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一談《紅樓夢》的版本源流

談一談《紅樓夢》的版本源流

談一談《紅樓夢》的版本源流

紅樓文化

1989年,筆者寫過一篇專文談這個問題。後來又不止一次地有所論述。本來是一個專門性的問題,因考慮一般讀者的需要,常是寫得散漫無歸。近日以來,在某些問題的思考上,又有新進展,適逢黑龍江省召開第八屆《紅樓夢》研討會,故趕作此文。希望能寫得集中一些。本來有首尾兩段,只打印了末段。會後猶覺意尚未盡,於是一口氣又寫了一段。與首段同一面目,不免疊床架屋之嫌。既無法糅合,又不忍割棄,略加修輯,因以付印。幾不成文,特請讀者諒之。

一、談《紅樓夢》的版本

    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過程中的本子,一個也不存在了。裕瑞說:「諸家所藏抄本八十回書,及八十回書後之目錄,率大同小異者,蓋因雪芹改《風月寶鑒》數次,始成此書,抄家各於其所改前後第幾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諸稿未能畫一耳。」他的話不符合現存諸本的實際情況。如果相信了他的話,以為各本的改筆都是曹雪芹的文字,就會魚目混珠,在校勘中造成混亂。

    現存抄本和程排本都是脂硯齋評本的傳抄本。脂硯齋評閱了四次,流傳下來的只有再評本和四評本的傳抄本。

    甲戌本的原抄本是脂硯齋乾隆十九年(1754)的再評本。書口下部頁頁有他的署名,當為自用本。今本對原本有少量修改,如改「物事」作「事物」。行款和原本也不一樣。比如說,原本的回目單行直書,今本每句的末兩個字並列橫寫。從他本移錄批語,甚至改變批語的位置、種類,如把眉批抄成總評,刪去署名和紀年。所以其底本也不是甲戌本的原本。有空字,說明底本已陳舊殘破。此本林黛玉的眉目描寫,其下半句尚未成文,留著空白,處於稿本狀態。

    靖藏本是一個錄有朱、墨批的早期抄本。過錄立松軒的批語三條,其中有戊子孟夏之批。說明其底本成書於乾隆三十三年(1768)以前,是立松軒的家藏本。又有畸笏辛卯年(乾隆三十六年,1771)的批語,是靖本抄錄的上限。其下限在抄錄曹寅題楝亭圖詩之前,即乾隆丙申(四十一年,1776)。批語所附正文,「天香樓」作「西帆樓」,出自韋應物《送王校書》詩:「更上西樓看遠帆」。有脂批。應是初稿文字。批語中保存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故事細節「遺簪、更衣」。題詩中有「請觀《風月鑒》」之語,可證雪芹確有《風月寶鑒》之書。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皆有脂批,說明這兩回書作者是有原稿的。第六十七回的批語,所批內容只有列藏本、戚序本和夢覺本才有,而抄自程本的稿子皆刪去,說明程本是刪改本。僅此一點,即意義重大無比,況且還有寶、黛的結局有「證前緣」一回,妙玉流落瓜州渡口等一些佚稿內容。證實脂硯和畸笏是兩個人。此本不缺僧道與石頭對話那四百餘字,可比甲戌本。

    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原本,則是脂硯齋乾隆己卯(二十四年,1759)冬至庚辰(二十五年,1760)秋第四次評閱的所謂「定本」。但其改文並非出自脂硯之手,故只不過是編定,而非改定,更不是曹雪芹所手定。這一點,是首先要說清楚的。己卯本的底本是怡親王弘曉的抄本。庚辰本第七十八回,「成禮兮期祥」的「祥」,也缺末筆,但「成則公侯敗則賊」,卻作「成則王侯敗則賊」。己卯本只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樣(經筆者目驗,第七冊題記處有毀壞,但不在題寫「定本」的地方),庚辰本只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樣,二者沒有同一性。因此,對於二本是否有共同底本,猶豫多年。但是,雖然前五回二者文字差異很大,卻仍有「英蓮」改作「英菊」等共同異文。自第六回以後,庚辰本從己卯本。第十六回「有話」之「有」,第十七回「跨港」之「跨」,第五十六回「脾氣」之「脾」,第五十七回「拾的」之「拾」,第六十八回「謀反」之「反」等殘文以至於錯字,書寫相同或相近。看來它們還是有相同底本。而且此底本也有殘破或蛀蝕之處,不可能是從曹家新抄而尚未裝訂之本抄出來的。

