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蘅蕪素馨---------薛寶釵人物形象分析

雨打芭蕉:蘅蕪素馨---------薛寶釵人物形象分析

雨打芭蕉:蘅蕪素馨---------薛寶釵人物形象分析

紅樓評論

蘅蕪素馨---------薛寶釵人物形象分析

歲月如梭,有若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紅樓一夢已看盡幾世風雨飄搖。解不開是離恨苦,道不儘是紅樓夢,且不說那草木前盟緣未盡,今生魂斷情難銷,也不論那封建末世社會態,家族興衰成敗史……單是一個薛寶釵,就引得後人太多太多的話語

山中高士晶瑩雪 睿藻仙才淑儀風

---------封建淑女的典型

薛寶釵堪稱封建淑女的典型,她謹守封建婦德,幾乎放棄個人的思想感情和要求,近乎封建統治階級眼中的完人,體現著封建時代貴族女子正統的風範。她克己復禮才德兼備,冰雪聰明善解人意;貞淑嫻靜品格端方;沉著冷靜,遇事清醒;行為豁達,寬以待人;不輕視別人,而自身又永保尊嚴。她的美是一種雍容嫻雅之美,倘以儒家的審美標準看來,恰是代表了一種溫柔敦厚的人格理想,「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弘毅寬厚,清平和允。有道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倘若不是集賢良淑德於一身,在榮國府這樣一個人事複雜、矛盾交錯的大家庭裡,寶釵是不會深得恩寵,獲得上上下下廣泛的喜愛與讚譽的。

「德言容工」四德俱全是封建禮教對女子的基本要求,寶釵品格端方、謹言慎行,舉止閑雅,針黹精熟,集賢淑於一身。在她心中「女子無才便是德,貞靜為主,女工居次,其餘詩詞不過是閨中遊戲」。她不僅以此為律,還常常用之規範別人,用心良苦。一句「珍重芳姿晝掩門」寫盡了這位豪門閨秀的蓄雅和自重。

寶釵冰雪聰明善解人意,在與周圍姊妹的相處中體現出一種長者般的風度。她善良真誠、細緻體貼,她能在綺羅錦繡叢中,一片歡聲笑語背後,看出湘雲和岫煙的艱辛,私下裡勸襲人不要讓湘雲幫著做活計,幫岫煙拿回所當衣物;她也能在酒令中察覺黛玉「良辰美景奈何天」「紗窗也沒有紅娘報」的失語,蘭言解疑癡,這旨在保護黛玉免受謗議的從旁點撥,讓黛玉深為感激,那一番女子「識禮守分」「得重於才」的說教,更是讓黛玉心下歎服。黛玉起初對寶釵是懷有敵意的,總認為她「待人極好」是「有心藏奸」。寶釵的善解人意和虛懷若谷,最終感動了黛玉,使其自覺錯怪了她,進而與之盡釋前嫌,互剖金蘭之語,「竟比他人好了十倍(49回)」。

虛懷若谷,寬以待人------這個名門淑媛必須的美德,被寶釵詮釋得淋漓盡致。對於別人的攻擊,不到實在忍無可忍,她都因顧全大局而不加以追究。黛玉曾心懷敵意,屢次拿話刻薄,寶釵總是裝沒聽見,不與計較。面對惡嫂金桂尋釁滋事,寶釵隨其母前往勸解,雖說是絲絲入情、句句在理,可她的一腔善意反倒遭來金桂的羞辱譏諷。雖是羞憤難當,卻因心痛其母而忍氣吞聲、寬容大度、大事化小,這般氣度,也只有大家閨秀才得如此(83回)。

寶釵遇事沉著冷靜頭腦清醒,考慮事情合理且周全。為寡母分憂解勞,是恭順良孝的寶釵十分著意的。呆霸王薛蟠調情遭苦打之後,薛姨媽又是心疼又是發恨,情急之下欲告訴王夫人遣人尋拿柳湘蓮。沉著冷靜、是非分明、通情達理的寶釵忙旁敲其母,語之其弊,一場將會給薛家造成「仗勢欺人」之惡名的風波就這樣被寶釵化解在隻言片語之間了(47回)。再如薛蟠偶外出作買賣,薛姨媽猶豫不決,與寶釵商議,寶釵一番入情入理的話熨貼了母親的不安。由此看來,寶釵不似薛家幼女,反倒像薛家軍師,許多棘手之事,似乎都是經過了她的冷靜點撥而得以妥善解決。

