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列藏本《石頭記》底本
1986年10月，海內外廣大人士長久盼望一見的蘇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珍藏的抄本《石頭記》，終於在國內影印出版了。人們自然關心它的意義和價值。這個問題的回答，必須考定此本的底本。版本研究從根本上說，就是考察版本的底本以至於祖本。迄今所見《紅樓夢》的抄本無一不是過錄本，研究這些抄本更必須從探索其底本人手。
列藏本的底本頗複雜，大體由五部分組成。
首先，它依據了己卯本和庚辰本。第一回至第四回，列藏本依違於己卯本、庚辰本、楊藏本和舒序本之間。就是說列藏本跟這四個本子都有相同的異文，而又都有相異之處。如「滿把晴光護玉欄」，己卯本、列藏本作「滿地晴光護玉欄」；「莫效此兒形狀」，庚辰本、列藏本作「莫笑此兒形狀」…；第四回，楊本獨有的標題詩，唯列本亦有之；第三回，列本與舒本回目相近，而異於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楊藏本。為了避免證據孤弱，再看下列異同文字。
列藏本從己卯本而異於他本者：
弟子則洗耳諦聽(甲、庚、舒)
則洗耳靜聽(楊)
則洗耳諦聽(己、列)
及又另具一席(甲)
乃又另具一席(庚、舒)
已另具一席(楊)
乃另具一席(己、列)
士隱只得將田莊都折變了(甲、庚、舒)
只得將田莊多折變了(楊)
只得將田莊都折變了(己、列)
正面五間上房(甲、庚、舒、楊)
正面五間大房(己、列)
仍就帶著(甲)
仍舊戴著(庚)
仍舊帶著(舒)
仍帶著(楊)
仍代著(己、列)
己卯本和庚辰本常以筆劃少的字代替筆劃多的字，如寫「黛玉」為「代玉」。這最後一例也是這種寫法。列藏本亦從簡。除第四例，楊藏本原來與己卯本、列藏本相同，然楊藏本又後改。其中「都」作「多」，全書絕大部分皆如此。「多」、「都」不分，此抄手蓋為吳語區人。
列藏本從庚辰本而異於他本者：
閒情詩詞(甲、楊)
閨情詩詞(舒)
開情詩詞(庚、列)
唬得目瞪1：2呆(甲、己)
唬的目蹬口呆(楊)
唬的目瞪口呆(舒)
唬得目瞪癡呆(庚、列)
其日用排場費用(甲)
其日用排場(己、楊)
其日間排場費用(舒)
其日用排場廢用(庚、列)
不用遠說(甲)
不用遠處(己、楊)
不用遠(舒)
不用遠設(庚、列)
打起簾櫳(甲、舒)
打起簾子(己、楊)
打起簾籠(庚、列)
當下王嬤嫉(甲)
當下王媽媽(己、舒)
當下王姆姆(楊)
當下王嫫嫫(庚、列)
約十有餘間房舍(甲、已、楊、舒)
約有十餘間房屋(庚、列)
在這些列藏本與庚辰本相同的文句中，第一和第四例的因形近而訛誤的文字，最足以說明此兩本的親緣關係。
列藏本單獨從楊藏本的不多。己卯本第一回開頭殘失三頁半(七頁)。這一部分列本與楊本是有相同異文的，如「才人淑女」，它們是「才子淑女」；「骨格不凡」，列本是「氣骨不凡」，楊本是「氣(宇)不凡」(「宇」系旁補，疑其底本亦為「骨」)。然沒有己卯本對照，不足以說明問題。第二回，「讀書識事」，楊本和列本妄改為「讀書識字」；賈寶玉的那句名言，「女兒是水作的骨肉」，楊本和列本是「女兒是木作的骨肉」，庚辰本的「水」也作「木」。大誤。