    蒙府本和戚序本出於立松軒本。立松軒有批語八百二十七條,其中有二十條雙行批注,說明此本是他的手抄本。立松軒本的前五回依違於己卯、庚辰之間,而傾向庚辰。第六至九回與夢程有共同異文,而傾向甲戌。第十回和十一回近於列、舒、楊。第十二回至四十回近於己卯。第四十一回至八十回則依違於列楊、夢程之間。蒙府本是清蒙古王府的原抄本,獨有六百三十二條旁批。蒙府和戚序分別有所修改,是姊妹本。戚本規範用字,刪去旁批。顯得比蒙本晚。戚序本的兩個傳抄本,有戚寧本和戚滬本。滬本曾據程本挖改,寧本則不然。二者也是姊妹本。有正本是戚滬本的石印本,雖照相上石,而也據程本貼改,還有個別臆改。寧本比它們的價值高,但從未引起重視,大概因為它有一些較長的脫文。

    列藏本、楊藏本、舒序本有共同異文,如第八回之「鑾絛」,此三本作「赤金絛」,有共同祖本。楊本與列本有共同底本,如第二十四回的結尾,它們都沒有小紅夢見賈雲的情節,可能是刪削;第四回有獨出的標題詩。舒本與列本有共同母本,如第七回末,它們誤抄了第六回的尾聯,而把本回的尾聯丟掉。第八回的「鏨」字,楊本作「靳金」,列本和舒本作「勒在金」。第十六回末秦鍾之死的描寫,舒列相近(列少九十六字),且有兩句獨出批語混入正文。舒本第九回末有賈瑞要挑撥薛蟠來報仇的話,蒙戚二本此回有脂批:「伏下文阿呆爭風一回」,即指原著第十回.今本已無此種事件。可見仍保存著《風月寶鑒》的文字。列本第十八回雖從第十七回中分出,但仍無回目,第七十九回是一個長回,包括第八十回,比庚辰本還早。楊本第一回賈雨村詠月詩,本是一首五律,此本刪改作五絕。第二十二、五十三和六十七回,原殘缺,本來也是早期稿本現象,但過錄時,皆以程乙本抄補,當然是很晚了。第三十七回的開頭,寫賈政出差起身,去後賈寶玉在園中「任意縱性的曠[逛]蕩」。列、楊、舒三本皆無賈政如何起身的敘述。舒本從「卻說賈政出差去後」說起,說寶玉「任意縱性的橫蕩」。列本由「卻說寶玉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橫曠蕩」人筆。楊本也是如此,「縱性」也作「縱橫」,但是刪去「曠蕩」,下文又比列本少了一句。舒本保持底本行款,列本有一部分改變了每行的字數,楊本則與底本面目全非了。

    列藏本與各本之間皆有共同異文,如己列,庚列,蒙戚列,楊列,舒列,鄭列,列夢程,很有代表性。它是列、楊、舒、鄭、夢、程一系版本的代表。

    舒序本是舒元煒作序的原本,有舒氏的朱色印章。舒序說明,此本用兩個本子拼湊,一為五十三回,一為二十七回。其總目與各回回前的分目有異文,也是出於不同底本的現象。

    楊藏本的前八十回是脂評本,殘存少量脂批。後四十回是程乙本的刪節本。書主所抄,刪節了十九回;其他抄手則沒有刪,並非刪而復補的謄清本。後人又用程乙本改補一過。並非所謂高蘭墅的修改稿或手定稿。楊繼振又以程甲本抄配修補,是個不折不扣的百衲本。

    鄭藏本雖然只有兩回(第二十三、二十四回),版本特色很鮮明。它有「石頭記」和「紅樓夢」兩個名字,兩個抄手,兩回結尾都有大段刪改。改人名,無批語,惟獨保持底本行款:每半頁八行,行二十四字,同於舒本,部分地同於列本。回目雙行並列書寫,也與列本相同。它屬於列楊舒夢程系列,同列楊是一個支系,與列本有共同底本。如「檀雲」皆改作「紅檀」,楊本又改作「晴雯」。擅改人名是鄭本的特性,鄭本早於列本。鄭本的回目未改,而列楊舒都改了。我們雖然見不到此本的全貌,但僅據此兩回已可定性、定位。只不過散逸的部分有可能有批語而已。

    程甲本、程乙本和夢覺本是一系。程甲本與夢覺本有同一底本,甲本是乙本的底本。因為夢覺本是抄本,附脂批;而程本是排印本,所以一向說夢本的文字介於脂本和程本之間。這是就文字的性質而言,若論版本,則必須明確其版本關係,方得要領。

    夢覺本原本的主人是誰?他是刪改正文和脂批,撰寫批注和序言的人。第二回介紹賈赦和賈政:「長子賈赦襲著官;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祖父最疼。」夢覺本作「長子賈赦襲了官,為人平靜中和,也不管家務(夢本獨出批註:伏下賈璉、鳳姐當家之文);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祖父鍾愛。」夢覺主人在序中說:「方正賈老居尊」,正是據此本增文而言。第七十八回,刪去賈政不強以舉業逼寶玉等內容,計四百一十字。顯然和後四十回賈政命寶玉入家塾習舉業有關。序言是用精嚴的八股文寫成,而高鶚是制藝名家,非高氏莫屬。第二十二回末,把寶釵的詩謎移給黛玉,另給寶釵、寶玉各作一個。寶釵的謎底是竹夫人,批語:「此寶釵金玉成空。」寶玉的謎底是鏡子。批語:「此寶玉之鏡花水月。」預為續書張本,是再明顯不過了。既然高鶚把自己的批語寫入抄本正文,當然跟立松軒一樣,是他所抄,他就是書主。今本是夢覺本的過錄本。

