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院」與「瀟湘館」

「蘅蕪院」與「瀟湘館」

「蘅蕪院」與「瀟湘館」

紅學研究

曾經忽然發現:《紅樓夢》小說的兩位女主角居處,即是薛寶釵的「蘅蕪院」、林黛玉的「瀟湘館」,都有它的來歷,並非純屬虛構。

    更足以使人詫異的是:「蘅蕪」與「瀟湘」的命名,竟然與冒辟疆的《水繪園》,有著血脈相通的關聯。

    我的發現,是由清人查為仁(字心谷)所著的《蓮坡詩話》提供了線索,給予了啟示。

◎寄懷意淺兼答情深

《蓮坡詩話》的第五則,說的是:

    「王阮亭司寇寄懷其兄西樵,兼答冒巢民感舊之作云:『風景蕪城畫扇時,輕蔭漠漠柳絲絲。三年京洛無消息,五日鄉關有夢思。空對魚龍懷楚俗,誰將蘅芷薦湘累?故人不見東皋子,騷些吟成但益悲。』此詩深得神山神味,正不妨與《九日詩》格調相同也。」

    所謂「深得義山神味」及「九日詩格調」,乃是指李商隱的《東閣無因得再窺》一詩而言。可注意的是:王阮亭(士稹)寄懷、兼答詩的頸聯下句,用上了「蘅芷」二字,而起句則恰好又有一個「蕪」字,已無異透漏了「蘅蕪」的信息。

    再細讀此詩,似乎寄懷之意淺,兼答之情深;也就是:寄懷西樵只是作為掩飾,主要是為了兼答巢民的感舊之作;巢民即是冒辟疆的字,東皋子也指的是隱居於如皋「水繪園」的冒辟疆。

    然後再翻閱《蓮坡詩話》,第九十二則又有如下的記述:

    黃岡杜於皇(浚)五月坐雨湘中閣,和巢民云:「何處動鄉情?湘中閣前雨。極望猶嫌雨點稀,天涯雙淚潸然補。此中端不異湘中,湘水湘煙事事同。煙裡一枝疑晚霽,卻看乃是榴花紅。榴花自燃竹自濕,高竿盡作湘妃泣。更洗新桐葉斬齊,陰森只許黃鸝入。可憐楚客澹無言,窗外又聞急雨喧。此際鄉思但求似,安得一個啼哀猿?」又云:「吾鄉絕境,以瀟湘為最;而瀟湘之勝,尤在雨中。此閣命名,已見真實;乃以屬和於去國三十年之楚人,讀之泣數行下;此真『瀟湘雨』也。」

    按:「湘中閣」即是冒辟疆寵姬董小宛在「艷月樓」的居處;杜於皇此詩已明確地拈出了「湘妃」及「瀟湘」的字樣,則不能不承認《紅樓夢》小說所擬的「瀟湘館」名稱,「瀟湘妃子」別號,乃是源出於此詩;至少也是巧合。

    因此,我便在驚異之餘,有如下一詩之作:

紅學專家善析疑,鈞沉猜可拾亡遺;

蘅蕪來歷瀟湘典,盡出同人唱和詩。

◎既有掌故遂成憶語

    冒辟疆既有「感舊」之作,復有「湘中閣前雨」之吟。他的所感所憶,對像當然是董小宛無疑。

    遺憾的是:冒辟疆的《水繪園詩文集》中之原唱,是我平生所未見。如果見到,可能還會發現詩中有更多的可資印證之處。惜乎客中藏書不多,因此無法再作進一步的考核;只能續寫小詩二首,聊志吾憾,句曰:

未悉當年哭逝波,如何精爽暗銷磨?