列藏本單獨從舒序本的也不多見。這裡僅舉數例。第一回，「那牌坊上大書四字」，甲戌本、己卯本、楊藏本三者相同。庚辰本作「上書四個大字」。舒序本和列藏本是「上大書四字」。「忽見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字表時飛別號雨村者，走了出來。」甲戌本、庚辰本二者相同。己卯本和楊藏本有了修改：「忽見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走了出來，這人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者。」(兩本有小異)舒序本和列藏本則從甲戌、庚辰，改「字表」為「表字」而已。第二回總評「筆則是反逆隱曲之筆」，各本皆同(甲戌本「曲」作「回」)，獨舒序本和列藏本脫漏前一「筆」字。甲戌本：「遂得了秘方」；己卯本：「遂得了秘訣」；楊藏本：「遂得了密訣」；庚辰本：「遂得了密法」；舒序本、列藏本：「遂得了秘法」。
上述文字說明，列藏本與己、庚、楊、舒四本分別有相同的異文，其中以跟庚辰本相同的最多。和其中一本相同，必和其他各本相異。列藏本異於此四本的，還可看下面的文句。己卯本和楊藏本刪改了王熙鳳的眉目描寫，把「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梢眉」改成「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庚辰本和列藏本則沒有改。楊藏本把賈雨村的「未卜三生願」那首五言律詩，刪改成五言絕句，列藏本並沒有刪。太虛幻境石牌坊上的那副有名的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庚辰本改作「假作真時真作假，無為有處有為無」，舒序本換成「色色空空地，真真假假天」。列藏本則沒有改換。
根據這種文字依違的實情來分析列藏本與各本之間的關係，從相同者言之，列藏本以己、庚、楊、舒諸本為底本。從相異者言之，列藏本當然不會是從現存之己、庚、楊、舒各本抄得。很顯然，最大的可能是列藏本與這四個本子有共同底本或祖本。
但是，同樣明顯的是抄寫一回書是不可能同時採取這麼多本子的。楊本和舒本的研究表明，楊本前七回的底本是己卯本，舒本前五回的底本是庚辰本。比如，「成則王侯敗則賊」，這是非常流行的成語，可是己卯本卻改作「成則公侯敗則賊」。這是因為己卯本的底本是怡親王府的過錄本，迴避了這個「王」字。楊本和列本不是王府抄本，卻也是「公」而不是「王」。林如海本是「蘭台寺大夫」，庚辰本和舒序本都是「蘭台寺大人」(庚辰本「蘭」訛成「藍」)，列藏本也是「大人」。考察楊本和舒本的底本，本來不是本文的任務。但遇到列藏本和楊、舒、己、庚四本的文字都有密切關係的情況，於是探討這四個本子之問的關係，也就勢在必行了。為避免煩瑣，僅示例如下，不擬贅述。
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甲、庚、舒)
然生得腰圓膀厚，面闊口方(己、楊、列)
愚每有此心(甲、庚、舒)
愚每有此意(己、楊、列)
沒甚親枝嫡派的(甲、庚、舒)
沒甚親近嫡派(己、楊、列)
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甲)
遂為甘露為和風，和然溉及四海(庚)
遂為甘露為和風，和氣溉及四海(舒)
遂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己、楊、列)
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甲、庚、舒)
非膏粱輕薄仕宦(己、楊、列)
敕造寧國府(甲、庚、舒)
敕建寧國府(己、楊、列)
鬢髮如銀(甲、庚、舒)
鬢髮如霜(己、楊、列)
舅母愛恤吃飯(甲)
舅母愛惜賜飯(庚、舒)
舅母愛恤賜飯(己、楊、列)
無竭力盡忠之人(甲、庚、舒)
無竭力盡心之人(己、楊、列)
這薛公子的混名，人稱呆霸王(甲、庚、舒)
這薛公子的混名呆霸王(己、楊、列)
以上，楊藏本從己卯本。列藏本亦從之。
歷代野史(甲、楊)
歷來野史(庚、舒、列)
便抱著女兒撤身進去(甲)
便抱女兒撤身進去(己、楊)