    程甲本以夢覺本為底本,補續了後四十回。為了適應後四十回續書,把前八十回也修改了一遍。如叫柳五兒起死回生,以便寫出「五兒承錯愛」的故事。這是高鶚的得意之作,有人也跟著叫好。其實在前八十回中,到了第三十六回,「識分定情」,寶玉的愛情生活便專一了。其走向是發展出「情極之毒」,棄寶釵之妻、麝月之婢,撒手而去。哪裡會再犯那「愛紅」的老毛病。續書乃高鶚所為,有大量的他的遼東方言做證。筆者1991年參加遼陽會議,紀念程甲本誕生二百週年,所作論文《從方言看程高本後四十回的作者》,已有專門論述。第百零一回,寫寶釵遞給鳳姐一袋煙,也正是寫的所謂關東三怪之一的風俗。高鶚是遼東鐵嶺人。

    程乙本的《引言》申明,他們對前八十回「有增損數字處」;對後四十回,則「略為修輯」,實際上一共改了近兩萬字。所操方言,更是地道的遼東土話。值得注意的是,夢覺本的改文也是遼東方言。三者方言的同一性,更加令人堅定了高氏續作的信念。當然,此三本也有北京話和吳語。高氏是鑲黃旗內務府人,自小便在北京生活。高鶚詩文集中有三四首詩,如《晚歸過三忠祠》。三忠祠在北京東便門外通惠河旁。既然晚歸所作,可見其住處即在此祠附近,不會太遠。再如《行酒》詩,寫得更加具體:「青雲淡蕩敞重閽,三十苟郎尚蓽門。偶爾談天惟老衲,近來行酒半荒村。夕陽曲徑牛羊下,秋水空陂鵝鴨喧。著我此間殊不惡,薄田負郭競誰論。」北京是五方雜處之區,根本沒有所謂純粹的北京話。聽歌觀劇,耳濡目染,有意無意,不知不覺,皆可學習。如高氏在《蝶戀花·松林閘玩蓮》中說:「欲唱新詞,只合吳歌可。」《秋窗風雨畫扇》詩:「淒涼莫唱吳娘曲。」恕我說一句題外話,《聊齋俚曲》、《醒世姻緣傳》和《續金瓶梅》中都有少量的吳語,而都是山東人寫的。《金瓶梅》中有吳語,也就不能據此斷言它的作者是所謂南蘭陵人。話再說回來,程甲本第二十九回和第七十三回有用吳語誤改的句子,即把「珍哥兒」和「珍哥」都改作「珍阿哥」,誤在原話是出於賈母和王夫人之口。程乙本加以糾正。可見非程氏所改,他倒是「古吳」蘇州人。程

高本裡沒有程偉元的文字,所謂「分任之」,蓋分理印刷業務耳。所以程高的「序」和「引言」裡,根本就沒有幾句真話。不僅胡適指出的那一處而已。

    國內有人在50年代初撰文聲稱,程乙本改得很壞,高鶚不懂程甲本。出語不凡,似乎擊中了要害。所舉那幾個例子,我都看過不止一次了。初看有點像,所以1991年寫《論程高本後四十回的作者》時,曾為此所惑。去年年終,作《艷情人自說紅樓》,再論高鶚續作後四十回,就覺得似是而非。我還另找了許多誤改的句子,皆事出有因,並非高氏連自己的作品都不懂了。他在七十天內修改了近兩萬字,每天差不多得改兩回書,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居然弄出來了,非但沒有「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而且錯誤百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麼大的工作量,必然是這樣一種結果;如果改得盡善盡美,倒是不好理解了。一言以蔽之,草率從事故也。

    海外有人撰文說,程甲本有多處脫枝失節的地方,可見正是程偉元所說的,其底本「漶漫殆不可收拾」。我曾經將這種地方一一核查,仔細分析,卻得出了不同的看法:「續書的疏漏矛盾造成某些混亂,我想,是由於創作本來就是複雜的精神勞動,續書受原著制約,而且又不可能不受生活條件和環境的影響,偶有粗草,不一定非是修輯他人殘稿才出現這種現象。」當然還有重新排版時的誤檢,誤排,出於排字工人之手。他們倒是既不懂程甲本,也不懂程乙本的。比如說,第九十二回,「玩母珠賈政參聚散」,程甲本有「玩母珠」,而無「參聚散」,即出於失檢;到了程乙本,方才補上。這不是高鶚的疏忽,而是排字工人的粗心。——這是王、趙二位都舉過的例子,不過如此。

