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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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學研究

◎大觀園的帳幔簾子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的過程中,一貫不屑細問家事的賈政忽然向賈珍、賈璉查問起來:「這些院落屋宇……那些帳幔簾子並陳設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處一處合式配就的麼?」「共有幾宗?現今得了幾宗?尚欠幾宗?」賈璉見問,忙向靴筒內取出靴掖裡裝的一個紙折略來,看了一看,回道:「妝蟒灑堆、刻絲彈墨,並各色綢綾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簾子二百掛,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氈簾二百掛,湘妃竹簾一百掛,金絲籐紅漆竹簾一百掛,黑漆竹簾一百掛,五彩線絡貫花簾二百掛……」

    這樣的細節,調動起了讀者的想像力,當讀者頭腦中浮現出大觀園的廳堂軒館時,就不僅有華麗的「硬件」,而且有多彩的「軟件」,加以山石花木溪湖鳥獸的襯托,形成了一個神秘得細瑣、縹渺得熠爍的獨特世界。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時,有一句總指性的描繪:「簾卷蝦須,毯鋪魚獺」,雖是雪芹獨創的語言,但意境到底模糊,不如幾回寫到瀟湘館是「湘簾垂地」,有一回寫到怡紅院正房中有一扇小門,「門上掛著蔥綠撒花軟簾」,這都是夏天掛的,到冬天,則有「麝月……

掀起氈簾一看」的描寫,如此等等,工筆之下,有活潑的畫面流動。寫帳幔比寫簾子次數多。賈寶玉的床上,掛的是「大紅銷金撒花帳」;晴雯生病時睡的暖閣,則是「大紅繡幔」,診脈時「從幔裡單伸出手來」;探春的「臥楊攏步床」,則「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寶釵床上原來「吊著青紗帳幔」,賈母嫌太素淨,命令「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個帳子也換了」……磚木結構的屋子裡,柔軟的帳幔不僅把空間劃分為不同的功能區域,而且構成著一種情調,「紅學」家們最愛引用林黛玉對紫鵑的這一叮囑:「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子,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真是生活如詩,而帳幔簾子,則常常成為「詩眼」。讀到這類細節,我們不免聯想到「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簾外誰來推繡戶?……卻又是,風敲竹」,「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一類詩句,在「通感」中達到審美愉悅的極致。實際上雪芹筆下的黛玉也專能從簾子上開掘詩情,她那《桃花行》前十多句便是:「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獺: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亦愁,隔簾消息風吹透。風透簾櫳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晴……」你看有多少個「簾」字!

帳幔窗簾,似乎西方也自古就很通行,但門簾卻大可定為中國文化的一種表徵,在中國,大門以裡的內庭中,往往都是四季以簾代門,《紅樓夢》裡一寫到內院生活,「掀簾子」這一動作就比「開門」出現的頻率要高,門簾除了實用功能而外,體現著中國文化那「隔」與「不隔」界限模糊疲軟的「中庸」精髓,所以,倘有人專門作研究並撰寫出一篇《中國的門簾》,我們當不至嗤之以鼻吧!

◎飫甘饜肥

    

傑出的文學作品,在語言上總具有獨創性,《紅樓夢》開篇即有「錦衣紈禱之時,飫甘饜肥之日」的句子,「錦衣紈禱」不算什麼新詞兒,「飫甘饜肥」同後面出現的「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一樣,讀來「似曾相識」,彷彿從《紅樓夢》以前的典籍詩文中拈來,其實卻是雪芹所「生造」。

有人說《紅樓夢》的情節由一系列「吃」構成,恐怕不誣。吃飯、吃酒、喫茶、吃點心、吃螃蟹、吃月餅……一直到吃茄鮝和「割腥啖膻」,真是一部中國「吃文化」的百科全書。記得是在「三年困難時期」,讀到「櫳翠庵榮品梅花雪」,那些關於鴿子蛋、茄鮝的描寫並沒引出多少口涎,倒是關於餐後點心的一段文字,不僅引出縷縷唾液,且勾出一腔憤懣;丫頭所端來兩個小捧盒,每個盒內兩樣點心,一個盒內是:一樣藕粉桂花糖糕,一樣松瓤鵝油卷;另一盒內是:一寸來大的小餃兒,賈母因問:「什麼餡子?」婆子們忙日:「是螃蟹的。」賈母聽了,皺眉說道:「這會子油膩膩的,誰吃這個!」又看那一樣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也不喜歡,最後賈母揀了個卷子,只嘗了一嘗,剩的半個,遞給丫頭了。賈母這位不曾為社會創造過任何財富的「老祖宗」,七老八十了還有一副好「下水」,不過以她在賈府中那寶塔尖的地位,總處在「油膩膩」的狀態,任什麼精美食饌都皺眉撇嘴斥之曰「誰吃這個!」倒也還「順理成章」。誰知寫到後面,那解散梨香院戲班子後「下放」到怡紅院當三等丫頭的芳官,面對著大觀園廚房總頭柳家的遣人送來的一個盒子一里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醃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綠畦香稻粳米飯——竟也是這樣的口吻:「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

飫甘饜肥,暴殄天珍,到頭來是「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在曹雪芹的總體設計中,「吃」的種種細節也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有很深刻的用意,這裡且不細論。有趣的是曹雪芹也寫出了人類的一種「通病」,飫甘饜肥之後,所嚮往的,倒是一種素淡的口味;寶玉大病之後,賈母讓他隨意點菜,他想了半天,也不過是一種「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即「蓮葉羹」;司棋派蓮花兒去騷擾廚房,向柳家的索取的也無非是一碗燉得嫩嫩的雞蛋,柳家的抱怨說:「吃

膩了腸子,天天又鬧起故事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蘿蔔炸兒,敢自倒換口味!」蓮花兒則揭發她說,怡紅院的春燕來傳晴雯的話,要吃蒿子桿兒,柳家的忙著問肉炒雞炒?春燕則宣諭:「說葷的不好,另叫你炒個麵筋兒,少擱油才好。」而據柳家的說,探春和寶釵曾「偶然商量著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拿來過五百文錢……

從肉要瘦肉、油要素油,發展到忌葷嗜素,油要少的,菜要保綠,味要清淡;最後發展到不求精美但必須新鮮,辭卻一切「可疑」的山珍海味,只認平生所熟悉的果蔬菜餚,講究的是營養熱量,警惕的是「致癌物質」,持這種「飲食觀」並身體力行的中國人,目前也開始多起來了,不知他們再讀到《紅樓夢》中的種種吃食和吃相時,會有怎樣新穎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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