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時間結構組合(八)
9.第七十回至八十回
——「甲寅」年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只要我們一看看此回章節回目「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雲偶填柳絮詞」,就可知此回已進入第二年春天。
此回年前與第二年的過節比較清楚,有「又因年近歲逼」(見1667頁),「接著過年、過節許多雜事,竟將詩社擱起」(見1668頁)等語。無非說明,此章回已過渡到下一年。
去年的矛盾時間結束了,這年的矛盾時間又開始了,而且是剛進入此年便開始了。我們看看此回中的一些文字:
原來這一向因鳳姐兒病了,李紈探春料理家務不得閒暇,接著過年、過節,出來許多複雜事,竟將詩社擱起。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三姐,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接接,閒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弄得情色若癡,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慌的襲人等又不敢回賈母,只百般逗他頑笑。
(見1668頁)
此段話中有「仲春天氣」,此時顯然為春天二月。
曹雪芹在「只百般逗他頑笑」之下,接著寫到「這日清晨」(同上)。「這日清晨」一語之下是「怡紅院」諸丫環們早起無聊時在「膈肢」遊戲。
「怡紅院」諸丫環正鬧之時,李紈打發碧月來找手帕;後又有湘雲打發翠縷來請寶玉看林黛玉作的《桃花行》。寶玉出來時,寶釵、黛玉諸人都在那裡,笑道:
這回子還不起來,咱們的詩社散了一年,也該人作興。如今正是初春時節,萬物更新,正該鼓舞另起來才好。
(見1607頁)
此段話裡有「初春時節」,此時當春天正月。
前邊曹雪芹寫道賈寶玉因去年各種「閒愁胡恨」弄得「似染怔忡之疾」,這是此年「仲春」二月的事;然而曹雪芹筆鋒一轉,在寫這「仲春」二月之後的某一「這日清晨」眾丫環調笑與看《桃花行》的時候,卻回到了此年的「初春時節」的正月。
寶玉聽完「……如今正是初春時節……」一段話後,寶玉與眾人商議到李紈處,要從新成立詩社。來到李紈的「稻香村」,曹雪芹寫道:
已至稻香村中,將詩與李紈看了,自不必說稱賞不已。說起詩社,大家議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為「桃花社」,林黛玉為社主。
(見1673頁)
此時的時間很明白,「明日乃三月初二」,今日自當三月初一。
同樣的「一日」,今日是三月初一;今日又是「初春」正月;今日又是仲春二月。而且先是「仲春」二月;又回到「初春」正月;又來到「三月初二」。
好一本時間糊塗賬。曹雪芹說寶玉「似染怔忡之疾」,我未免懷疑曹雪芹在發高燒說胡話。
在此之後曹雪芹又寫了一個三月初三日為探春生辰日。這一點曹雪芹又酒後醒來了:賈元春為元月初一生日,探春(第三春)當然為三月初三了。那麼按此推論,二丫頭迎春當二月初二了;可惜書中未有明言迎春與惜春的生辰。
由於探春生辰,加之「王子騰之女許與保寧侯之子為妻,擇於五月初十日過門」(見1674頁),又是賈政家書到,「說六月中准進京」(同上),寶玉忙於功課,詩社又擱起。
賈政於前年八月放學差,今年六月差滿回京,歷時不到兩年,其時間矛盾已為太平閒人所指出。
隨後是寶玉忙於功課時,襲人云:「書還是第一件,字是第二件。到那時,你縱有了書,你的字寫的在那裡呢」(見1674頁)。襲人又云:「你昨日不在家,我就拿出來共算,數了一數,才有五六十篇。這三四年的功夫,難道只這幾張字不成」(見1675頁)。
賈政從第三十七回的前年「八月二十日」放學差,到今年的「六月中」,兩年時間不到,竟變成了「三四年功夫」,真個「胡謅」人氏!