二、再談《紅樓夢》的版本

甲戌本的批語雖然有移錄的現象,而正文卻最早,最接近曹雪芹的原著。如第三回、第五回的回目皆有脂批。但也被後人修改過。筆者在《論甲戌本》一文中,曾舉出二十一例,表明此本有文言改白話的通俗化傾向。其批語記載了雪芹卒於壬午,他曾有《風月寶鑒》之舊稿,「蓋作者實因鶺鴒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此本的抄寫年代應早於己卯本和庚辰本,馮其庸先生說:「我曾見過現傳此本(指甲戌本)的原件,紙張黃脆,是乾隆竹紙,與己卯、庚辰本基本上一樣,但似還要更舊些。」(《我與(紅樓夢)》)甲戌本經過裝裱,而己卯、庚辰則不然。

    靖藏本是一個屬於少數保存朱、墨批的早期抄本。第十三回的「西帆樓」,比「天香樓」早。其批語曰:「何必定用『西』字,讀之令人酸鼻。」甲戌本第二回批「後一帶花園子裡」,「『後』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可證靖本脂批的可靠性。但卻有畸笏指令芹溪刪去「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批語,雖然其中言及「遺簪、更衣諸文」。僅是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的獨出脂批,證明了此兩回雪芹皆有原稿,第六十七回列、戚、夢各本為原著,而程甲本一系乃改寫,其意義即非同尋常,更不必說還記載了許多後三十回佚書的內容,如妙玉的結局等。價比連城之璧。

    丙子本的異文,並非一無是處,如「楔子」裡的「借通靈之說」。但絕大多數並不見佳。如薛蟠字文龍,改作「文起」。第七十九回的回目仍名「文龍」。記錄丙子本的文字在第七十五回,屬於漏改。再如甲戌本:「將勤謹有用的功夫,置身於經濟之道。」他本:「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丙子本優勝,然非作者之意。如以甲戌本做底本校點新本,非用丙子本異文不可。

    己卯本和庚辰本之所謂「定本」,並非寫定,而是編定。尚未定稿之處甚多,如第十九回仍無回目(第二十一回庚、蒙、戚有批註:「這方是正文,直勾起『花解語』一回文字」),寧國府的一個小書房尚未命名,第七十五回缺寶玉等人的中秋詩等等。今本的文字距原本甚遠。第六回甲戌本有石頭插敘:「諸公若嫌瑣碎粗鄙呢,則快擲下此書,另覓好書去醒目;若謂聊可破悶時,待蠢物逐細言來。」此本於「蠢物」下有批註:「妙謙,是石頭口角。」此節文字,己卯、庚辰僅有「且聽細講」四字;楊藏、夢覺皆刪去;舒序及蒙府、戚序則一如甲戌。同回,寫劉姥姥「?????到角門前」,甲戌本批道:「『?????』字有神理。」舒本作「偵」,己卯作「縝」,庚辰作「走」。第十三回有「只聽得二門上傳事雲牌連叩四下,正是喪音」,己、庚、蒙、戚刪去「正是喪音」,以為是批注。凡此種種,皆顯示甲戌本最古,而己卯本和庚辰本已非「定本」原貌矣。

    庚辰本與己卯本曾有共同底本。二本的回目幾乎完全相同,僅有個別異文。如「京都」作「都京」,「酸鳳姐」作「俊鳳姐」等。前十一回都是白文本。因前五回文字差別頗大,回前「定本」題記之不一致,曾使筆者十多年來猶豫不決。但即使前五回,兩本也多共同異文。如李紈「以紡績井臼為要」,己庚「為要」作「為業」;鳳姐所用「銀唾沫盒」,己庚作「雕漆痰盒」。疑非怡親王府本所改。己庚楊的共同異文更多,如英蓮「乖覺可喜」,「乖」作「甚」;「黛玉身體方愈」,「方」作「又」;「覺察了—半」,「察」作「撒」;「你蓉大爺在那裡呢」,「蓉」作「榮」;「茜雪」,「雪」作「雲」;「鳳姐啐道,他是哪吒,我也要見一見」,作「鳳姐道,憑他是什麼樣兒的,我也要見一見」。這都是它們有過同一底本的顯證。