便抱女兒撤身要進去(庚、舒、列)
去找那賣主(甲、己、楊)
去找拿賣主(庚、舒、列)
放意暢懷的鬧(己)
放蕩暢懷的鬧(楊)
放意暢懷的(庚、舒、列)
好吃懶用(甲)
好吃懶動(己、楊)
好吃懶作(庚)
好吃懶做(舒、列)
以上，舒序本從庚辰本。列藏本亦從之。所以，列藏本依違於己、楊、庚、舒四本之間，上溯其源，實際是依違於己卯、庚辰二者之間。己卯本和庚辰本前五回文字各異，列藏本恰好反映了這一版本實況。或以為這種說法包括不了楊本和舒本跟列本相同的異文，下沿其流，列本乃依違於楊本、舒本之間，與己卯、庚辰二本無關。這種說法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我們又遇到了一種特殊的情況，使筆者在這個結論面前犯了躊躇。請看這四個本子的前181回的結尾：
不知有何禍事(甲、己)
不知有何襯事(庚)
不知有何禍事，且聽下回分解(楊、舒)
不知有何禍事，下回便曉(列)
雨村忙回頭看時(甲、己、庚)
雨村忙回頭看時，且聽下回分解(楊)
雨村忙回頭看時，你道是誰，且聽下回分解(舒)
雨村忙回頭看時，要知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列)
意欲喚取進京之意(甲、己、庚)
意欲喚取進京之意，且聽下回(楊)
意欲喚取進京之意，且聽下回分解(舒)
意欲喚取進京之意，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列)
遂將移居之念漸漸的打滅了(己、庚)
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既將薛家母子在榮國府寄居
等事略已表明，此後榮國府又有何事，且聽下文(楊)
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且聽下回分解(舒)
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列)
這四回書的結尾，原著本無套語。楊、舒、列的套語，皆為後來的整理者或抄手所加。列本不從楊本和舒本，是在己卯本或庚辰本的結尾之後，自行補撰。值得注意的是列藏本前三回的結尾，抄者恰在正文與套語中間，加個「一」號以標識。這就更加明顯地透露出，它的底本是沒有這些套語的。因此，我更傾向於列藏本是從己卯本和庚辰本過錄的。按情理而論，列藏本只能從己卯或庚辰一本抄得。但從文字的實際情況出發，列藏本依違於己卯、庚辰二者之問，是誰也無法統一起來的。至於列藏本為什麼會介乎己卯、庚辰二本之間，我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它所採用的底本就是如此；二是它以己卯或庚辰二本之一做底本，而在抄寫之前，又把另一本的文字校改在底本之上，然後據以過錄。但因有「開情詩詞」之類訛誤，故不大可能是出於校改。
有人以為列藏本早於己卯本和庚辰本，其文字同於甲戌本。其實，列藏本缺少甲戌本上那眾所周知的石頭變美玉的四百二十九字，其補綴文字和其他所有後出之本相同(只有一個字的顛倒)，已經有力地說明了它在系統上屬於後者而有別於甲戌本。此外，列藏本異於甲戌本的文字還很多。如第一回「楔子」中的解題式的總評，列藏本從後出諸本而異於甲戌本的凡例。再如第二回，甲戌本「長子賈敷」，列藏本改成「長名賈敷」。第三回，甲戌本「這個人打扮與眾姊妹不同」，列藏本「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這個人」是鳳姐，從黛玉心中評論，故稱「姊妹」為是。第四回，甲戌本「老爺既榮任到這一省，難道就沒抄一張護官符來不成」，列藏本把後半句改為「難道就沒有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來不成」。