曹雪芹接著寫道:
原來林黛玉聞得賈政回家,必問寶玉功課,寶玉肯分心,恐臨期吃了虧。因此自己只裝作不奈煩,把詩社便不起,也不以外事去勾引他。探春寶釵二人每日也臨一篇楷書字與寶玉,寶玉自己每日也加工,或寫二百三百不拘。至三月下旬,便將字集又湊出許多來…… (見1676頁)
這時來到三月下旬。
其後又是:
可巧近海一帶海嘯,又遭踏了幾處生民。地方官題本奏聞,奉旨就著賈政順路查看賑濟回來。如此算來至冬底方回。
(見1677頁)
在這裡要說明一個問題:「庚辰本」作「如此算去,至冬底方回」,「己卯本」也寫作「至冬底方回」。但「己卯本」在「冬」字旁用硃筆旁添「七月」。不論「己卯本」的旁添「七月」或其它本均作「七月底方回」,這顯然是為了清除下回賈母八旬大慶時賈政已經回家的這一時間矛盾。我認為《紅樓夢》一貫時間矛盾重重,根本就無法來前後統一計算,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保留原著面目,此處當為「冬底方回」為妥。
由於賈政放賑回家時間的拖延,寶玉「仍是照舊遊蕩」(見1677頁)。這時「時值暮春之際,史湘雲無聊,因見柳花飄舞,便偶成一小令,調寄《如夢令》」(同上),它便是此章回下半回的「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此回除開始寫去年冬季到年關事外,一開始便進入「仲春」,又回到「初春」,同一日又為「三月」季春,反反覆覆、時間往復不定,最後以「三月下旬」以後暮春《柳絮詞》作為結束。
此回當為「甲寅」年三月事。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鴛女無意遇鴛鴦
此回一開始便雲賈政回京「賜假一月」(見1689頁)。然後是「八月初三乃賈母八旬之慶」(同上)。「議定於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榮寧兩處,齊開筵宴」(同上)。此時八旬慶壽還未開始,賈政回家一段文字顯然為七月二十八日前到七月中旬以後一段時間。
然後便是「七月二十八日」到「八月五日」的賈母八旬之慶的宴客送請。
這裡顯然出現了兩個時間矛盾:一是賈母 的生日,在第六十二回寶玉生日之時,探春明言賈母生日在燈節正月十五之後,而此時卻跑到了賈璉與尤二姐去年結婚的同日的「八月初三」;二是賈母年齡,在第三十九回「壬子年」,賈母與劉姥姥談年齡時,其時賈母最多不過七十一二歲?時隔一年,卻在此時過起了「八旬之慶」來了。
就在賈母生日之中,曹雪芹寫了司棋與潘安「姦情」一案。
此回後段寫賈母生日中,喜姐兒和四姐兒尚留在榮國府中,鴛鴦因到園中傳賈母之命要「和家裡姑娘是一樣,大家照看經心些「(見1709頁)時,回來路上無意中在」大桂樹陰下「(見1713頁)發現了司棋與潘安一事。
按上段文字,此時最多不會超過八月初五。
此回為八月初三前後事。
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
此回接上回,「且說鴛鴦出了角門,臉上猶紅,心內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從此凡晚間便不大往園中來」(見1715頁)。
交待完這些之後,曹雪芹在下邊寫道:
今日趁亂方初次入港。雖未成雙,卻也海誓山盟,私傳表記,已有無限風情了。忽被鴛鴦驚散,那小廝早穿花度柳,從角門出去了。司棋一夜不曾睡著,又後悔不來。至次日見了鴛鴦,自是臉上一紅一白,百般過不去。心內懷著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挨了兩日,竟不聽見有動靜,方略放下了心。這日晚間,忽有個婆子來悄告訴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沒歸家。如今打發人四處找他呢。」司棋聽了,氣個倒仰,因思道:「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因此又添了一層氣。次日便覺心內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頭睡倒,懨懨的成了大病。