寶釵理財治家,通曉庶務也是高人一等。與鳳姐的幹練潑辣、手腕加淫威相比,寶釵理家則是威而不露,從時而發,她深諳「幸於始者怠其終,繕其辭者嗜其利」,提出了使大家都滿意的方案,「小惠全大體」,順乎時勢,合乎人心,眾人心服口服,熙鳳也暗自佩服。

寶釵不僅是「四德」皆備,而且才識過人。經史子集融匯貫通,詩詞歌賦博采廣收,甚至連《西廂》《琵琶》「元人百種」也多有涉獵,學問自是十分扎實頗見功底。她能隨意道出《唐詩品彙總序》中的「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溫八叉之綺靡」來,談論理財之道時又能順手拈來《朱子文集大全類編》之語,甚至於今已佚失的《姬子》之句「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背之也是朗朗上口。除此之外,她的畫論卓有識見,談及顏料畫具嫻熟諳曉;醫學藥理知之甚篤,經驗豐富言之成理;甚至於參禪悟機那一套也是瞭如指掌,娓娓而談,滔滔不絕。

薛寶釵入都是為了待選「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讚善之職」的,她具備了封建社會女子最完備的美德,奔的是封建社會女子最高的出路。

隨分從時巧行世 寬厚豁達得人心

--------.世俗的社會人格

如果說寶黛從雅,是理想之子,那麼釵就是從俗,是現實之子,是世俗化、現實性的審美範式和處世哲學的代表。黛玉縱容著閨閣知識分子特有的感情,作詩、進行戀愛,沉酣於意境,一任自然的紓放著她的性情,而寶釵則秉持著當時一般婦女的理智,做人、解決婚姻,把握著現實,有計劃的適應著社會的法則。她所謂的城府深刻,心思機敏,與時俯仰----不過是要在那個社會取得一席之地,不為之所孤立,並實現「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之夢想的必然要求,是自我保護自我成就的無奈之舉。

「蓄而不張」是寶釵的性格特徵之一,也是她慣有的行事作風。這個含蓄的女子,最初的一瞥不過是「臉若銀盆,眼若水杏,唇不點而丹,眉不畫而翠」「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髻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如此寥寥幾筆,與寶黛熙鳳等容貌著裝的描繪相比,近乎白描。她雖有沉魚落雁之姿,卻質樸素淡;雖有「珍珠如土金如鐵的家世」,卻「看去不見奢華」;她「安分隨時」「罕言寡語」不作秀林之木,只做一位乖巧典雅的淑媛。故而「人謂裝愚」。正所謂「大智若愚」「大有若無」,寶釵並非「真愚」而是「真智」。她有著妙齡少女罕有的敏銳,深刻的洞察力和「識時務」,選擇了「藏」與「蓄」的處世方式。她不虛誇不張揚,沉靜矜持、含蓄典雅,可謂「淑媛」之至境。在《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倫樂寶玉呈才藻》一回中,當寶玉搜索肚腸,應命題聯之際,寶釵轉眼瞥見「怡紅院」一首起稿內有「綠玉春猶倦」,便趁眾人不理論,推他道:「貴人因不喜紅香綠玉四字,才改了怡紅快綠;你這會子偏又用綠玉二字,豈不是有意和她分馳了?況且蕉葉之典故頗多,再想一個改了罷.寶玉見寶釵如此說,便拭汗說道:「我這會子總想不起什典故出處來!」寶釵笑道「你只把綠玉的玉字改為蠟字就是了。」寶玉道「綠蠟可有出處?」寶釵悄悄的咂嘴點頭笑道:「虧你今夜不過如此,將來今殿對策,你大約連「趙錢孫李」都忘了呢!-----唐朝韓愈詠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干」都忘了?寶玉聽了,不覺」洞開心意,笑道:「該死該死眼前現成的句子竟想不到,姐姐竟成了一字師了」……寶釵……一面說笑,因怕他耽誤工夫,遂轉身走開了」 而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其才,將眾人壓倒,不想元妃只命一匾一詠,倒不好違諭多做,只好胡亂做了一首五言律應命……此時正因未得展其才心上不快。因見寶玉構思太苦,走至案旁,知寶玉只少「杏簾在望」一首,因叫他抄錄前三首,卻自己吟成一律,寫在紙條上,搓成個糰子,擲向寶玉跟前」且不論才學上釵黛的不相上下,相對於黛玉的尖、露,寶釵則更顯穩蓄。

