,不會有相逢之機會。二則石頭與絳珠又

本無施予和酬債的緣分;所以「兩邊」都是不幸的結局。

但是這又絕不是說石、絳的感情是虛假的,他(她)既會於一處,情

緣就成了真誠的相敬而互憐的關係——這種微妙的錯覺與真相,二人並無法得

知,只是到了最後,塵世情緣已滿,應復歸本位時,這才由僧道二仙為之點醒

說破。當此之際,二人如雷轟電掣,如夢之覺,如誤之愧,然而悲喜交加的心

中,又不悔不懺,仍以至情厚意各自達成申信,這就是「甄」「玉」的精神意

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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