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女子的腳
前幾年，在美國紅學界引起了一場激烈的爭論，爭論的焦點就是《紅樓夢》中女子的腳。由此而及的是，《紅樓夢》中寫的究竟是滿人還是漢人的問題。雙方各執一端，相持不下，最後不得不請威斯康辛大學的周縱策教授來作仲裁。1984年第五期《書林》上，登載了一篇題為《<紅樓夢>中的女子不是小腳》的短文說：「《紅樓夢》一書，從頭到尾，凡談女人美麗處，對於腳小，卻一字未提。所以，我們似乎可以下一假說：《紅樓夢》中女子都是天足。」又說：「有一次，鳳姐的丈夫賈璉和鮑二妻子在屋內私語，鳳姐在外竊聽。越聽越氣，後來氣沖沖地把門用腳一踢，踢開了，闖了進去。試問，鳳姐若是三寸金蓮的女子，恐怕不會如此，由此可證這個假說大概可以成立」。我以為，這個「假說」未必「可以成立」。試問，「三寸金蓮」為什麼不能「一踢，踢開了，闖了進去」？清佚名氏撰《讀紅樓夢隨筆》中，有一段文字就談到了這個問題，不妨引錄如下：
今人每以鳳姐踢門一句，輒擬鳳姐為大足，並因鳳姐而謂眾人皆大足，引為旗人之證，所謂識其少而遺其多，察於微而昧於顯者矣。書中或稱小靴，或稱蓮瓣，或以腳大相詆，或以大腳專稱，其所以證明小足者，不一而足。何因此一句，遂將全文抹煞乎?醉後盛怒，拳足交加，三寸凌波，何不可蹴輕扉而開繡戶，豈必蓮船盈尺，乃可舉以踢哉?況賈璉既遣小丫頭在外瞭望，門必虛掩，故一踢即開。否則，雖碩大無朋之足，又烏奈牢擐深扃之門哉?又何疑乎此一踢也?我以為，佚名氏的分析較之上述短文中的「假說」要明確得多，剴切得多。
關於大腳小腳的評論，《讀紅樓夢隨筆》中還有精彩獨到的評論，例如：
紅接狀諸美，但言面貌姿致，體態丰神，不及裙下雙彎，或謂是書原寫旗人，無金蓮玉筍之足狀，故略之。余曰：不然。如寫旗人，則高鞋底窄，六寸膚因，亦有可描。而貫氏籍金陵，未嘗為旗人著一筆，何獨留一旗人之足乎?蓋足不同身與貌。環肥燕瘦，螓首蛾眉，各得其狀，而描摹之足，則惟貴纖小而已?使同一模範，無此巧事，略為軒輊，亦足肉麻贅文也。故略之。或又曰：略之豈不使人訾其皆大足呼?非旗人而大足可乎?人人皆小足，君未留意耳。黛玉雪中赴李紈之約，換上掐金挖雲紅小羊皮小靴，是湘雲亦小腳也。句中著一也字，則並在坐之寶釵諸人皆穿鹿皮小靴，是寶釵諸人悉小腳也。寶玉誄晴雯之詞曰：捉迷屏後，蓮瓣無聲，是詠晴雯之腳小也。老婆子罵小丫頭舀壺水那裡就走大了，是謂小丫頭之腳小也。夫至小丫頭之腳亦且小矣，余不可類推哉?不獨此也，傻大姐一雙大腳，獨於傻大姐而稱其大腳，此外豈非皆小腳乎?豈非人人皆寫到乎?
在這裡，佚名氏詳細地談論了《紅樓夢》中諸美「皆小腳」的種種情狀，進而評論《紅樓夢》究竟是寫滿人還是漢人，這比僅僅是爭論大腳與小腳要深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