    蒙府本和戚序本的底本是立松軒本。第八回的回目,蒙戚改作「擲茶杯賈公子生嗔」,回前批:「幻情濃處故多嗔」。顯系立松軒所改。關於立松軒本的底本,最低限也有三個。前九回,與夢程有共同底本;前五回則依違於己庚之間。如「成則公侯敗則賊」,同於己卯本;「開[閒]情詩詞」,庚、蒙、列皆誤。第十二回至四十回,從己卯。如第十三回「殮以上等杉木」,己、庚、戚、列「殮」皆訛作「檢」;「永興節度使」,己、庚、戚均脫漏「興」字。第十六回己、庚、戚「李貴」皆誤作「李景」;第二十二回批注「大和尚」,庚、蒙、戚均訛作「大都尚」。第四十一回至八十回蒙戚無批注,與前四十回迥異。根據蒙戚楊有共同異文,我曾斷定其與楊本有共同底本。第三十九回的回目,蒙戚作「村老嫗是信口開河,癡情子偏尋根究底」,楊本作「村老嫗謊談承色笑,癡情子實意覓蹤跡」。蒙戚早。第五十六回的回目「敏探春興利除宿弊,識寶釵小惠全大體」,蒙戚楊同,他本「識」作「時」。立松軒的回後總評道:「探春看得透,拿得定,說得出,辦得來,是有才幹者,故贈以『敏』字;寶釵認的真,用的當,責的專,待的厚,是善知人者,故贈以『識』字。敏與識合,何事不濟。」而脂批卻云:「這是探春敏智過人處,此諷也不可少。」(批:探春笑道,雖如此,只怕他們見利忘義。)「寶釵此等,非與鳳姐一樣;此隨時俯仰,彼則逸才逾蹈也。」由此可見,松批非脂批,「識」字乃立松軒所改。但是,第八十回的回目,楊本則比松軒本早,「懦迎春腸回九曲,姣香菱病人膏肓」,蒙戚作「懦弱迎春腸回九曲,姣怯香菱病人膏盲」。各增一字,而又訛一字。二本文字各有早晚,而認定有共同底本並不誤。而且後來發現,不僅立松軒本的底本由三部分組成,列、楊、舒、夢、程皆然。

    列藏本是一個很有代表性的本子,其特點是文字和版本現象早晚互見。第七十九回和八十回沒有分回;第十八回雖從第十七回中分出來,而尚無回目;第十九回寧府小書房「名」字下空一字;第二十二回末止於惜春詩謎。都是早期版本現象。但同時,卻與現存各本之間皆有共同異文。己列:「滿地晴光護玉欄」,己楊列:「貧窮」;庚列:「目瞪癡呆」,庚舒列:「蘭台寺大人」,庚舒列:「莫笑此兒形狀」,庚楊列:「女兒是木作的骨肉」;蒙戚列無「楔子」的末條,第四十四回刪去「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蒙舒列第三回的回目相同,舒列從蒙戚;楊列:「氣骨不凡」(楊脫「骨」,旁補「宇」),楊列:「才子淑女」;舒列:「遂得了秘法」;鄭列:「紅檀」;列夢程第四十一回至八十回共同異文連續不斷,自成一個系列,如「冷月葬詩魂」。筆者最初發現,前四回列本依違於己、庚、楊、舒四本之間,後來發現它與各本之間皆有共同異文,而且別的本子也是如此。其中與楊本、舒本的關係更為密切。如第七回舒列共同異文116條,第八回164條。第十二回楊列共同異文46條。第八回回末尾聯「豈肯今朝錯讀書」,舒列「肯」誤作「有」。是其流。其源則為己卯本和庚辰本。如第三十六回「梨香院」,己庚列作「梨花院」;第四十回「洋鏨自斟壺」作「洋鑽自斟壺」,己庚楊「????壞了」,列「?????」作「煤」;第五十回「雅制春燈謎」,庚列作「創製春燈謎」。

    楊藏本前八十回是脂評本,殘存少量脂批。前九回從己卯本,如王熙鳳的眉目描寫,己楊獨作「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這就不是鳳姐了。己楊:「四家皆連,都是親戚」,大失本意。己楊:「其襯[禍]皆由拐子而起」。「禍」寫作「襯」,同於庚辰本第一回末「不知有何襯事」及第二十二回批注「襯害」。但楊本有早於己卯本的傾向,如第五回、第六回楊本有標題詩,第七回有尾聯,而庚辰本皆無;己卯本的三張夾條,應是抄自他本(第七回的夾條誤串入庚辰本)。楊本和列本後四十回也近於己庚,如第六十二回「石榴裙」,己庚楊列作「柘榴裙」。第五十二回「端祥」,列本「祥」作「????」;第五十七回「小吉祥」,楊本「祥」作「???」。後者雖為所謂帖寫字,但是否其底本「祥」缺末筆呢?楊本的後四十回是程乙本的刪節本。此書的主要執筆人,在前八十回即大量刪改原文。後四十回他一共抄了二十四回,只有五回刪改極少。其他抄手則沒有刪削。有人不察,誤以為這十九回「簡本」是續書的原稿,其餘二十一回是所謂謄清稿。因相信了程高的話,遂以為此本是程氏所買續書的原稿。後人又以程乙本校補了全書(前十八回為意改,僅第一回第一頁兩面除外),但並未照改,而且也有臆改。又被誤認是高鶚的修改。於是造成了極大的混亂。新時期以來,經多人努力,才得以逐漸廓清。