寶釵所居蘅蕪院,滿栽籐蘿、薜荔等香草,這些攀緣植物,柔軟蔓生,依附他物而上。就某個側面而言,不能不說是寶釵隱而不張卻堅忍不拔,意圖通過勸導夫君立身揚名來實現自己「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性格的一種象徵。不過寶釵的這個性格並不能簡單的輕視為「追求現實功利之欲」,它是封建時代備受壓迫、處處遭禁的女性對男性的希望和寄托。封建社會要求女子只能被動的依附男子而不能主動的追求自己的夢想,在一個女子無所作為的社會中,她只能將自己的夢寄托在享有大範圍權力的男子身上。有道是「一人高昇,福蔭後世」,只有她所從之男子成功了,她生命的歸宿才有可能是幸福的。所以沒有一個世俗的女子不期望自己的親人(丈夫)「讀書明理,走經濟仕途」。夫有治國才,妻有停機德,夫顯妻榮,這才是封建時代婚姻的最高理想。事實上,世俗之人自然有功利之欲,這並不是什過錯。而於薛寶釵而言,所謂「功利之欲」,也不過就是做一個「顯貴之婦」「淑儀之典」,這可是封建社會女性的最高境界,一如花中牡丹,「艷冠群芳」(63回)。

寶釵以冷香丸為藥療其宿病。這冷香丸以四時名花花蕊和雨露霜雪為配料,難在一個「巧」字,緊在一個「時」字。依照曹雪芹以一字褒貶的春秋筆法品評人物的習慣,一個「時」字恰如其分的顯示出薛寶釵「隨時俯仰」的性格。如果用「寧折不屈,玉石俱焚」來形容黛玉的話,那麼寶釵就是「寧屈勿折,伺機再起」,她不會去與強勢進行正面的對抗,而會選擇「隨分從時,順勢而發」。事實證明,她的這種處世原則的選擇的確使她在賈府左右逢源,並且贏得大家長的認可和恩寵、姊妹們的親善和敬佩以及下人門的尊重和擁戴。從某種程度上說,寶釵的「時」同時也是其「智」的 體現。 常有學者認為寶釵城府深刻、心機縝密,以「裝愚守拙」而立身,不啻於一個庸俗的木美人,毫無個性,毫無生機。可反觀黛玉,與之相比則是個性伸展,生氣盎然,超凡脫俗的靈美人,然而卻不得人心,不為世所認可,甚至是與寶玉兩情相悅刻骨銘心的愛情,也為素疼她的賈母所摧毀。在世人眼中,寶釵「品格端方,容貌美麗,人人都說黛玉不及……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在賈母眼中寶釵「細緻,凡事想得妥當(38回)」「家裡四個女孩兒……都不如寶丫頭(35回)」。黛玉詩意的活著,游離於世俗之外,而寶釵則是現實的活著,她努力於「做人」而非「做詩。」

