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瀟湘館
讀《紅樓夢》,總感到瀟湘館是很美的。如果說那「女兒國」大觀園是榮國府的一片淨土,那麼瀟湘館便是那淨土上的「仙境」。
竹子是瀟湘館的主要景物。「風尾森森,龍吟細細」的竹林形象,既青翠可愛,又幽雅高潔。作者用湘妃竹烘托黛玉愛哭的性格,揭示出她短短的一生浸透著淚水,同時使人聯想起對愛情忠貞不二的娥皇、女英二妃的形象。鄭板橋有首《竹石》詩,詩云:「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黛玉之愛寶玉,不正如根基十分堅固的竹麼?在專講人情勢利的賈府中,黛玉經過長期的細心觀察,多方試探,終於找到了寶玉這個知心人。她和寶玉從小「耳鬢廝磨」,生活在一起,由兩小無猜發展成生死相戀的情人。無論遭逢什麼挫折,都動搖不了黛玉對寶玉的愛情,這不正是「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麼?竹子的堅韌,勁節正是黛玉美好性格的象徵。
正因為竹子是瀟湘館的主要景物,所以瀟湘館的美的基本特徵就是「綠」與「涼」。「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寶玉的這些詩句一次又一次地點明了瀟湘館環境美的特色,喚起了人們美的意象。竹子在風霜侵逼之下,始終鬱鬱蔥蔥,蒼翠堅牢。黛玉在賈府的污濁環境裡始終「孤高自許、冷眼向對」絕不趨炎附勢,這不正是「綠」與「涼」這兩種外在特徵所包容的內在本質麼?曹雪芹是何等的高明呵!他按照黛玉的性格特點來寫竹,通過寫竹又反過來突現黛玉的心靈;他讓我們在觀賞瀟湘館的環境美的同時看到了瀟湘館主人的心靈美。
在《紅樓夢》中,瀟湘館的環境美有著多次的展現。
第十七回寫新建成的大觀園內瀟湘館的輪廓:「一帶粉垣,數楹修捨,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這就顯出了此處是個幽靜雅潔的所在,使讀者感到非品格高潔之人不能居住於此。
第二十六回寫春日的瀟湘館。從寶玉的所見所聞來顯現其特點:「寶玉信步走入,只見湘簾垂地,悄無人聲。走至窗前,覺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寶玉便將臉貼在紗窗上看時,耳內忽聽得細細的長歎了一聲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這就寫出了瀟湘館一派幽雅寧靜的氣氛以及黛玉的春困幽情。
第三十五回寫夏日的瀟湘館。黛玉從怡紅院回到瀟湘館,「一進院門,只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的戲文『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十分傷感,又欲滴下淚來,……」「於是進了屋子,在月洞窗內坐了。吃畢藥,只見窗外竹影映入紗窗,滿屋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這裡渲染了一片陰冷氣氛,反映出黛玉滿腔的愁思。
第四十五回寫秋天風雨之夕的瀟湘館。「那天漸漸的黃昏時候了,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淒涼。」
曹雪芹為什麼要反覆描繪和多次展現瀟湘館以「綠」、「涼」為基本特徵的美並使之與黛玉的性格特點有機結合呢?我想他這樣做是為了讓讀者從黛玉的「魂歸離恨天」看到美的被毀滅的悲劇,從而透視那封建社會罪惡的本質並認識到那樣的社會的必然崩潰。林黛玉在賈府「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她的身體越來越衰弱。她的早死,主要是那惡劣環境造成的。這難道不是廣大讀者深有同感的麼?所以,作品越是充分地展現了瀟湘館的環境「綠」和「涼」,就越能襯托出林黛玉的心靈美,就越能讓讀者看到那寶黛愛情悲劇的深刻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