    舒序本是舒元煒作序的原本,有他和其弟元炳的朱色圖章為記。舒序介紹了此本抄錄的經過,它的來龍去脈本是清楚的。舒本原以五十七回和二十三回兩個本子做底本,但校讀之下,已看不出這種分別。此本前五回從庚辰本(「成則王侯敗則賊」同於庚辰);第六回和第九回與蒙戚夢程為一系,近於甲戌本;第七八兩回則與列本有共同祖本;第十、十一兩回與蒙戚楊列是一系。第十二回至四十回屬於列楊鄭夢程系統。從第二十九回它也屬於蒙戚楊列系統看,已佚後四十回亦當如此。在底本構成方面,與他本大同小異。它的獨異之處,是文字早晚互見。第九回末賈瑞要挑撥薛蟠來報仇的話,竟是《風月寶鑒》中的文字。「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副對聯,競被改作「色色空空地,真真假假天」。舒本的回目,有從甲戌的,第七、八、二十六各回;有從己卯的,第三十九回;有從蒙戚的,第三、五兩回;有同於列楊的,第二十四回、二十五回;有同於列本的,第十六回、三十五回。它的總目與分目不盡相同,有早於分目者,如第八回與甲戌本僅有二字之異(「梨香」作「梨花」,「絳芸」作「絳雲」),分目亦屬甲戌,但改文同於列本;第十五回也同於甲戌,分目應屬於丙子;第二十四回從庚辰(「女兒」作「兒女」),而分目同於列楊。舒本的回目有與正文不一致的,如第三回和第五回,正文從庚辰,而回目從蒙戚。第七回正文從列本,而回目從甲戌(列本從蒙戚)。

    鄭藏本無論文字還是行款,都近於列藏本。這兩回的回目,鄭本沒有改,而列、楊、舒都改了。但人名的改動,鄭本比列本為多。第二十三回的結尾,黛玉聽曲,鄭本有刪節,列本則不然;第二十四回的結尾,小紅的夢,鄭本加以改寫,而列楊則刪去。早晚互見。因為它們沒有直接過錄關係,所以文字的早晚雖是絕對的,而本子的早晚卻是相對的。

    夢覺本夢覺主人批注的發現早在1986年2月,而做出此本為夢覺主人即高鶚的手抄本的結論,卻在1999年12月,其間十四寒暑。發現立松軒的雙行批注在1981年2月,當即斷定立松軒的批本即其手抄本。其敏捷如彼,而其愚昧也如此。為什麼沒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呢?而今日的契機不過是夢覺本遼東方言的發現,遂論定是高鶚的修改。前年我還為王佩璋的說法所蔽,她說,「『甲辰本』改者多半是南方人」。(《曹雪芹的生卒年及其他·「紅樓夢甲辰本」瑣談》)去年則受到范寧先生的啟發,他說:「或者後四十回竟是出於他一人的手筆(指夢覺主人),也很可能。」(《夢稿本》跋)高鶚的話,蒙蔽的作用更大,他在程甲本的序中說:「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誰能想到他隱蔽自己的《紅樓夢》抄本呢!

    對於所謂程甲本和程乙本,他們說了太多的假話。什麼「原目一百廿卷」哪,「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哪,「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筍,然漶漫殆不可收拾」啊,煞有介事。程乙本訛誤連篇,他們卻說,「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各原本的校文在哪裡呢?前八十回改了一萬四千三百七十六字,卻說「其間或有增損數字」;後四十回改了五千一百九十二字,卻說「略為修輯」,「未敢臆改」。第六十七回明明是高鶚所改寫,卻說是「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不顧事實和情理,大謊彌天,瞞天過海,也不知騙過了多少老實人。然而,如果高鶚不修改,也許就永遠無人識破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搞的。可是高鶚的土話無法掩蓋,連不是東北方言區的學者都看出了破綻。難道遼寧人,特別是鐵嶺人,——據我所知,大連就有鐵嶺籍的中年學人,就沒有人從《紅樓夢》的後四十回裡看到自己的家鄉話嗎?我期待著。

    曹雪芹並沒有寫出過百二十回的《紅樓夢》來。第二十一回的回前總評裡說:「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後卅回,猶不見此之妙。」第二十五回的眉批則說:「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第四十二回的回前批語中說:「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餘。」看來原著不過一百一十回,連裕瑞都被程高搞糊塗了。

三、談《紅樓夢》的版本源流

    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稿本,已經不存在了,只是在舒本和靖本裡還存在著遺跡。舒本第九回末有賈瑞要挑撥薛蟠來報仇的話,蒙本和戚本裡有批語:「伏下文阿呆爭風一回」,即指原著第十回,而今本已經過改寫,無此種事件。可見仍保存著《風月寶鑒》的文字。靖本第十三回,「天香樓」作「西帆樓」,出於韋應物《送王校書》詩,「更上西樓看遠帆」。有脂批,應是初稿文字。而今存各本的改文,全出於後人之手。裕瑞的話並不可靠。