燹余詩草倘重現,正恐行間淚更多。

        

料知初失寵姬時,非止拈毫苦著詞;

別有夜深淒絕處,薄寒茜袖最相思。

    以上第二首詩的結句,也是取材於《蓮坡詩話》,詩話的第九十一則,有如下之記述曰:「龍眠方復齋先生為江南望族;餘年二十,復齋已六十九矣。方氏諸名宿往來水繪園最久,故復齋談冒氏掌故最詳。所言同人贈答詩文,多有本集他書所不載者。辟疆有姬人董白,字小宛,金陵人,善書畫,兼通詩史,早卒,辟疆作《影梅庵憶語》悼之;一時名士吳茵次(綺)以下,無不賦詩以贈。溫陵黃俞邵(虞稷)二絕更佳,冒見之哀感流涕。詩曰:『珊瑚枕薄透嫣紅,桂冷霜清夜色空。自是愁人多不寐,不關天末有哀鴻。』『半床明月殘書伴,一室昏燈霧閣椷。最是夜深淒絕處,薄寒吹動茜紅衫。』」

    杜於皇的詩,有「啼哀猿」之喻。黃俞邵的詩,又有「哀鴻」之比擬。愁人不寐的形容詞,似乎絕不簡單。冒辟疆之哀悼寵姬,有《影梅庵憶語》之作,本已顯示了事態的不尋常;而描寫董小宛的病情,也有「隱微難悉」之語。再加上了並時諸名士的紛紛賦詩以贈,則冒辟疆的痛失愛姬,又豈只是病逝那樣簡單?

◎汁改為林白變成黛

    董小宛,單名一個「白」字。《紅樓夢》小說的女主角林黛玉,是把「董」字的「」頭,改為「雙木」的「林」。又將「白」轉變為黑色的「黛」,而必須顧慮到徑稱為「林黛」,影射「董白」便太過明顯,於是就要再從「小宛」之字著想。

    《周禮》有曰:「玉人琬圭,九寸而繅,以象德。」《孝經》序日:「寫之琬琰,庶有補於將來。」疏日:「寫之琬圭、琰圭之上,若簡策之為。或曰:刊石也!言寫之琬琰者,取其美名耳!」琬,玉也!如《周禮》之記,這便是「林黛玉」之名形成的由來。寫之琬琰,「刻石」之謂也!如《孝經》序之說,則恰好又可以成為《石頭記》的根據。

    《紅樓夢》小說中的人名,或諧音,或隱喻,都是有所取義的,這一點應已為所有的「紅學」專家所承認。例如「甄士隱」即是「真事隱」;「張友土」即「將有事」:至於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含有「原應歎息」之寓意,也早經被「紅學」專家拈出。

    於是:林黛玉的影射董白、字小宛,也就有了可能性,未可嗤之為「沒來由」,詈之為「深文周內」。如果有以上之嗤、之詈,那就請看一看吳梅村的《題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之如下詩序:

    夫笛步麗人,出寶珠之女弟,雉皋公子,類側帽之參軍。名士傾城,相逢未嫁;人諧嬌婉,時遇飄搖。則有白下權家,蕪城亂帥;阮佃夫刊章置獄,高無賴爭地稱兵。奔進流離,纏綿疾苦;支持藥裡,慰勞羈愁。苟君家免乎? 勿復相顧;寧吾身死耳!遑恤其勞。已矣夙心,終焉薄命; 名留琬琰,跡寄丹青。嗚呼!針神繡罷,寫春蚓於鳥絲;茶癖香來,滴秋花之紅露。在軼事之流傳若此,奈余哀之惻愴如何!鏡掩鸞空,弦摧雁冷;因君長恨,發我短歌。

    以上的詩序,原注稱為「並引」。文中不僅既有「嬌婉」,復有「琬琰」,亦是從「小宛」之名著眼。更可注意的是:詩題不稱「亡姬」而日「名姬」,不稱「遺像」而稱「小像」,則題書之時,小宛猶是未死,也不無跡象可尋。

    小宛既然未死,那麼就會有「軼事流傳」了!