冷香丸中四時名花均為白色,其花蕊之藥性均有清熱解毒之效;雨露霜雪又皆涼性之物,故而突出了一個「冷」字。人常說寶釵是個無情的冷美人。寶釵的「無情」不是冷酷,而是更近於一種「冷靜」,在理智與情感的對峙中,她常常是將情感掩蓋在理智之下而呈現出「無情」之態。許多人將「金釧投井,寶釵語慰王夫人」視為寶釵冷酷無情趨炎附勢的罪證。可試想當時的情景,「寶釵來到王夫人房裡,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裡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來的目的是勸慰,表面上是撫慰王夫人喪僕之痛,實際是幫助王夫人緩解心頭的不安--畢竟金釧的死是王夫人一手造成的。這個目的就決定了她只能說「失足掉下」「多賞些銀子」之類的話語。我們總不能要求寶釵來到姨媽王夫人的房中痛斥王夫人,悲悼金釧,一任情感奔洩,正義伸張,這顯然是荒謬不可行的。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亡者已逝,生者猶存,而寶釵所著意的是如何處理生者面對的混亂局面,盡快的解決問題,將雙方的傷痛和損失降到最低點。況且倘若寶釵真是「面熱心冷」、狹隘自私、斤斤計較的無情之人,她也不會主動將自己的衣裳送於金釧裝裹而毫無嫌忌。這般的體恤與顧全大局,不是每個大家閨秀都做地到的。再如,對「尤三姐自刎,柳湘蓮遁入空門」之事,寶釵「聽了,並不在意」只道了一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便話鋒一轉,談到了薛蟠販貨歸來設宴酬同伴的事情上去。這一細節也多為人所垢病。然而尤三姐只不過是「珍大嫂的妹妹三姑娘」,且不論遠親近親,估計平日連面也難得見上幾次,感情之疏淡不在話下。若提到聞之便掬傷心淚的舉動,可能會出自敏感脆弱的黛玉,她會由人及己,悲生命之無常;而理智現實如寶釵若有此舉只會顯得虛偽矯作。她歎上一句「世事無常」便將話題轉入眼前,這等的冷靜現實也是這個世俗女子素來的行事作風。由此看來,其所謂的「無情」也不是沒有價值。有道是「縱是無情也動人」,看似無情之寶釵,其面對問題之冷靜,解決問題之理智給我們帶來的影響力是難以忽略的。

寶釵識時務,顧大體,全大局,做很多事情求得都是一個「大家有趣」。薛蟠南行經商帶回些小玩物,她「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份一份配合妥當」,然後「挨門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厚誰薄」,如此之「小惠全大體」,連趙姨娘也為之感動(67回)。再如,寶釵作生日,專點賈母愛吃之物和愛聽之戲。這個細節素來被人們認為是逢迎拍馬、媚上討好。而當我們細細品味文中的兩個細節,就不難看出寶釵的機敏恭孝、用心良苦: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她穩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日,便自己捐資二十兩,喚了鳳姐來,交與她備酒席……賈母的上房擺了幾席家宴,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其餘皆是自己人。賈母是主人,且自拿梯己與寶釵作生日,本就識禮守份的寶釵自。然是「客隨主便」,怎好一味依著自己的性子來,「喧賓奪主」呢?倘若執意推讓不點,反而矯情生分得會讓賈母不悅,不如依著老太太的口味嗜好點上幾樣菜幾出戲,落得大夥兒共同開心;賈母是長輩,寶釵是晚輩。正所謂「孝順孝順,三分孝七分順」,晚輩在與長者的交往中,盡可能的滿足其喜好,這便是孝順。寶釵對年老的下人都會「讓她一步(21回)」,更何況是對年逾古稀的一家之長-----賈母呢!寶釵的乖巧、柔和、孝順、善解人意是眾所周知的,所以他作出這種舉動不足為奇,雖說難免一絲討好之心,但鄙之為逢迎拍馬的小人行徑未免有失公允。

世俗的社會人格決定了寶釵「既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人」行事準則,這也是謂其「會做人」的主要原因。她善於察顏觀色,能夠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急人之所急;而在幫助別人解其所急的同時,自己也是不無裨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湘雲興邀海棠社,寶釵代擺螃蟹宴」。湘雲在家作不得主,一月統共幾弔錢,倘在園子裡邀社擺宴做東道,一時興了,回去免不得遭嬸娘的抱怨。寶釵是個有心之人,她不僅留意到了湘雲的難處,更是記住了「這裡的人,從老太太的起,連上屋裡的人,有多一半都是愛吃螃蟹的,前日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子裡賞桂花』這碼子事(37回)」,有道是明裡討好不如按暗裡取巧,而今恰逢湘雲邀社一事,幾桌螃蟹宴,既解了湘雲之急,又討得太太奶奶們的歡心。湘雲自是感服,把她「當親姐姐對待」,賈母也讚不絕口,說她「細緻,凡事想得妥當(38回)」,如此之一舉兩得,敏智甚矣!

