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在西班牙
西班牙位於歐洲西南伊比利亞半島上,東北以比利牛斯山與法蘭西共和國為界,東部和東南部臨地中海,南端隔直布羅陀海峽與非洲的摩洛哥相望,西鄰葡萄牙,北臨比斯開海灣。
在歐洲,西班牙曾經以海上強國著稱,但到19 世紀以後就衰落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西班牙人民在反法西斯鬥爭中取得勝利後,重建家園,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有了很大發展。新中國成立,中西建立了正式外交關係後,中西文化交流從此進入一個新階段。
1988 年10 月4 日,新華社發自馬德里的消息:「《紅樓夢》 西文譯本在西班牙出版」,中國《 光明日報》 等大報以顯著位置報導了《 紅樓夢》 西遊的新聞,引起了中國廣大紅學愛好者和研究者的極大興趣。毫無疑問,《紅樓夢》 西班牙文版的誕生,為中西文化交流史又添了新的一頁。
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
中西文化交流可以上溯到16 世紀中葉,1576 年西班牙聖奧斯汀會地理學家拉達(Martinus dekada )來到福建沿海即為開端。大家知道,西方傳教士到中國來,首先需要熟悉中國語言,他們非常注意拉丁化拼音,編寫字典,作為他們同中國人交往的語言工具。拉達在福建沿海考察了泉州土音(閩南話),用西班牙文編寫了第一部中外合璧的《華語韻編》 。在此之後不久,另一個聖奧斯汀會士貢薩萊斯· 德· 門多薩曾於1577 年、1579 年和1581 年三次來中國旅行,並於1585 年在羅馬出版了西班牙文的《 中華大帝國趣事、禮儀和風俗通史》 ,成為歐洲許多國家瞭解和認識中國歷史、地理的極為重要的著作。1684 年,西班牙教士華羅又寫了一本《 官話簡易讀法》 ,為西班牙人學習中國官話提供最簡易的讀本。後來,這部「簡易讀法」還譯成了拉丁文,流傳到歐洲的其他國家。
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西方人一直對東方有一種神秘感,他們不斷派出航海家、地理歷史學家,還有一些冒險家乘船到東方來探險。經過長時間的準備之後,西班牙的教會也開始向東方派遣傳教士。16 世紀中葉,西班牙人憑借武力首先征服了菲律賓,接著於1619 年由多明我會派教士進入了我國的台灣省,開始了傳教活動。教會文化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先驅,為後來的中國和西班牙的文化交流起到過積極作用。隨著西班牙傳教士在華活動,中國的文化典籍也逐漸傳入了西班牙,如蒲松齡的《聊齋》 故事,西班牙傳教士很早就以西漢對照的形式介紹給西班牙人。儘管這些片斷的譯文的最初目的是為了供教士學習漢語用,但在客觀上起到了傳播中國文化的作用。
到了20 世紀三四十年代,西班牙的文學作品開始引起中國文學家們的重視,中國偉大的文學家魯迅先生的著作中就曾對9 位西班牙作家和作品做過詳細的評論和介紹。魯迅先生本人還翻譯過巴羅哈著《 山民牧唱》 1 。西班牙著名古典小說家塞萬提斯著《 吉訶德先生傳》 在中國有伍實、傅東華、楊絳等人的不同譯本,並為中國讀者所熟悉,吉訶德的形象,給中國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新中國建立後,從1951 年到1990 年四十年間,僅人民文學出版社和外國文學出版社就陸續出版了西班牙古典文學近二十種,其中有小說《堂吉訶德》 、《 小癲子》 、《 三角帽》 (亞拉爾孔著)、《 悲翡達夫人》 (迦爾杜斯著)、《 茅屋》 (伊巴涅斯著)等,詩歌《 洛爾迦詩鈔》 、《 阿爾貝蒂詩選》等;戲劇《羊泉村》 (洛卜· 德· 維迎著)。這些文學作品的翻譯和出版,使中國人民對西班牙人民的文化成就有了進一步的瞭解,增進了中國人民和西班牙人民之間的友好情誼。
