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文本的詩意營造與審美功用

《紅樓夢》文本的詩意營造與審美功用

《紅樓夢》文本的詩意營造與審美功用

紅樓評論

《紅樓夢》是詩性化小說的典範[1](P24)。走進《紅樓夢》,人們都會為它濃濃的詩意和優美的詩境所感染,可以說引人入勝的詩意的營造是《紅樓夢》藝術成就的標誌之一。本文對《紅樓夢》詩意營造的手段和審美價值試作分析。

一、《紅樓夢》文本的詩意營造

1 神話和夢境烘托神秘的詩性氛圍

藝術創作是對人生之謎的不懈探索,傑出的作品往往有一種神秘感,因其對人生的探索指向終極的所在,包含著超越日常經驗的難以言說神秘之美,亦即超驗之美。[2]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借助女媧煉石的神話和自創的神瑛絳珠擬神話,開篇即把我們帶進了一個充滿詩意的遼遠飄渺的神秘世界,為這部巨著營造和奠定了惝恍迷離的超驗之美的審美基調和如詩如的畫藝術氛圍,使人流連其中,美不勝收。另外,除了借助神話外,作者還通過對人物的夢幻描寫(如「甄士隱夢幻識通靈」、「游幻境指迷十二釵」、「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等章回[3])來渲染加深對超驗世界的體驗,溝通此岸世界與超驗世界,令人感到撲朔迷離,不知今生何世今夕何夕,使作品文本帶上了說不清道不盡的意蘊,充盈著詩性之美。

2.琴棋詩畫藝事活動蘊涵詩意的雅趣

中國是詩的國度。詩詞構成了《紅樓夢》的一道獨特的風景。詩入小說,並不是《紅樓夢》的首創,但是在這方面《紅樓夢》有它的特點,這不僅僅是它的數量驚人。在甲戌本《石頭記》第1回寫賈雨村中秋之夜「對月有懷」,口占的五言一律處夾批曰「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4],且不謂曹雪芹有無重鑄經典的努力和以詩才名世的願望,但《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已經不像其他小說,在其中只是程式化的點綴,它在《紅樓夢》中是抒情寫意描人畫物必可少的的手段,成為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這是公認的事實。《紅樓夢》中不但有大量的詩詞的運用,還有許多有關詩、書、畫、戲等創作、欣賞和評論的藝事活動的描寫,使「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的「紀實性」小說《紅樓夢》充滿了詩性思維、詩意的情趣,增強了抒情色彩。

3.場景人物的詩化描寫充滿了詩的空靈用詩的體裁形式表達詩意還不足以完全展露曹雪芹的豐贍的才華和靈氣,也不是《紅樓夢》作為詩性小說的最高明之處。對場景和人物的詩化描寫,才最能見出曹雪芹的大家功力。《紅樓夢》與《金瓶美》同是生活小說,《紅樓夢》受到〈金瓶梅〉的影響包括小說語言方面的影響在學術界差不多是得到一致肯定的,但更多的是超越〈金瓶梅〉而具有獨創性[5](P8,P90)。除了兩部作品情調有高雅與低俗之別外,對生活之美的詩化提煉和描寫,也是《紅樓夢》高出《金瓶梅》之處。曹雪芹除了像《金瓶梅》作者一樣追求語言的生活氣息和親切感外,還追求一種詩意的美感[5](P91)與曹雪芹同時代的永忠「傳神文筆足千秋」[6](P10)是對紅樓夢詩化語言最為恰當的概括。隨手拈來《紅樓夢》中的一段花草描寫:「(11回會芳園贊):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翩,疏林如畫……」;(17回寫大觀園內花草):「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籐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縫,甚或垂簷繞柱,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曲……芬氣馥郁,非花香之可比。」寫人,如寶玉「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如此的詩化景致和人物描寫,在《紅樓夢》中俯拾皆是。出於真實全面反映生活的需要,《紅樓夢》中也有對性事的描寫,如賈璉與多姑娘,賈寶玉與襲人等,但作者把它作了雅化、簡化的藝術處理,火候恰倒好處,讓讀者覺得那也是一種藝術享受。這也反映了曹雪芹的格調和技法高明之處。

4.回目和人、物的命名富有暗示性和詩意

與其他古典名著相比,《紅樓夢》回目也充滿了詩情畫意和濃重的抒情色彩,如「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驚芳心」、「金蘭契互拋金蘭語,風雨夕悶制風雨詞」等等。在《紅樓夢》中這樣的回目比比皆是,像這樣的一些章回,僅僅回目就足以把我們帶進詩情畫意的想像空間,顯示了巨大的審美蘊涵力。《紅樓夢》對人物的命名,除了富有大家熟知的對於人物的命運和性格發展富有暗示性外,作者還利用漢語音義的豐富蘊涵,苦心經營,將詩意熔鑄其中,許多命名都能引發人們詩意聯想,望文生義地就能「看到」、「聽到」他們的音容笑貌。抱琴,侍書,入畫;鴛鴦,襲人,晴雯;怡紅公子,蕭湘妃子……,曹雪芹調動包括命名藝術在內的各種藝術手段,用三寸柔毫寫盡了大觀園兒女的百媚千嬌和他們身上的文化蘊涵。「灌愁海」、「蜜青果」、「離恨天」等諧音名物,富有詩意地暗示了「厚地高天」中的「癡男怨女」「古今情不盡」、「風月債難償」。