鴛鴦聞知那邊無故走了一個小廝,園內司棋又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二人懼罪之故,「生怕我說出來,方嚇到這樣。」因此自己反過意不去,指著來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立身發誓……
(見1716~1717頁)
鴛鴦遇司棋在賈母生日尚未過完的八月初五以內,當天晚上潘安逃走;「次日」司棋見鴛鴦臉一紅一白;「挨了兩日」,聽說潘安「三四天沒歸家」,司棋為此一病。
司棋「病」後,鴛鴦前去看望。但在司棋病的當天去看望還是兩三天後才去看望,曹雪芹沒有交待——也沒有必要交待。
我們就按以上時間大概計算,鴛鴦看望司棋時間放到最寬限度,最多也不過是八月初十後不幾日。
就在此日,鴛鴦從司棋房裡出來,「因知賈璉不在家中,又因這兩日鳳姐聲色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樣,因順路也來望候。」(見1718頁)。鴛鴦在鳳姐房中碰見了賈璉,賈璉向鴛鴦提起借當一事。
鴛鴦走後,鳳姐與賈璉有一段對話,其中有句是「後日是尤二姐的週年」(見1726頁)。這個「後日」和「今日」的大概日期是八月初十後不幾日。但要確切弄清此日是何日,這個待要研究到第七十五回的八月十五日這個時間時,就明白了。
我們先不妨將此日算作「第一日」,然後逐章往七十五回研究。
在這「一日」的鳳姐與賈璉說完「後日是尤二姐的週年」之後,旺兒媳婦到。旺兒媳婦要鳳姐為他兒子作媒。
在這一事上,有這麼三段文字。
一處是二人鳳姐與賈璉剛議論完尤二姐週年之後:
一語未了,只見旺兒媳婦走進來。鳳姐便問:「可成了沒有?」賈璉便問:「又是什麼事?」鳳姐兒見問,便說道:「不是什麼大事……前日太太見彩霞大了,二則又多病多災的,因此開恩打發他出去了,給他老子娘隨便自己揀女婿去罷。因此旺兒媳婦來求我。我想他兩家也就算門當戶對的,一說去自然成的,誰知這回子來了,說不中用。」
(見1726~1727頁)
第二處是在「一面平兒伏侍鳳姐另洗了面,更衣往賈母處去伺候晚飯」(見1733頁)之後:
晚間鳳姐已命人喚了彩霞之母來說媒。那彩霞之母滿心縱不願意,見鳳姐親自和他說,何等體面,便心不由意的滿口應了出去。
(見1735頁)
第三處是寫此白天旺兒家派人到彩霞家說媒之後,晚間彩霞托其妹求趙姨娘:
且說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擇人,心中雖是與賈環有舊,尚未作準。今日又見旺兒每每來求親,……生恐旺兒仗鳳姐之勢,一時作成,終身為患,不免心中急躁。遂至晚間悄命他妹子小霞進二門來找趙姨娘,問個端的……」
(見1736頁)
從這三處文字的時間來看,時間很明白:彩霞「前日」被放出,今日白天旺兒媳婦托人去說媒;說媒不成,當天又來求鳳姐;鳳姐當夜派人把彩霞娘找來,定了親事;彩霞因「今日又見旺兒每每來求親」,於此日晚派其妹找趙姨娘,當與鳳姐喚其母為同一晚上事。
此回最後以趙姨娘「又見他妹子來問,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賈政……」(見1737頁)作了結束。
這一切與鳳姐和賈璉談論「尤二姐的週年」為同一天事。
此回全部情節為同天事。
暫定此回此日為「第一日」。
第七十三回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