甲戌本薛蟠「字表文龍」，列藏本的是「字表文起」。蓋薛蟠之名和字，文義關聯，明含「蟠龍」二字。這是中國人名字的通例。故「文起」為妄改。到了第七十九回，薛蟠：仍字「文龍」，回目「薛文龍悔娶河東獅」者是。甲戌本「凡世宦名家之女，皆報名達部，以備選擇」，列藏本訛「凡」為「在」，誤「報」為「親」。甲戌本「正擇日已定」，列藏本句末多「起身」二字。上述各例，不僅列藏本是這樣修改或訛誤的，而且其他各本莫不皆然。這種各本皆同而惟獨異於甲戌本的文字，我以為是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時的修改。石頭變寶玉那段文字的失落，也在那時。是歲丙子。所以列藏本是早不過丙子本的。而且，凡是列藏本從甲戌本的文字，幾乎無一不和己、庚、楊、舒四本中的某一本或某幾本相從。列藏本單獨從甲戌本的異文非常罕見。在這四回中，僅找到「寂寞之感」和「針黹誦讀」二例而已。因此，列藏本的底本自然不會是甲戌本。
第九回至第十一回，列藏本從己卯本。比如第九回頑童鬧學堂，在己卯本上，賈寶玉向李貴說：「茗煙見人欺負我，他豈有不為我的。他們反打伙兒打了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這還在這裡念什麼書。」庚辰本卻寫成「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這還在這裡念什麼書。茗煙他也是為有人欺負我的，不如散了罷。」列藏本從前者而異於後者。
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列藏本依違於己、庚、楊、舒四本之間。己卯本和庚辰本此兩回尚未分回，列藏本已分開，分回從楊本而不從舒本。第十八回，楊本和舒本有後擬之回目，列本尚無回目。第十七回，列藏本有標題詩：「豪華雖足羨，離別卻難堪。博得虛名在，誰人識苦甘。」僅為己、庚、楊三本所有。再看此回正文。己卯本：「薔薇寶相轉過花障」；舒序本：「薔薇寶玉轉過花障」；庚辰本：「薔薇芬馥轉過花障」；楊藏本：「薔薇馥郁轉過花障」；己、舒、庚、楊四本各不相同。列藏本從己卯本。此回舒序本有一處刪三十七字，他本不缺。第十八回，薛寶釵向賈寶玉提供「綠蠟」一詞的出處，指出它出自唐錢翊詠芭蕉詩的頭—句：「冷燭無煙綠蠟干」。這一處敘述，楊本錯簡。列本從己、庚、舒三本，不誤。然「洞開心臆」，楊本訛成「洞開心腹」，列本從楊本。這是第十七、十八兩回中此五本文字的大概情況。據舒本和楊本的研究，舒本這兩回大體從己卯本，而楊本自第八回以後不再以己卯本為底本。因此，列藏本這兩回依違於己、庚、楊、舒四者之間的情況，不同於此書最初的四回，值得重新考慮。筆者曾對這兩回中的重要異文作過粗略統計。第十七回，列本從己卯者二條，從楊本者十一條，從舒本者五條，沒有單獨從庚辰者。列本從己、庚者七條，從庚、舒者一條，從楊、舒者五條，從己、庚、楊者十二條，從己、庚、舒者七條。析而計之，列本從己卯者二十八條，從庚辰者二十七條，從楊本者亦二十八條，從舒本者十八條。第十八回，列本從楊本者十一條，從舒本者三條，沒有單獨從己卯和庚辰者。列本從己、庚者六條，從楊、舒者五條，從己、庚、楊者十六條，從己、庚、舒者八條。析而計之，列本從己卯者三十一條，從庚辰者亦三十一條，從楊本者三十二條，從舒本者十七條。庚辰本自第六回以後以己卯本為底本而僅有小的改動，故兩本文字極其相近。於是列本與楊本的相同異文就顯得異常突出。試看下面的異文簡表：
第十七回
己卯 舒本 楊本 列本
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 若能早夜至此窗下讀書 若能月夜坐此讀書 楊