    現存的抄本和程排本,都是脂硯齋評本的傳抄本。脂硯齋一共評閱了四次,只有再評甲戌本和四評己卯本、庚辰本還有傳抄本。甲戌本還處於稿本狀態,如林黛玉的眉目描寫,其下半句尚未成文,留著空白,虛以待補。己卯本和庚辰本雖有所謂「定

本」的題記,但它們的改文亦皆出於後人之手,並非脂硯齋的改筆,所以不過是編定而已。第十七回和十八回還沒有分回,第十九回尚無回目,寧國府的一個小書房有待命名,也預留空白。可見也是未定草。

    再評與四評之間應有三評,庚辰本第七十五回前的批語頁上,記載著這樣的話:「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缺中秋詩,俟雪芹。」後面還記錄著此回的初擬回目:「口口口  開夜宴  發悲音  口口口  賞中秋  得佳讖」。而庚辰本已經補齊。從己卯本和庚辰本還可以推測出此本的概貌。如已把甲戌本的「凡例」刪改作「楔子」,脫漏了甲戌本第一回上的那僧道與石頭對話的四百二十九字。第五回末賈寶玉誤入迷津,有很多修改。第十六回末秦鍾之死的描寫,也與甲戌本不同,等等。它的這些特點,存在於除了甲戌本以外的所有版本之中,可見它是己卯以下諸本的祖本。

    至於現存各本(甲戌本除外)的母本,則是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原本。己卯本和庚辰本本來是一個本子。己卯冬脂硯齋編定了前四十回,庚辰秋編定了後四十回,可稱作己卯一庚辰本。現存之己卯本和庚辰本,則是怡親王府的傳抄本。己卯本「祥」和「曉」多半缺末筆,避清怡親王允祥和弘曉的家諱;庚辰本第七十八回,「成禮兮期祥」的「祥」字,也缺末筆。

    第二回裡的「成則王侯敗則賊」,己卯本「王」作「公」。已故的吳恩裕先生以為也是怡府本所改。庚辰本和舒序本作「王」,其他各本皆作「公」。如果吳說成立,那麼,它們都是怡府本的傳抄本了。還有第十六回末秦鍾之死的描寫,己卯本殘失二十一個字。庚辰本不缺,其餘各本皆為補作。蒙府、戚序是殘文的連綴;夢覺、程高將殘文刪棄;惟獨楊、舒、列於「怕他也無益」以下。自發異想,自行補撰。列近於舒(少九十六字),而異於楊。

    但是,從後半四十回看,如第五十五回開頭,己卯本和庚辰本有「目下宮中有一位太妃欠安」六十三字,其他各本皆無。到了第五十八回的開頭,各本均有「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由此可見,除了己卯本和庚辰本,其他各本皆出自一個第五十五回殘失六十三字的本子。

    然而,第十二回至四十回,己庚蒙戚是一系,列楊舒鄭夢程為另一系。如第三十九回,平兒向襲人談王熙鳳放債,二者繁簡不同。後者先說「他這幾年,只拿這一項銀子(大家的月錢),翻出有幾百來了」,後說「只他這梯己利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前後矛盾。蒙戚同於己庚,更近於己卯。在後一系中,列楊舒是一個支系,夢程是另一個支系。這種系列也存在於前十一回中。如第五回和第十一回,秦觀的對聯之下聯,甲列楊舒夢程是:「芳氣襲人是酒香」,己庚蒙戚則是「芳氣籠人是酒香」。但異文數量很少。

    當然,在實際上,這後一系也並非與前一系毫與關係。如第二十二回,「也自箝口禁語」(楊、夢),庚蒙戚列舒作「也自插口禁言」,「美則美矣,了則未了」(蒙、戚、楊、夢),庚列舒脫漏「矣」字。第三十一回,「供人所用」(列),楊本作「待人所用」,夢本作「為人所用」,己庚蒙戚舒則誤作「借人所用」。

    前五回,庚辰本跟己卯本的文字差別較大,自第六回以後,方從己卯本。如第五回末的尾聯,己楊作「夢同誰訴離愁恨,千古情人獨我知」;庚辰作「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蒙戚作「一枕幽夢同誰訴,千古情人獨我癡」;舒本作「一場幽夢同誰訴,千古情人獨我知」;夢本改作「一覺黃粱猶未熟,百年富貴已成空」;程甲本無。列楊從己卯;舒序從庚辰;蒙戚夢程有共同異文,依違於己、庚之間,而傾向於庚辰本。