此回接前回趙姨娘與賈政談論賈環與彩霞的婚事,被趙姨娘的丫環鵲兒誤聽,來到「怡紅院」傳訊。傳訊中有鵲兒向寶玉道:「方纔我們奶奶這般如此在老爺前說了。你仔細明日老爺問你話」(見1739~1740頁)。由鵲兒話中的「方纔」一語,就可見此傳話時與前回夜間為同一晚上事。
然後接寫寶玉聽了,「如孫大聖聽見了緊箍咒一般」(同上)。再然後是當夜「金星玻璃」看見「一個人從牆上跳下來了」(見1743頁)。於是,寶玉用晴雯的主意,當夜裝病,並「園內燈籠火把,直鬧了一夜」(見1744頁)。
此實與上回為同一晚上事。
即「第一天」的晚上事。
第二天,賈母聞得「怡紅院」夜間「失盜」,引起了賈母重視。於是賈母當時派人查賭。其後是賈母「歇晌」之時,邢夫人來到了大觀園內,在大觀園裡從傻大姐手中拿到了「繡春囊」。於是大觀園奸盜相連。再後是邢夫人來到迎春處。當邢夫人從迎春處出去後,曹雪芹寫了「懦小姐不問累金鳳」一段;在這一段裡,探春將平兒「招」到迎春處,此回結束。
這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天。
此實為鳳姐與賈璉談「尤二姐的週年」的「第二天」事。
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此回接前回寫平兒被探春招到迎春處,後寫平兒處理完「累金鳳」之後回到王熙鳳處。當平兒回來與鳳姐談「累金鳳」和賈璉向鴛鴦借當一事時,「一語未了,人報太太來了」(見1768頁)。此下便是王夫人質問鳳姐和訓斥晴雯一事。
此與上回同一天事。
即「第二天」事。
再往下是寫此夜「抄檢大觀園」。
此為「第二天」夜間事。
在「抄檢大觀園」的「次日」(見1793頁),「可巧這日,尤氏來看鳳姐,坐了一回,到園中去又看過李紈。才望候眾姊妹去,忽見惜春遣人來請」(同上)。然後便是惜春「杜絕寧府」一節。最後以尤氏從惜春房中「賭氣起身去了」(見1797頁)作了結束。
此時來到鳳姐與賈璉談論「尤二姐的週年」的「第三天」。
此回為「第二天」和「第三天」事。
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此回接七十四回寫尤氏從惜春處「賭氣出來」(見1801頁)之後,便來到王夫人處,又聽說有甄家人在,又到李紈處。就在李紈處,寶釵托故要搬出大觀園。然後尤氏又東顛西跑,回到家中。其下便是尤氏看到賈珍、薛蟠、邢大舅等人「開夜宴」窮樂一段,其晚「至四更時,賈珍方散」(見1819頁)。
此時為「第三日」白天和晚上事。
接著便寫道「次日起來,就有人回『西瓜月餅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賈珍吩咐佩鳳道:『你請你奶奶看著送罷,我還有別的事呢。』佩鳳答應去了,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派遣人送去。一時佩鳳又來說:『爺問奶奶,今日出門不出?說咱們是孝家,明日十五過不得節,今日晚上倒好,可以大家應個景兒,吃些瓜餅酒。』尤氏道:『我倒不願出門呢。那邊珠大奶奶又病了,鳳丫頭又睡倒了。我再不過去,越發沒個人了』」(見1819九頁)。就此尤氏來到了榮國府「至晚方回」(見1820頁)。
此時為「第四天」事。
此夜,賈珍「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同上)「猜枚搳拳」(見1821頁)「開懷賞月作樂」(同上),「忽聽那牆下有人長歎之聲,」和「一語末了,只聽得一陣風聲,竟過牆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內隔扇開闔之聲,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眾人都覺得發毛倒豎」,賈珍等人甚覺無趣,「就歸房安歇去了」(見1821~1822頁)。
此時為「第四天」晚上事。