數楹茅屋 茨楹茆捨 數間茅屋 楊
懸匾待題 己 懸額待題 楊
木香棚 己 木香欄 楊
第十八回
幽淨房舍 己 幽靜房舍 楊
憐愛寶玉與諸弟待之不同 憐愛寶玉與待諸弟不同 憐愛寶玉與諸弟不同 楊
刻未暫離 己 時刻未離 楊
獲蘆夜雪 己 獲蘆值雪 楊
因此，從根本上說，列本此兩回介於己卯本和楊本之間。楊本和舒本異文在列本中的出現，一方面提醒我們，不能再僅僅根據此二回分回與否來跟己卯本、庚辰本比較其底本的早晚了；如果一定要從這個角度看，那麼，列本的分回與楊本相同也就不是偶然的了。另一方面，它明示我們，列本的底本要晚於楊本和舒本的底本。
第二十二回，庚辰本缺惜春詩以後之文(脂硯齋眉批：「此後破失，俟再補。」)。列藏本亦如是，他本則不然。這是列藏本出於庚辰本的顯證。然而，己卯本此回雖不存，焉知己卯本殘缺情形不同於庚辰本?至於列藏本元迎探惜四釵詩謎的批語比庚辰本的簡單，那是因為列藏本進行了簡化。列藏本對原批是有普遍刪改的。
第四十回列藏本亦從己卯本。如己卯本和列藏本「養著各色的折枝菊花」，庚辰本卻是「盛著各色的折枝菊花」；己卯本和列藏本的「仔細苔滑了」，庚辰本卻是「仔細蒼苔滑了」；己卯本和列藏本的「又寬闊又聽的近」，庚辰本卻是「又寬闊又聽的見」等等。
在四十回以後的書稿中，第四十一回據庚辰本或己卯本(己卯本不存)。其回目是：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他本則是：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劉姥姥醉臥怡紅院。核之正文列亦從庚。
第五十五至第五十九回，列藏本則依違於己卯、庚辰、夢覺三者之間。這三回零兩個半回(五十五回和五十九回)己卯本，系中國歷史博物館所藏。它沒有北京圖書館藏三十八回己卯本E的那種據庚辰本校改的硃筆文字，但跟庚辰本也有很多細碎的異文，就像方纔所舉第四十回己、庚二本異文的那個樣子。列藏本時從己卯時從庚辰，而以從己卯本者為多。比如各本的「混賬行子」，惟獨列藏本和己卯本作「混賬黃子」(第五十七回)。列藏本雖然依違於己卯、庚辰之間，但卻表現出與夢覺本的一致性。如第五十六回。己卯本、庚辰本：「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一時可巧要幾個錢。」夢覺本：「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得閒，姑娘們偶然要個錢使。」列藏本：「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閒，姑娘們一時可巧要幾個錢使。列藏本近於夢覺本。第五十七回，列藏本與夢覺本有「甚至於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話，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則是：「甚至於為妾為丫頭」，語意不完，於是楊藏本和戚序本改成了另外的說法。這種情況很容易令人以為夢覺本是列藏本的底本。其實不然，因為夢覺本與列藏本還有不少相異之處。比如第五十六回回目：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己、庚、列三本相同，王府本和戚序本從楊藏本，把「時寶釵」改作「識寶釵」，夢覺本則改作「賢寶釵」。列藏本之所以表現出和夢覺本的一致，是因為夢覺本的大部分出自庚辰本，而今之己卯本和庚辰本卻抄脫了字句。從文字看，夢本晚於列本。
二
這樣看來，在列藏本的底本考察中，是不能排除楊藏本和舒序本的。果然，在其餘的章回中，楊本和舒本的文字再次出現，代替了己卯本和庚辰本。