寶釵素來「不干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言語謹慎,不溫不火。事實上也是個伶牙俐齒的姑娘,說起伶言俐語來駕御自如。伶言俐語是一種中性的語言表達方式,說多了令人覺得輕浮虛偽,不說又不免木訥無趣,適當的說些伶言俐語,是十分必要的,也會使人在生活和交往中增色不少。在《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一回中,當著大伙的面,寶釵道「我來了這麼幾年,留神看起來,二嫂子憑她再怎巧,也巧不過老太太。」一句話誇了兩個人,如此「嘴乖,怎麼怨得人疼她」。在那樣複雜的家庭、社會立足,要做一個「完美的人」,不入鄉隨俗,說些巧話,做些巧事,換取寵愛,贏得人心,顯然是不行的。

寶釵素來是主張行「雅俗共賞」的酒令燈謎的,而這「雅俗共賞」卻也能恰如其分的詮釋寶釵為人處世的風格。置身於封建大家族中,面對複雜微妙的人際關係,寶釵秉應著本階級的倫理道德對其這個「角色」的要求----溫順賢惠,寬容忍讓,憑藉著其聰慧機敏、善解人意,在偌大的榮國府能夠讚聲四起,上下皆歡的立身行走。

寶釵溫柔平和寬容忍讓,盡量避免口角是非,捲入矛盾糾葛,卻不是那種軟弱可欺之輩,她以其機智敏銳和深刻的城府斷然維護著其尊嚴與驕傲不被侵犯。寶玉拿其比楊妃,寶釵借題發揮,表達了心中的不悅,大怒之下以冷靜的方式「語帶雙敲」,巧妙的將「奚落」引到寶黛二人頭上(30回);惡嫂壓丈夫憊怠欺婆婆善良也欲「將至寶釵」,而寶釵「察其不軌之心,每每隨機應變,暗以言語彈壓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便欲尋隙,苦得無隙可乘,倒只好曲意俯就。(79回)」

藏心疊疊復重重 卻有情難自禁時

-------至情至性的深性格

薛寶釵善「藏」,待人處世上如此------「不關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對待自己的情感慾望依然這樣。然而,慾望可以壓抑可以掩飾,但不可能不存在,可以拒絕可以抵抗,但不可能消亡。寶釵是個懷春少女,她所接受的教育和行事哲學使她不得不將自然的情慾人欲深深的埋藏在潛意識中。在那個時代,情慾只能以社會(環境)所認可的方式表露出來,一旦越過界限,便要遭到「理性」的非議和譴責。穩重理智的寶釵通常情況下都能把握好這個界限,及時收回所忘之情,但潛意識中的至情所在,不是森嚴的禮教和謹慎的自律能抵制的了得,所以在某些場合,寶釵的至情至性也會不經意的流露。

寶釵自言是個「淘氣」之人,兒時也怕看「正經書」,對《西廂記》《琵琶記》以及元人百種也都曾「背著偷看」。與生俱來的對「真情真欲」的好奇與渴求,雖被打罵和不違「禮義之大防」等訓教壓抑著,躲到了心靈的某個角落,但作為人性的固有因素,它終將存在。

《繡鴛鴦夢兆絳雲軒》一回中的「寶釵侍睡」則是無意間吐露出了這個賢惠女子的愛情嚮往:寶釵接做襲人手中可愛的針線活計,無意間坐在的寶玉榻前,榻上寶玉鼾聲正濃……好一幅溫馨的夫妻生活圖。這是懷春少女壓抑不住的情慾的自然流露。人道是冷美人,孰不知情亦真,縱是禮網密密縫,掩不住真情一絲絲。