此後便是「次日一早起來,乃是十五日。帶領眾子侄開祠行朔望之禮。細察祠內,都仍是照舊好好的,並無怪異之跡」(見1822頁)。
此為「第五天」事。
其下便是賈母中秋夜賞月,林黛玉史湘雲妙玉三人中秋夜即景聯句。
此為「第五天」夜間事。
這是第七十五回的時間。
第七十五回的時間是:「第三日」白天晚上;「第四日」白天晚上;「第五日」白天晚上。一共三個晝夜事。
「第五天」夜為「中秋夜」,那此夜當八月十五日。我們不妨以此來往前推:「第五天」為八月十五;第四天當為八月十四日;「第三天」當為八月十三日;「第二天」當為八月十二日;「第一天」當為八月十一日。
由此可知第七十二回的事情乃八月十一日白天晚上事了。
到此,可知第七十二回到七十五回的時間表是這樣:第七十二回來旺婦求鳳姐作媒為八月十一日白天事;同回末彩霞托其妹「晚間」求趙姨娘和當夜趙姨娘和賈政商量此事為八月十一日晚間事。第七十三回趙姨娘的丫環鵲兒為寶玉報訊和寶玉夜間受嚇亦為八月十一日晚間事;同回賈母詢問「怡紅院」夜間「失盜」事為第二日,即八月十二日白天事;同回賈母「歇晌」之時,邢夫人走進大觀園,從傻大姐手中拿到「繡春囊」,再到迎春處,邢夫人出去後,是迎春「不問累金鳳」,為同天事,也即八月十二日白天事;當迎春「不問累金鳳」之時,探春招來平兒,此亦為八月十二日白天事。第七十四回接寫平兒從迎春處回來之後與鳳姐談話之時,王夫人到,此亦為八月十二日白天;隨後是此夜間抄檢大觀園,為八月十二日夜間事;此回末接入第二天賈惜春「杜絕寧國府」,為八月十三日事。然後接入第七十五回八月十三日白天,八月十三日夜,八月十四日白天,八月十四日夜,八月十五日白天,八月十五日夜。
可以說從第七十二回到第七十五回,一事接一事,一天接一天,連得相當緊密,沒有任何時間間隙。
第七十二回的時間是八月十一日白天晚上事;那此回白天鳳姐給賈璉談的「後日是尤二姐的週年」一語的時間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個問題到此就很簡單了:今日是八月十一日;「後日」不自然是八月十三日了嗎。也即是說尤二姐死於八月十三日。
但這裡還有這麼一個問題,曹雪芹在第六十九回描寫尤二姐死時,寫道尤二姐於「夜已深了」(見1661頁)之後,想來想去,「病已成勢,日無所養,反有所傷,料定必不能好。況胎已打下,無可懸心,何必受這些零氣,不如一死,到也乾淨」(同上),於是「找出一塊生金」,「恨命含淚」「吞入口中」,「嚥了下去」(見1661~1662頁),然後「趕忙將衣服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見1662頁)。按曹雪芹筆下尤二姐死的這種情況來看,尤二姐當死於八月十三日前的一個夜晚的半夜時辰。由於尤二姐當時死的這一個晚上「人不知,鬼不覺」(同上),「到第二日早晨」(同上)方看見尤二姐「穿戴的齊齊整整,死在炕上」(同上),所以,按照一般常規,八月十三日便成了尤二姐的週年。但尤二姐實死於八月十二日夜晚。
當然在這裡,隨之出現了一個問題:尤二姐結婚於八月初三,在「半年」之後,不是死於第二年二月份,而是卻死於同年的八月初三之後的八月十二夜晚。也即是說,從結婚到死只有十天,而不是「半年」。
還有,這又是第二年八月十二日夜間抄檢大觀園的同一日。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淒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此回繼寫前回中秋夜賈母等人賞月聞笛,倍感淒涼;後半回寫黛玉、湘雲、妙玉中秋夜即景聯句,一直鬧到「此時想是天亮了」(見1858頁)的「五更天」,三人方去睡覺。
此回乃八月十五中秋夜事。
此回還有一個矛盾處,在賞月時賈母語尤氏曰:「我到忘了孝未滿,可憐你公公已是二年多了」(見1836頁),在這裡有雙行脂批「不是算賈敬,卻是算賈赦死期也。」我雖不知賈赦死期如何算法,但賈敬死於去年,怎麼此時變成「死了二年多了」呢?