    第六回至第九回,大體己庚列楊是一系,蒙戚舒夢程是另一系。如第六回,己庚楊刪去石頭之語;第七回把「且靜養兩日」,

改作「這兩天沒出屋子」。只不過第七、八兩回,列舒的共同異文遽增,有些變化。

    第十回和十一回又另是一樣。第十回,己庚夢程:「今日正遇天氣晴明」,蒙戚列楊舒作「卻說這日賈璜之妻金氏因天氣晴明」。第十一回,己庚夢程脫漏「如今才九月半,還有四五個月的工夫,什麼病治不好」等二十一字。一併分作兩系。

    這十一回雖然錯綜複雜,但如從與己卯、庚辰之關係的視角觀察,可見蒙戚夢程距離己庚較遠,尤其是蒙戚,而與甲戌本相近。

    此外,前十一回版本之間的關係,可以概括為各本間皆有共同異文。以列藏本為例,它有:己列、庚列、蒙戚列、楊列、舒列、列夢程。第四十一回至八十回也是如此。其主要異文有:蒙戚列,蒙戚楊,蒙戚列楊,蒙戚夢程,蒙戚程,列楊,列夢程,楊夢程等。

    然而,各本之間沒有直接傳承關係,只有有正本是據戚滬本石印。

    這些異文不在一個平面上,它們是二百多年來輾轉傳抄過程中,後人多次改文的沉積;它們分屬於不同層次,佔有一個立體空間,不可看成平列;換言之,不同的組合,屬於不同的歷史時期。至於哪些早,那些晚,雖可分析,但比較困難。要而言之,絕大部分並非作者的改筆,在校勘時,要嚴格地加以區分。

    由此看來,蒙戚列楊舒夢程諸本的底本,大體由三部分構成。第一至十一,第十二至四十,第四十一至八十,各是一個相對獨立的部分。己卯本和庚辰本曾從第五、六兩回之間分作兩部分。這是從正文看。如果從批語看,己庚的前十一回是個白文本,是否與後文出自不同底本,也不可忽視。只有甲戌本渾然一體,似無拼湊現象。

    這種底本構成的變化,是否反映了四閱評本在傳抄中演變的三個階段?值得研究。比如說,最初只不過是第五十五回的開頭殘失了太妃欠安的六十三字,從而傳抄出蒙戚列楊夢程一系。後來蒙戚的祖本,即立松軒本的底本,又丟失了第十二回至四十回,因以己卯本抄配。最後己卯本和庚辰本前十一回的底本也沒有了,於是只好找來一個沒批語的本子,抄出一個白文本。甚至庚辰本的底本又少了前五回,包括「成則公侯敗則賊」的文字在內,而用一個早於此本的「公侯」作「王侯」的本子抄配。舒序本前五回的文字近於庚辰本,庚辰本所用的本子,即可能是舒序本的母本或祖本。楊本和列本的前九回與己卯本有共同異文,則有可能是以己卯本的底本抄補,或者楊、列的底本之間又有了過錄關係。

    這樣來分割本來完整的本子,難免有人不認可。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從文字異同人手分析版本的底本,發現因版本組合不同,形成了不同系列;不同系列,構成了底本的不同部分。這是一個客觀存在。以殘缺不全因而抄配來解釋這種現象,是可以找到參照物的。鄭本只剩了兩回;甲戌本剩了十六回;舒本和滬本只有半部;己卯本本來也剩了半部,後找到三回零兩個半回,至今分存兩處。蒙本以程甲本抄配了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楊本也以程甲本抄配了第五冊的十回和其他回的首尾計十九頁半(中國頁)。舒本的底本即由五十三回和二十七回拼配,舒元煒的序裡有說明,即是因遭故散失而借抄的。

    這四閱評本一系中,戚本從蒙戚一系中分出,是一個支系。列楊舒鄭,一分為三:列楊,舒列,鄭列。夢程一系,程甲、乙、丙用木活字排印,自成刻本系統。

    但是,總覽全書,我們發現,己卯本和庚辰本自成一系,其他各本另是一系。如第三十八回,己庚:「黛玉獨不敢多吃」,他本:「黛玉弱,不敢多吃」;己庚:「意思深透」,他本:「意思深遠」。第七十四回,庚辰:「他本是個聰敏過(人)的人」,他本:

「他本是個聰明過頂的人」。己卯、庚辰有批注混人正文者,如第十三回之「伏史湘雲」(夢程亦然。夢覺作「伏下文史湘雲」)。第五十八回「地名日孝慈縣」,批:「隨事命名」,他本無。第三十七回,賈雲的信尾「男芸跪書」,批語:「一笑」,惟獨己、庚、楊無之。可以說二者同出一源,是姊妹本。

    再評本只有甲戌本。因靖本不缺僧道與石頭對話那四百二十九字,姑且和甲戌本算作一系。因此,脂本內部只有兩個體系。因為四閱評本出於丙子本,也可以稱作丙子本系統。程本也應算在這個系統之內,因為後四十回乃補作,前八十回的底本夢覺本,也是脂評本。

2000年6月20日作一、三節

2000年7月7日小暑作第二節

  2000年7月22日大暑補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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