「楊妃撲蝶」更是將少女的天真爛漫表露無疑。禮儀的包裹無法完全掩蓋這個剛及笄的妙齡少女純真的自然天性,一雙迎風蹁遷的玉色蝴蝶,就引得他玩興大發,直追得「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頑固強大的封建勢力,醜惡而污濁的環境使寶釵捨棄了對自由的追求,「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教條逐漸成為她的指導思想。她努力壓抑內心的愛情,要把「人欲之私」納入「理學」的框框,然而,至情至性的天然張力無時無刻不與其主觀壓抑所對峙,這藏與難藏,抑與難抑的對立真實的透露出寶釵靈魂深處的矛盾與痛苦。這是她真正的悲劇。

紅顏命薄今古同 俗塵萬事自有因

-------社會造就的寶釵別林斯基曾說過:生活在社會裡的人無論是思想方式還是行為方式都是依賴社會的。

封建社會要求女性要恪守三綱五常三從四德,對貴族閨秀的要求尤甚。森嚴的禮教以一個個血淋淋的事實冷酷的向世間女子宣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黛玉自幼喪母,自是疏於婦德之訓,雖是因此幸運的保存了「純率、爽淨」的自然性情,也無疑造就了她人生的短暫和悲哀。世俗的社會有著世俗的生存法則,不依而行之,難免積毀銷骨、萬劫不復。順從乖巧的寶釵全盤接受了社會的規範,以「時」為根本原則,努力的去「合時」「從時」。她選擇去適應社會,巧妙的避開了直接的對抗,因勢利導的實現自我。和寶黛的執著、不同流俗相比,她似乎缺乏了些令人敬佩的抗爭的勇氣,但我門也不得不為她現實且理智的抉擇而首肯。畢竟一個人只能去適應社會,而無法要求社會去遷就他,倘是與時代的主流意識相對立,縱使他是站在時代的潮頭,縱使他身上閃爍著進步思想的光輝,依然難以擺脫為世俗價值所拒斥的命運。

封建社會將女子的最高地位設置為「顯貴之婦」「淑儀之典」。然而得失自古相承,要成為淑儀之典勢必有其代價。寶釵非生來便是淑女,只因適者生存,她無奈的以泯滅童心天性,喪棄自然真情為代價,以「捨」換「取」,因「得」而「失」,做著高雅卻乏味的淑女。為了游刃有餘的行走在賈府,博得廣泛認可與讚譽,她守拙裝愚,隨時俯仰,隨俗媚俗,泯滅真性,虛假矯作,將自己磨成了一塊鵝卵石,這般的毀心棄性,喪失自我,是其性格的陋處,也是其人格的悲哀。讓人不得不為之惋惜和慨歎。

此外,寶釵品格端方,行為豁達,集賢淑於一身,「為人是極好的」,她識大體,顧全大局,做很多事情求得都是一個「大家有趣」,「既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老好人,偏偏不自覺的也有便宜自己傷害別人的滴翠亭外的「金蟬脫殼」。這個素來「不干己事不開口」之人,不肯輕易惹禍上身,對於小人則遠之撫之而不敵之,如此明哲保身,還情尚可原,而她為了自保卻拉了顰兒替罪,這等損人利己的行徑豈是一個淑媛閨秀所為?她努力的追求著完美的立身、無瑕的人格,堂皇的規勸他人守節識禮、厚道待人,而親力親為的「嫁禍」無情的嘲笑著她的追求的虛偽,完美的人格對於封建淑女而言只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鏡中花,曹雪芹用一個薛寶釵娓娓的道出了封建制度自身的道貌岸然與悲哀。

金玉良緣終悲苦 琴邊衾裡總無緣

--------婚姻的悲劇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世界觀、價值標準和文化,不可否認與時代相符的就是和諧的,是美的,這是「歷史的必然」使然。曹雪芹身處封建時代的最後一抹輝煌中,因其追求個性張揚、崇尚自然本色不同流俗而顯示出進步性,然而這畢竟只是先進的知識分子所具有的一種超前意識,是一種理想,與整個社會、時代的總體意識形態是不同步、不和諧的,所以寶黛的愛情悲劇命運悲劇再所難免;薛寶釵也是悲劇的結局,其悲劇是封建禮教在末世之消的悲劇:她刻守封建禮教的信條,卻仍難免是禮教供桌上的犧牲。這是強弩之末和末世輝煌的矛盾,體現歷史更替時期(舊的社會形態社會意識行將已暮卻依然龐大難摧,新的社會意識蠢蠢欲動卻難以取而代之)人們的茫然和困頓,找不到合適的生存方式和行為標準,無論如何努力都擺脫不了命運的悲劇結局。

