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情文化和情本思想 (2)
二、《紅樓夢》裡的「情」,還逸出了「男女之情」的狹隘理解,包含了以尊重和關愛女性為核心的可貴平等精神。
世界上的「男女之情」,並不僅僅只是兩性相悅相愛之情;一個男性關心一個女性,可能有性意識在起作用,這是弗洛伊德告訴我們的;也可能是別的意識在起作用,這是《紅 樓夢》告訴我們的。
大家知道,按照古代陰陽五行的觀念,男人和女人,男人是陽,女人是陰;主子與奴才,主子是陽,奴才是陰;《紅樓夢》第三十一回湘雲、翠縷論陰陽也這樣說過。因此,《紅樓夢》裡的丫環,既是女性,又是奴才,更是陰中之陰,是人類中最弱勢的群體。小說就寫及賈寶玉非常體貼入微地關愛和呵護這一群體,而且完全沒有任何性意識在起作用,起作用的只是尊重和關愛。
可以舉出幾個最典型的例子。
一是寶玉對平兒的關心。第四十四回鳳姐潑醋,把平兒也打了,打的平兒有冤無處訴,只氣的乾哭。這時寶玉最為關心,他讓平兒到怡紅院中來,先是替賈璉夫婦兩個「賠不是」;接著提議換衣裳、洗臉梳頭;然後笑勸「姐姐還該擦上些脂粉」,並且親自找來上好的茉莉花粉和玫瑰胭脂;再用竹剪刀擷下一枝並蒂秋蕙,與她「簪在鬢上」;這裡,寶玉對平兒的關心完全沒有性意識在起作用,而只是因為「寶玉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深為恨怨」,今日「竟得在平兒前稍盡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忽又思及賈璉惟知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又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姐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洒然淚下。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盡力落了幾點痛淚。」事後他還拿熨斗把平兒衣裳「熨了疊好」,又把手帕「洗了晾上」。可見,對平兒的同情和關心是他唯一的出發點。
第二個例子是寶玉對香菱的同情。第六十二回寫香菱和芀官、蕊官等在園中玩,幾個鬥起了嘴,芀官連身將香菱壓倒,兩個人滾在草地下,弄髒了香菱的新裙子。正好寶玉走來,低頭一瞧,「噯呀」了一聲,道:「怎麼就拖在泥裡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染」。又擔心薛姨媽「老人家嘴碎」,回去看見了,「又說一個不清」。於是主動提議襲人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竟送了她換下來,免得姨媽老人家生氣。香菱點頭笑道:「就是這樣罷了,別辜負了你的心。」寶玉聽了,喜歡非常,忙忙的回來,一壁裡低頭心下暗算:「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與了這個霸王。」這裡,寶玉的內心同樣沒有別的,有的只是對香菱的同情心。
以上例子,最典型不過地告訴我們:男人和女人之間除了通常所說的相悅相愛之情,還有超越「男女之情」的廣義上的人與人之間的關心和同情,這種關心和同情透射出以呵護和關愛女性、特別是女奴這個最弱勢群體為核心的可貴的平等精神。
其實不只是女性,對男性,寶玉在斥責「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並「濁臭逼人」的同時,對同為「情種」的男性,如秦鍾、蔣玉菡、柳湘蓮等,他同樣引為知己,不以富貴貧賤限人,表現了可貴的平等精神。第三十三回寶玉被打,其直接導火線之一便是所謂「在外流蕩優伶」,即與蔣玉菡的關係所致。事後寶玉表示:「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這裡說的「這些人」,也是為封建主流社會所歧視的弱勢群體。寶玉甘願為他們死,可見他對「這些人」的尊重和心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