    吳梅村的題董白小像詩,有「高家兵馬在揚州」及「墓門深更阻侯門」之句。董小宛身世,與高家兵馬及侯門何干?如果並無董小宛被擄入宮的軼事流傳,則梅村之詩也就會變成「沒來由」與「深文周內」。

    對於林黛玉的影射董小宛,著手考證而致力最勤的是:現居台中市、執行律師業務的杜世傑,他所著的《紅樓夢悲金悼玉考》、《紅樓夢原理》、《紅樓夢考釋》三巨冊專籍,俱曾列出了林、董相同之點的種種對照。現在只舉書法一點如次:

    《紅樓夢》第七十回提到:寶玉聽說賈政要回來,恐怕字寫得太少,難免遭受斥責,正在煩惱,黛玉卻命紫鵑「送了一卷東西給寶玉,寶玉拆開一看,卻是一包捶油紙上臨的鍾、王蠅頭小楷字跡」。

    冒辟疆的《影梅庵憶語》有曰:「姬書法秀媚,學鍾太傅稍瘦。」

    可知董小宛寫的是鍾繇的字體,而林黛玉的書法恰好也是兼鍾繇、王羲之二人之長。

◎流傳軼事透露玄機

    杜世傑考證得出的答案,除了如上的舉例之外,另有關於吳梅村的仕途經歷,也有如下的敘述:

    吳梅村為崇禎四年一甲進士,授編修,後充東宮講讀官,又遷南京國子監司業;福王時授詹事;順治九年入清朝,十一年授秘書侍講,十二年充纂修官,十三年遷國子監祭酒。

    這也就是說:吳梅村做過順治一朝的官,又與冒辟疆夙有交誼;因此對於宮闈隱秘,不會毫無所聞;對於冒氏掌故,不會所知少於方 復齋。故而他所寫的有關董小宛之詩篇,除了題董白小像之外,還有再題董的畫扇詩,又有「半折秋風還入袖,任他明月自團圓」之句,寓意也更為明晰。尤其是《清涼山贊佛詩》的如下描繪:

    王母攜雙成,綠蓋雲中來。漢王坐法宮,一見光徘徊。結以同心盒,授以九子釵。……嚴霜被瓊樹,芙蓉雕素質。可憐千里草,萎落無顏色。孔雀蒲桃錦,親自紅女織。……

    以上提及的「雙成」與「千里草」,都是指「董」而言,正與冒辟疆的《影梅庵憶語》所記的「秦淮佳麗,近有雙成,年甚綺,才色為一時之冠」數語恰相符合。而「芙蓉雕素質」與「孔雀蒲桃錦」二語,則不啻更是《紅樓夢》小說描寫的「杜撰芙蓉誄」、「病補孔雀裘」之張本。

    《清涼山贊佛詩》另有兩句是:「微聞金雞詔,亦由玉妃出。」稱董妃為玉妃,黛玉的「玉」便有了另一明顯的著落。

    假如仍以為是穿鑿,以為是無稽之談,那麼再看一看《清史記事本末》的毫不隱諱之如下記述:「(十七年)秋八月,貴妃董鄂氏薨。後原姓董氏、名小宛,為明季遺民冒辟疆之姬。順治二年,沒收入宮,至是卒,追封皇后,謐敬端。」(按:《清史記事本末》一書的著者是王鴻壽,除非他的記述亦是向壁虛構,否則正不妨與吳梅村的詩篇相互印證,而看出其中的蛛絲馬跡之所在。)

    由於林黛玉的命名,實際上也離不開董小宛,已是極為明顯,因此我又以文為戲,另有如下的進一解之作:千里艸,雙木林,相契恍如苔與岑。妝白、眉青黛,閨情亦可付閨吟。更有贊佛詩指金鷂詔,出自玉妃之徽音,繇是董白並黛玉,遂又無異同心盒,合歡衾。

    需要稍作箋釋的是:「妝白、眉青黛」一語,出於《中華古今注》一書,略謂:

    梁天監中,宮人梳歸真髻;白妝、青黛眉。

     白、黛對舉,色彩甚為鮮明。「玉妃」的點染使黛玉的「玉」亦有了著落,更可以說是陰霾盡散,有如雲霧既撥,又見到了始青之天。

◎瀟湘來歷證據確實

    最後,我仍然要對於林黛玉的「瀟湘館」,乃是影射董小宛的「湘中閣」,找出另一項證據,仍是見之於《蓮坡詩話》第十則,原文如次:「冒巢民司理(襄)居如皋,堂名『得全』,園名『水繪』。往來名士之盛,不啻玉山諸勝。有《同人倡和集》,如陳其年(維崧)『十隊寶刀春結客,三更銀甲夜開樽。』戴介眉(洵)『詞壇宿將君何忝,酒國長城某在斯。』毛亦史(師柱)『寄書那及論心曲,握手翻憐會面難。』曹文虎(繡)  『倦游滄海真無岸,愁覺瀟湘尚有涯。』吳菌次(綺)『狂橫白袷春無賴,醉瀉紅珠夜奈何!』龔芝麓(鼎孳)『時窮競合謀歡老,情至終如善怨何!』徐方虎(倬)『人憐滄海遺民少,話聽開元逸事多。』又:『房中煖老珠三艷,階下承歡玉二柯。』於象明(梅)『襟期劇孟田疇後,風味盧仝陸羽間。』皆名句也。」

    以上的名句之中,即是曹文虎詩的下旬,豈非又是明擺著「瀟湘」二字嗎?若說林黛玉的「瀟湘館」,與董小宛的「湘中閣」毫無干係,《同人倡和集》諸詩中提及的「瀟湘」亦盡屬泛辭,其誰能信?

    至於薛寶釵的「蘅蕪院」命名,可能只是作為林黛玉的「瀟湘館」之陪襯。因為除了《拾遺記》提及的「漢武帝息於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這一節記載之外,便較少其他可資印證的資料。不過至少在追溯「水繪園」裙屐之盛的《同人倡和集》記事詩中,兩者俱已留下了跡象,僅是或多或少的分別而已。

    至此,且再附錄我在從事於如上的勾稽之後,所寫的四首七絕。

    作為本篇的總結:

    為林黛玉影射董小宛一說補作四首

      雅集從容記昔游[1],金窗玉檻暗生愁;

       望中比擬瀟湘雨,鳳尾森森泣未休。

       侯門而後又宮門,夢轉無由叩九閽;

       半折秋風留畫扇,不堪重作定情論。

       水繪流湍蕩劫灰,一編奩艷[2]有餘哀;

      閣名依舊情緣了,隱語空能託影梅。

      數首清涼贊佛詩,梅村史筆見庾辭;

      雙成滑駕雲來去,各有瑤編[3]志極悲。

    [1][昔游]查為仁《蓮坡詩話》:「陳其年往來得全堂最久,及官翰林,寄書巢民云:『昔遊歷歷,舊事明明;水繪朝煙,缽池夜雨;都縈懷抱,難問音  塵;屬在深情,定均斯慨。』」

    [2] [奩艷]陳維崧《婦人集》:「秦淮董姬名白,字小宛,才色擅一時。後歸如皋冒襄,居艷月樓,集古今閨幃軼事,薈為一書,名日《奩艷》。」按:《紅樓夢》小說描寫黛玉葬花,即是影射董小宛搜集《奩艷》故事。  

    [3] [瑤編]杜世傑《紅樓夢考釋》:「董妃薨,清世祖自撰《董妃行狀》,文詞哀艷。追封之冊文,亦頗哀艷;《順治實錄》第一六五二頁載:『朕惟治隆內則,史稱淑德之祥;化始深宮,詩誦徽音之嗣。歷稽往牒,鹹有嘉謨。若夫睿質夙昭,允協符於坤極;榮名末備,宜進錫於瑤編。愛民哀驚,以彰惠問。』  (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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