紅樓一夢悼玉悲金。作為傳統封建道德的信奉者和追隨者,寶釵雖是極力想爭取美滿的婚姻生活,但最終還是難脫羅網,成為封建禮教的殉葬者。個人悲劇導源於社會悲劇,寶釵婚姻的必然失敗是早有預示的: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中,賈政一行人來到後來的蘅蕪院,此處遍植異草,蘼蕪更是數量可觀。而在古典詩歌中,蘼蕪似乎與棄婦極為有緣,有云「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在為蘅蕪院題聯時,有人道:「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飄香明月洲」,無意間引出了「蘼蕪滿院泣斜陽」的頹喪之句,此句出於唐代魚玄機的《閨怨》,這預示了寶釵的棄婦命運。寶釵所做燈謎「梧桐葉落知時節,恩愛夫妻不到東」,這等不祥之語,更是昭示了她的孀婦結局。

「結婚是種政治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姻來擴大自己的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個人的意願(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所以「金玉良緣」「棄黛選釵」是榮國府當權者賈母及賈政、王夫人等人衡量再三後的唯一選擇。因為,當時的「榮寧兩府也都蕭索,不比先時光景……人口日多,事物日盛,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劃的竟無一人……養的兒孫也一代不如一代」,也就是說,赫赫揚揚將及百年的賈氏家族已經陷入窘境,財源枯竭、矛盾重重、後繼無人。唯一的希望寶玉雖「聰敏靈慧」卻志不在此,賈府迫切需要為其選擇一賢內助-----她既能為賈家帶來財富、管理家政、並團結家族人員,又能勸導不走正路的賈寶玉幡然悔悟,走立身揚名之路,重振賈氏家族的基業與昔日的雄風。於是,一場由封建家長親手導演的婚姻轟轟烈烈的上演了,它不僅結束了黛玉年輕而脆弱的生命,也開啟了寶釵後半生的悲酸。在這場鬧劇中,當事人木偶般被動的被操縱著,一句「一婚沖喜」「以鎖招玉」,就有了男者婚女者嫁。寶玉是自始至終心裡只有一個林妹妹,因顰喜因顰癡,斷是非顰而不娶的,而寶釵只能噙著淚,一任家長將騙婚者的嫁衣披在自己身上,無奈的同演著「掉包計」。騙局之中,三個當事人,寶癡黛亡,惟有寶釵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角色的尷尬,清醒的品味著痛,這對這位才貌雙全的淑媛的尊嚴與驕傲是怎樣的一種摧殘?一近洞房,就被寶玉哭鬧著質問為什麼把林妹妹「趕了出去」而「霸佔住在這裡」;「自過了門沒過過一天舒服日子(108回)」……面對著這個瘋傻而且心繫另一個女子的丈夫,寶釵非但不能「怒」,反而要「勸」,要「開解」(109回)。她雖有「停機德」,卻不免遭冷落:作到了「舉案齊眉,卻仍讓人意難平」;成就了金玉良緣,仍以冷漠空虛為伴侶;名義上的丈夫懸崖撒手之後,更是走進了孤燈獨對,空房自首的淒涼境地。與其說是無愛的婚姻導致了她的終身落寞,倒不如說是殘酷的封建禮教葬送了她的人生幸福!

好在寶釵還有著現實與坦然性格,這個「受得富貴,耐得貧賤的女子」,家資萬貫時不見她驕逸豪奢飛揚跋扈,一朝破落之際也能坦然視之,平靜面對。這個豁達的人生態度,也算是她悲劇命運中的一線生機,黑暗人生路上的一絲光亮;這份豁達,讓她不會因一無所有而痛苦不堪,也不會因百歷變故而萬劫不復……她會收拾起渾身的傷,滿心的痛,呈現出一如既往的平和、優雅、坦然,盡心盡力的打理家務,孝順公婆,撫育遺腹子,幫助完成「蘭桂齊放,家道復初」的矚望……

--金陵十二釵-寶釵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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