第七十七回 俏丫環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此回開始寫「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見1861頁);中間夾寫司棋被逐,晴雯被逐、芳官、四兒被逐,寶玉看望晴雯和寶玉夜夢晴雯死以及第二天隨父賞桂花諸事;此回後以八月十五「送供尖」賈府留下的水月庵尼智通與地藏庵尼圓心騙走芳官、蕊官、藕官三人一事作了結束。
此回實補抄檢大觀園後幾日事
其時當八月十五後幾日。
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閒征姽嫿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
此回接上回女尼領芳官等去後,王夫人回賈母晴雯等人被逐之事及其它。隨後寫到寶玉隨賈政賞桂花被賈赦打發回家;寶玉回來後向小丫頭們打聽了晴雯死的情況,小丫頭們胡謅了晴雯作芙蓉神一節。
此回與上回為同天事。
在寫小丫頭一時胡謅不來時,曹雪芹寫道:「恰好這是八月時節了,園中池上芙蓉正開」(見1907頁)。不管怎麼說,此時還在八月時節當無疑。
就在寶玉與小丫環們說完晴雯作芙蓉神,往「瀟湘館」來尋黛玉之時,寶玉被賈政叫去了,作了「風流雋逸、忠義慷慨」的《姽嫿詞》。「至晚」(見1923頁)寶玉又作了並在「夜月之下」(見1925頁)念誦了《芙蓉誄》。
此皆同一天事。
此回為八月十五日後不久事;仍屬「八月時節」。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龍悔娶河東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此回接上回寶玉黃昏祭晴雯事,正祭之時,遇見黛玉。
此乃上回八月十五後不數日的同一日的傍晚事。
二人談話之後,王夫人打發老嬤嬤來告訴寶玉「明日一早」(見1936頁)過賈赦那邊去:迎春已許配了人家。
此時迎春許給了現襲指揮之職的孫紹祖。
第二日寶玉過去,並聽說「娶親的日子甚急,不過今年,就要過門的」(見1937頁)。此為甲寅年八月事。
寶玉因迎春被邢夫人接出大觀園,越發掃興,「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地方徘徊瞻顧」(見1938頁)。後因「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同上)。就在此時,出現了香菱。香菱說到了薛蟠要娶夏金桂一事。
薛蟠娶夏金桂一事,也是「打發人去一說,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們忙亂得很」(見1942頁)。
此也是甲寅年八月之事。
下面有一段文字,全是寫時間的,文字不長,不妨全抄:
寶玉見他這樣,(指香菱說寶玉「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親近不得的人。」)便悵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後,不覺滴下淚來,只得沒精打彩,還入怡紅院來。一夜不曾安睡,睡夢之中猶喚晴雯,或魘魔驚怖,種種不寧。次日便懶進飲食,身體作熱。此皆近日抄檢大觀園,逐司棋、別迎春、悲晴雯等羞辱驚恐悲淒之所致,兼以風寒外感,故釀成一疾,臥床不起。賈母聽得如此,天天親來看視。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過於逼責了他。心中雖如此,臉上卻不露出。只吩咐眾奶娘等好生伏待看守,一日兩次帶進醫生來診脈下藥。一月之後,方才漸漸的痊癒。賈母命好生保養,過百日方許動葷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門行走。這一百日內,連院門前皆不許到,只在房中頑笑。四五十日後,就把他拘約的火星亂迸,那裡忍耐得住。雖百般沒法,無奈賈母王夫人執意不從,也只得罷了。因此和那些丫環們無所不至,恣意耍笑作戲。又聽得薛蟠擺酒唱戲,熱鬧非常,已娶親入門,聞得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恨不得就過去一見才好。再過些時,又聞得迎春出了閣。……這百日之內,只不曾拆毀了怡紅院。