八十年代,中西文化交流日益發展。曾經在中國北京大學學習過的女漢學家拉烏雷阿諾· 拉朱雷斯曾首先翻譯了《 聊齋誌異》 ,並干1985 年由西班牙聯合出版社出版。接著,1988 年9 月28 日,西班牙南部的格拉納達大學首次出版發行西班牙文版的《 紅樓夢》全譯本。
夢縈紅樓西遊記
格拉納達大學位於西班牙南部格拉納達城內,是西班牙最著名的高等學府之一,具有450 多年的歷史。這所大學有師生4 萬多人,佔全市人口的五分之一,被譽為西班牙的一座文化歷史名城。長期以來,格拉納達大學一直想建立一個東方文化中心,重點傳播中國文化。為此,該校同北京大學簽訂了校際文化交流與合作協議。1986 年,格拉納達人學副校長在訪華期間與北京外文出版社接觸中,認為《 紅樓夢》 是「中國古典小說登峰造極的文學作品」,當即同意由格大負責在西班牙出版發行。
《 紅樓夢》 西班牙文譯本,最初是由北京外文局請一位拉美朋友根據著名翻譯家、紅學家楊憲益和戴乃迭夫婦的英譯本《 紅樓夢》 改譯的。初稿與中文原著的原意有出入,而且原小說中的詩詞曲賦幾乎全部未譯。格大接受出版發行之後.於1987 年成立了《 紅樓夢》 出版委員會,並由該校秘書長加西亞,卡薩諾瓦先生出而邀請北京大學西方語言系趙振江副教授與西班牙青年詩人、正在格大攻讀文學博士學位的何塞· 安東尼奧· 加西亞· 桑切斯合作共同整理和改譯初稿。趙振江先生在《 西文版『紅樓夢)問世的前前後後》 2 一文中對改譯工作曾有如下的回憶:
我們的校訂工作是在外文局提供的譯文的基礎上進行的。這部兩千多頁的打字稿是從英文轉譯的。它曾在西班牙一家頗有名氣的出版社滯留了四個多月的時間,最終還是被退了回來。在看過稿件之後,我們覺得至少要做三件事:( 1 )書中的詩詞要重譯;( 2 )要按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年出版、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的版本進行校打並重新進行註釋(原譯稿中註釋很少); ( 3 )鑒於西班牙人對中國文學所知甚少,作為西文的第一部中國古典名著,我們認為譯文的風格要盡量白然、流暢,使人讀起來不致沉悶。此外,該書既然是在西班牙出版,自然要改變譯文的南美風格。
整理、改譯工作,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不亞於一次重譯。趙教授與何塞· 安東尼奧朝夕相處,共同擔負這項艱巨的工作。他們修改之後經過討論,再把稿子交給哈維爾· 埃赫亞、何塞· 蒂多、哈維爾.胡拉多、何塞.古鐵爾等詩人傳閱並提出意見並幫助修改。對詩詞曲賦的改譯工作經過,趙振江先生回憶中寫道:
對我們來說,最困難的部分當然是詩詞。為了保證譯文的忠實,首先由我做兩種翻譯:一種是不管外語的語法結構,逐字硬譯,「對號入座」。這樣做的好處在於使何塞對原詩的「本來面目」有個總的印象,以彌補他根本不懂漢語的缺欠。缺點是許多地方他根本看不懂,莫名其妙,因此,要根據西班牙文的語法規範再翻譯一次。何塞在這兩種譯文的基礎上進行加工,使之符合西班牙語詩歌的韻律。
趙先生提出的問題是《 紅樓夢》外文譯本翻譯過程中存在的共同問題。許多國家在翻譯《 紅樓夢》 時採取摘譯或節譯的方式,多是由於原著中的詩詞曲賦太艱深難譯而造成的。因此,我們可以領會到一部外文全譯本《紅樓夢》 的誕生是多麼不容易,又是多麼珍貴!
