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鐵生:序言二(2)

鄭鐵生:序言二(2)

鄭鐵生:序言二(2)

劉心武紅學之疑

鄭鐵生:序言二(2)

   

我之所以舉上述的例子,是想說明劉心武先生研究紅學的確是下了功夫,讀了許多書。假如說爭鳴的對方有一桶水,那麼你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也有一桶水,爭鳴的過程也是提升自己、完善自己的過程。儘管作家審美視角與學者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只要是學術研究,就為爭鳴鋪墊了好的前提。

二、我們需要的是理性批評

理性原則是學術批評的規範。也就是說理性的學術批評,不是針對個人的。它不去批判堅持某一理論的個人,只批判理論本身;批評該思想理論形成的歷史背景、思想淵源;批評作者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批評其學術思想對該領域和社會的影響等。我在1998年曾發表過一篇評論紅學家胡文彬的論文,其中特別寫了一節關於學術爭鳴的問題,對今天我們紅學界的學術批評仍是有意義的。摘引如下:

紅學界的 「霸氣」主義早已引起許多人的不滿,胡先生指出:他們「只准別人附和,不准另有異議,缺乏學術上的民主作風,大搞紅學界內的『霸氣』主義,結果是誰也壓服不了誰。相反擴大了矛盾,加深了隔閡,從學術之爭發展到不正常的人事之爭。還有的人為了建立自己的權威,橫掃一切,全盤否定別人的研究成果,以為自己最革命最正確。凡此種種由來已久,至今尚有餘風。」歷史上像這樣「風」刮得最典型的莫過北宋古文運動後期。王安石當政廢除詩賦取士而改試經義,並把自己主持編寫的《三經新義》,以及他那部《字說》作為學校教材,致使文壇一度沉寂冷落。蘇東坡繼承歐陽修為端正文風而鬥爭的傳統,對王氏新學的危害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和尖銳的批評。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蘇東坡為匡正文風,敢於力排時俗,直言相爭,但並不由此貶低王安石,反而明確指出:「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王安石也並沒有因蘇東坡的批評而引起彼此之間意見抵牾,而構怨積恨,導致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惡化。相反,在蘇東坡落難時,愛才心切,胸無芥蒂,出於公心,相助於危。而當王安石罷相後,蘇東坡路過江寧,拜訪王安石,兩人聚會金陵,同游蔣山,留連累日,唱和詩文,傾注友情。古代有蘇東坡、王安石如此高尚的人品,近代有蔡元培和胡適的紅學相爭,但彼此推崇,共創新文化。從古至今學術之爭是必然的,但講究人品的高尚則是一貫的。所以紅學界特別應當「提倡理解和寬容,對人要理解、要寬容,對學術也應該如此。」這是胡先生在其著作中多次講述此問題的期盼吧。6

回顧八十年前蔡元培和胡適的紅學論爭,是中國現代學術史上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標誌性事件。除了學術見解不同之外,他們執著於學術探討,營造爭鳴的友好氛圍,體現崇高的學者風範,都實在令人讚賞和欽佩。不能不從他們身上汲取精神的素養、學習他們理性的範式、追崇他們為人的道德。

(一)學術觀點的分歧

1917年1月辛亥革命元老、著名學者和教育家蔡元培到北京大學任校長。胡適於1917年9月到北京大學任教授。胡適在北大,頗為蔡元培所倚重。他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冊)殺青後,蔡元培親自為其作序,並推薦到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這部書的出版為胡適在中國學術界贏得了聲譽。他們兩人的交往更為密切,除經常見面外,還不斷書信往來,彼此關照,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蔡元培對《紅樓夢》研究非常認真。《石頭記索隱》一書,雖然不算太長,只有四萬多字,但他卻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是一部傾注心血的結晶。1917年9月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單行本。是民國初年風行一時的一本「索隱」性質的紅學著作。

《石頭記索隱》提出:《紅樓夢》為「清康熙朝政治小說」,「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於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他把小說中的人物與情節同清朝的人物、事件一一比附,如以賈寶玉影射胤礽,林黛玉影射朱彝尊,薛寶釵影射高士奇,探春影射徐乾學,王熙鳳影射余國柱,史湘雲影射陳維崧,劉姥姥影射湯斌(潛庵),等等。此外,他還將其索隱派研究上升到理論層面,總結出了一套索隱的方法,即他本人所說的「知其所寄托之人物,可用三法推求:一、品性相類者;二、軼事有征者;三、姓名相關者」7。經過這種索隱法梳理之後,正如蔡氏本人所言:「一切怡紅快綠之文,春恨秋悲之跡,皆作二百年前之因話錄、舊聞記讀可也。」

針對蔡元培《石頭記索隱》的觀點,1921年3月27日胡適寫成《紅樓夢考證》, 文章寫成後,他還親自送給蔡元培,聽取意見。《紅樓夢考證》批評蔡元培等人的「索隱紅學」 「走錯了道路」,是「絕無道理的附會」,是猜「笨謎」,「完全是主觀的,任意的,最靠不住的,最無益的」。胡適說:「蔡先生這部書的方法是:每舉一人,必先舉他的事實,然後引《紅樓夢》中情節來配合。我這篇文裡,篇幅有限,不能表示他的引書之多和用心之勤:這是我很抱歉的。但我總覺得蔡先生這麼多的心力都是白白的浪費了,因為我總覺得他這部書到底還只是一種很牽強的附會。」8

胡適發表《紅樓夢考證》時,校長蔡元培正在國外考察教育。蔡元培將如何對待胡適的批評,是胡適和許多學人關注的事情。1921年9月,蔡元培回到北大,胡適將刊有《紅樓夢考證》的亞東版《紅樓夢》送了一部給蔡元培。蔡元培覆信說:

《考證》已讀過。所考曹雪芹家世及高蘭墅軼事等,甚佩。然於索引(隱)一派,概以「附會」二字抹煞之,弟尚未能贊同。弟以為此派之謹嚴者,必與先生所用之考證法並行不悖。稍緩當詳寫奉告。9

1922年1月30日蔡元培寫出《〈石頭記索隱〉第六版自序——對於胡適之先生〈紅樓夢考證〉之商榷》, 同樣,蔡元培也將自己的文章送給胡適聽取意見,在給胡適的信中寫道:「承索《石頭記索隱》第六版自序,奉上,請指正。」十

(二)學者的風範

蔡元培和胡適二人辯論內容本身存在著分歧,學術觀點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我們姑且不論,僅就雙方的態度和方式是在平等友善、隨時溝通的氣氛中進行,不失學者的風範,就令人欽佩不已。

胡適在《答蔡孑民先生的商榷》一文中,曾引用亞里士多德的一段話來表明自己論辯時的態度和立場:

討論這個學說(指柏拉圖的《名象論》)使我們感覺一種不愉快,因為主張這個學說的人是我們的朋友。但我們既是愛智慧的人,為維持真理起見,就是不得已把我們自己的主張推翻了,也是應該的。朋友和真理既然都是我們心愛的東西,我們就不得不愛真理過於愛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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