曹雪芹就是這樣,把散文形式的小說文本,寫得充滿詩的意境、詩的氣氛、詩的情味。

二、《紅樓夢》文本詩意營造的審美功用

《紅樓夢》營造的詩性意境具有什麼樣的審美功能?筆者認為主要有三點。

1.寫人狀物,盡顯詩情用詩詞或詩歌化的語言「按頭制帽」地描人狀物,使人、物描寫詩情洋溢、富有個性、充滿生氣。如小說用「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寫虛無縹緲的太虛幻境。生活於此妙境的「警幻仙姑」:「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影度迴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珮之鏗鏘。……」此段描寫,從語言到人物的形神,均脫胎於《洛神賦》。作者化用前人作品,將仙姑置於萬花叢中,景為人設,人映於景,萬花叢中一點紅,美不勝收。以賦筆寫來,不但省缺了許多筆墨,不但超越了「具象」描寫的局限,又給人一種無限的意境美,強化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1](P39)。又如第3回寫賈寶玉:忽見丫鬟話未報完,進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帶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項上)繫著一塊美玉。」後面又有嘲寶玉「無故尋愁覓恨」、「行為偏僻性乖張」的《西江月》二首,通過這樣的鮮活的描繪,賈寶玉的「蠢」、「愚」、「拗」———實質上是不容於世、反叛的另類個性,躍然紙上。第78回,〈芙蓉女兒誄〉更是一篇聲淚俱下的美文,不但讓人們看到了晴雯的霽月光風般的高潔情懷和寧斷勿折的剛烈個性,同時也表現了賈寶玉的憐香惜玉情懷和愛憎分明的個性。他的形象的典型意義和精神內核就這樣在詩意的表述中展現給了讀者。作者寫林黛玉,從賈寶玉的眼中出之,「兩灣似蹙非蹙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病如西子勝三分。」用詩化的語言寫出了他的情態———嬌弱的病態美和靈巧機智的智性美,充滿了詩性之美。

2.化詩入文,文顯詩性

《紅樓夢》文備眾體的特點人所共知。《紅樓夢》的讀者差不多都有這樣的感覺:百讀不厭,人物、情節熟悉了,還是令人讀的有滋有味。正像王蒙所體會到的「從哪裡翻開書頁都可以讀」,其他小說很難達到這樣的地步。從接受美學的角度講,這主要取決於《紅樓夢》語言的魅力,特別是它的文備眾體,滿足人們的語言層面的多樣化的閱讀期待視野,調節人們的口味。詩詞曲賦等韻文的容入,使小說增加了文采和可讀性,豐富和增強了小說塑造人物、烘托氣氛、展開情節的功能。《紅樓夢》詩詞令無數人愛不釋手。特別是作者精心提煉的詩境的散文化的表述,使小說具備了詩歌的意境美,大大增添了小說作為敘事作品的吸引力和感染力。小說文本的詩性特徵,是曹雪芹對小說體裁成功探索,他對此做出了巨大貢獻。人們也許會忘記具體的故事情節,但那曹雪芹用詩化的語言給我們渲染和描繪的一個個如詩如畫的場景,會久久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如:滴翠亭寶釵戲蝶一幕,眾艷凸碧堂品笛、凹晶館聯詩的情景,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的場面,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的舉動等等,會像電影畫面一樣定格在讀者的心理屏幕上。

3.詩美佳境反襯現實悲涼身世坎坷、命運多舛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在「茅椽蓬牖」、「晨夕風露」的困窘中,懷著對「當日所有之女子」為代表的美好事物的懷戀,對生活進行詩化的提煉和表述,極力營造一個美好詩意的藝術勝境,特別是神仙世界太虛幻境和清淨大觀園的藝術架構和精心描寫,令人心馳神往。《紅樓夢》小說藝術世界中人物的「前世」與「今生」關聯、神仙世界與現實世界對照、人物的高稟賦天資與慘烈的悲劇結局的展現,通過作者詩意的表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強化了對現實的反諷和否定。小說的現實批判力量因作品的詩意的營造而加強。這是懷有悲憫情懷和博大心胸的曹雪芹對生活的悲涼體驗的結晶。與作者同時代的敦敏,在《題芹圃畫石》詩中描述曹雪芹畫石的情形:「醉餘憤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用此來描述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心態和創作動機也十分恰切。「北風圖冷魂難返,白雪歌殘夢正長」(張宜泉《傷芹溪居士》),一代大師曹雪芹帶著滿腔的悲憤和無限的惆悵與遺憾離開了這個令他愛恨交織的世界,給人們留下了不盡的思索和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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