除了詩詞曲賦之外,西文版《 紅樓夢》 在翻譯、改譯中同樣遇到了大量難懂難注的詞語、典章制度、風俗、遊藝、服飾、建築、園林等方面的專門性名詞,需要註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對中國讀者尚且如此,對外國讀者就更加可想而知了。趙先生回憶中說:
還有一些人名的翻譯也很傷腦筋,比如香菱,按理;說並不難譯,按植物名直譯就可以了。但誰知在西班牙境內沒有菱角這種植物,自然就沒有相應的名字。經與植物學學者兼詩人何塞· 蒂多研究,美在歐洲有四角菱、二角菱和烏菱之分,但無西班牙語名字,只能用拉丁文。原譯文中的西斑牙文中名字當革葬,而不是菱。經再三斟酌,只好將「英」改譯為「睡蓮」了,與英蓮的「蓮」是同族,似乎也符合香菱姑娘的美好形象。不知曹公英靈,可應允否?真是難為譯者們了,一個「香菱」的名字尚如此費心斟酌,可想那不勝枚舉的各類詞語該花費譯者們多少心血了!「香菱」譯為「睡蓮」確實很美,「蓮」字又與「睡蓮」之「蓮」同族,似乎貼切,但「英蓮」含義「應憐」之意卻失去了,這恐怕是譯者很難顧全了。那麼。小說中許多具有雙關、諧音的詞語,其意義也就難使讀者從字面上瞭解到了。
儘管如此艱難,但西文版《 紅樓夢》 終於1 988 年9 月28 日問世了。第一卷第一版的2500 冊統統被一家發行公司買走,並在一個多月內售完。這對一個大學出版社來說,幾乎是史無前例的。「一本八百七十五頁的小說,而且僅僅是第一冊,還有另外兩冊待出版,在一個四千萬人口的國度,這樣的銷售情況的確是令人振奮的」。現在西文版《紅樓夢》 第三冊也已出版了,正如趙先生所說:「作為一個紅學愛好者,我為曹雪芹先生的光輝著作在西班牙受到歡迎而感到由衷的喜悅。」
西班牙人眼裡的《 紅樓夢》
當格拉納達大學接受出版發行西文版《 紅樓夢》 的時候,西班牙《 國家報》 曾子1987 年11 月10 日就作了報道。而在西文版《 紅樓夢》 出版時,格大在文化中心馬德拉薩宮舉行了隆重的發行儀式,並邀請了北京外文局楊憲益等專家學者出席發行儀式。與此同時,格大在校總部舉辦了我國青年女畫家巍女士的《紅樓夢》 人物畫展。為第一卷的發行,穆爾西亞地區的「思想:文化、藝術季刊」《波斯達塔》 曾在中國文化專號上發表小說的第17 回,並附有趙振江與何塞共同撰寫的短文《 曹雪芹與紅樓夢》 ,在專門發表文學新作的雜誌《比特索克》 上發表小說第18 回,格拉納達大學校刊為特別副刊發表小說第一回,並附有何塞· 蒂多寫的短評《 西文版〈紅樓夢〉:雄心勃勃的出版業績》 。毫無疑問,這些發行前夕的宣傳和盛大的發行儀式,充分顯示了西班牙人民對《 紅樓夢》 的喜愛之情。
西班牙的學者對《 紅樓夢》 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如格大副校長胡安· 弗朗斯科· 加西亞· 卡薩諾瓦(曾任校秘書長)在西文版《 紅樓夢》 前言中曾寫道:
閱讀曹雪芹的巨著《 紅樓夢》 使我們無法平靜,它向我們提供了無比豐富的情節,從而使我們對中國文化和智慧的無限崇敬更加牢固,對西方的傳統來說,這種祟敬幾乎向來是直觀而朦朧的。
他在評論西文版《 紅樓夢》 出版意義時說:
對格拉納達大學來說,此書的出版意味著極大的光榮和優越感,因為格大首先把這智慧和美好的極其豐富的遺產譯成了西班牙文,儘管它早已被譯成英文、德文、法文、意大利文、希臘文、日文、匈牙利文、羅馬尼亞文… … 在第一卷西文版《 紅樓夢》 出版之後,新聞媒介掀起了一股「紅樓熱」:全國性文學刊物ABC 雜誌於1989 年第2 期的「書評家推薦書目」中有兩位評論家同時推薦《 紅樓夢》。緊接著在下一期上又發表了華金· 馬爾科評介第一卷《 紅樓夢》 的文章,《 閱讀》 、《 吉梅拉》 等文學雜誌也相繼發表評介和推薦文章。與報刊同時,格拉納達地區的電台和西班牙電視二台還不止一次地播放過有關《紅樓夢》 的專訪。這股「紅樓熱」出乎人們的意料,它的熱烈程度和深遠的影響是我們在短時間內還難於估量的。正如1989 年5 月3 日在格拉納達地區最重要的報紙《 理想》 ˍ上發表的一篇格大出版社社長馬諾羅· 巴裡奧斯先生訪問記中所說:
這部中國小說的譯本在全國吝地所一贏得的反響促使我們大學出版社要改變自己的方針,我們要與那醜陋的、令人反感的圖書決裂… …
正是在這股熱潮的推動之下,格大出版社又一個「雄心勃勃」的促進中西文化交流的新目標- 翻譯出版我國的另一部古典名著《 金瓶梅》 的計劃正在進行中。
16 世紀中葉,西班牙傳教士曾在傳播中國文化過程中起過積極作用,今天格大擔起了促進中西兩國文化交流的先鋒,《 紅樓夢》 西文版的出版,即是一個美好的開端!
注. .
1 參見魯迅《 集外集拾遺· 文藝論叢》, 1929 年「魯迅譯文集,第8 卷,第400 頁,1934 年。
2 載《 紅樓夢學刊》 1990年第3 期,以下引文均轉引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