(見1943~1944頁)
這裡顯出一個時間問題,我們除去時間中的零數不算,就以整數計算:就假定晴雯死於八月十五,也假定王夫人言迎春定婚於八月十五,也假定香菱言薛蟠與夏金桂定婚於八月十五,也除卻寶玉天天到紫菱洲徘徊多日不算;就按此一段話中寶玉於「一月之後,方漸漸痊癒」,「四五十日後,就把他拘約的火星亂迸」,此時已經是一個半月以後的事了。那最起碼來說,此時也到了九月十五以後。在此之時,才聽得薛蟠娶親,那薛蟠迎娶夏金桂最少也到了九月十五之後了。這是薛蟠的「悔娶」時間。「再過些時」又聽得迎春出嫁,那「再過些時」迎春出嫁恐怕無論如何也到九月底了。這是迎春「誤嫁」的時間。如果我們再加上一些不確切的零碎時間,此時恐怕亦當十月中或十月底了。
此以上為一段時間。
下還有一段時間。
薛蟠在我們假定的八月十五之後的「四五十日後」「悔娶」的以後是:
薛蟠本是個憐新棄舊的人,且是有酒膽無飯力的。如今得了一個妻子,正在新鮮興頭上,凡是未免盡讓他些。那夏金桂見了這般形景,便也試著一步緊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氣概還都相平,至兩月之後,便覺薛蟠的氣概漸次低矮了下去。
(見1946~1947頁)
這是薛蟠婚後兩個月的事。
薛蟠結婚最遲在九月十五,再加上兩個月,此時也當十一月中旬的事了。
此後的又「一日」(見1947頁),薛蟠金桂二人吵架以後,薛蟠無計可施,「唯是然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後,才漸漸的哄轉過金桂的心來」(見1948頁)。此後便是金桂「漸漸的持戈試馬起來,先時不過挾制薛蟠,後來倚嬌作媚,將及薛姨媽,又將至寶釵」(同上)。這薛蟠「哄轉」金桂的「十天半月」,再加上漸漸「持戈試馬」挾制薛蟠以至到寶釵,此時無論如何也到了臘月中或臘月底了。要加上一些不確切的時間,此時亦當第二年正月了。
就在此時,金桂「一日」(同上)無事,和香菱閒談起香菱的名字,惹起香菱改名為「秋菱」一節。此一段接入最後一回「美香菱屈受貪夫棒,王道士胡謅妒婦方」。
此回按時推算當已到了臘月或第二年正月事。
此回時間是跑馬式的,前邊從八月十五日後不數日迎春定婚、薛蟠定婚開始寫到此回末四個月後的臘月或正月時期。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
此回接前回,寫金桂替香菱改名一事。
此後寫薛蟠「得隴望蜀」貪戀寶蟾和金桂設法擺佈香菱一節。
下邊便是「美香菱屈受貪夫棒」一節。
在香菱被薛蟠用「門閂」毒打之前有金桂的「半月光景,忽又裝起病來」(見1958頁)。在毒打之後有金桂說的「這半個多月,把我的寶蟾霸佔了去」(見1959頁)。
由此來說,此時又最少又過了「半個多月」光景。
此後香菱跟了寶釵。
前回末和此回初描寫金桂為香菱改名為臘月中或正月初事;此時也加上「半個多月」,此時無論如何當第二年正月了。
這是此回的一個時間。
此回後半段寫「王道士胡謅妒婦方」。
曹雪芹在寫完香菱遭薛蟠毒打之後,歸隨寶釵,金桂把薛姨媽處弄得一發不可收拾。在此之後,曹雪芹接著寫道:「此時寶玉已過了百日,出門行走」(見1965頁)。然後又寫到寶玉到「天齊廟還願」(同上)。
寶玉在前七十九回中,因「近日抄檢大觀園、逐司棋、別迎春、悲晴雯等羞辱驚恐」(見1943頁)「釀成一疾,臥床不起」(同上),賈母命「好生保養一百日方許動葷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門行走」(同上)。按八月十五日不久寶玉染疾,至此「過了百日」,那此時最少當八月十五加一百天,到十一月底臘月初了。
這又是一個時間。
也就是說此章回的時間,按時間逐事逐日月累計,此時當第二年正月事;按曹雪芹說的寶玉過了「百日」,此時也當十一月底臘月初了。
然而此時到底何時呢?此章回雖無明文交待「某月」時光,但此章回卻無臘月或冬天跡象,自然也談不上過年一語,而仍是一派暖融融的秋景氣份。不僅如此,曹雪芹在「療妒湯」中還使用了用「極好的秋梨一個」一語(見1969頁)。
如按此時的暖和氣候和「秋梨」一詞,此時仍當八月天氣。
此回按時累計,此時當第二年正月後;按寶玉過「百日」計,此時當十一月底臘月初;但實際上仍是八月事。
此一年在前八十回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