列藏本與楊藏本為共同底本的有以下各回：第十二回、第十九回至第二十一回、第二十三回至第二十八回、第三十四回、第三十五回、第三十八回、第六十四回、第七十四回。共十五回。最明顯的例證要算它們的有關回目。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戲語」，列本從楊本，作「戲言」。第二十四回：癡女兒遺帕惹相思。「惹」，列本從楊本，作「染」。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蜜意。楊本和列本作「蘅蕪院設言傳蜜語」。很顯然，這是楊本對原著的修改，列本從其改筆，當然它與楊本有共同的來源。下面，把這十五回列本從楊本而異於他本的重要文句，每回摘引二例，列一簡表，以見各本關係之一斑。
庚辰
舒本
楊本
列本
拈子
捻子[1]
火紙拈子
楊
仍息了燈
庚
仍息了火
楊
(第十二回)
與無事的人一樣
與無事人一樣
與無事的一般
與無事的人一般
因此偷空
庚
因此得空
楊
(第十九回)
寶釵撞來諷刺寶玉
庚
寶釵撞來諷寶玉
楊
你媽媽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晦了
庚
你媽媽再要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悔了
楊
(第十七回)
塞瞽曠之耳
庚
塞古瞽曠之耳
楊
而閨閣始人含其動矣
而閨閣始人含其幻矣
而閨閣始含其勸矣
楊
(第二十一回)
拿班作勢的
庚
拿糖做勢的
楊
楊太監夏忠
庚
太監夏守忠
楊
(第二十三回)
水紅綾子襖兒
庚
桃紅綾子襖兒
楊
扭股糖似的
庚
扭棍糖是的
楊
(第二十四回)
甲戌
庚辰
楊本
列本
受了委曲
受人委曲
受人折磨
楊
正圍著他兩個哭
正圍著寶玉哭
捧著寶玉哭
楊
剛走至蜂腰橋門前
甲
剛走到蘅蕪院門前
楊
焙茗也笑著跪下了
焙茗也笑道：爺別怪我。忙跪下了
茗煙也笑著跪下了
茗煙也笑著跪下來
(第二十六回)
把簾子放下來
甲
把簾子捲起來
楊
愁緒滿懷無釋處
甲
愁緒滿懷無處訴
楊
將來終身指靠誰
甲
將來終身知靠誰
楊
便緊緊的搭著他的手
甲
便緊緊的攥著他的手
楊
(第二十八回)
己卯
舒本
楊本
列本
四指闊的僵痕
已
四指寬的傷痕
楊
怎麼下般的這麼狠手
怎麼下這般狠手
怎麼下的這麼毒手
楊
代玉看了不覺點頭
代玉看了不覺點頭歎氣
舒
舒
廊上的鸚哥
廊簷上的鶯哥兒
舒
舒
左右有曲廊可通
左右曲廊可通
左右有迴廊可通
楊
命人念。湘雲念道
己
命人念道
楊
(第三十八回)
己卯
府本
楊本
列本
叫他即刻送信
令彼即來通稟
令他急來通稟
令彼急來通稟
木瓜之類
己
木瓜佛手之類
楊
熏衣服
己
熏香
楊
取禮記春秋薦其時
取禮記上的春秋薦
取禮記春秋薦其
取禮記春秋薦其
食之意
其其時食之意
時食之義
時食之養[義]
兩家退親不提
兩家退親不題了
兩家罷親不提
兩家罷新[親]不提
(第六十四回)
庚辰
府本
楊本
列本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楊
一徑往前邊
一徑往前邊去了
一徑往那邊去了
楊
(第七十四回)
從這些例句是不難看出列藏本的何去何從的。這裡須要說明的還有五點：
第一，第二十四回，楊本結尾寫至紅玉改名小紅的原因以及他父母的身份、職務為止，殘失或刪去她在怡紅院的處境、心態以及夢見賈芸的故事計二百九十字。列本亦如此。第二十五回，楊本有趙姨娘向馬道婆說的話：「真真把人氣殺，教人一言難盡，我白和你打個賭。」列本有之，他本皆無。第二十八回，楊本有一段林黛玉和一個丫頭的對話：「那個丫頭道：『吃不吃等他一塊去，老太太問，讓他說去。』代玉道：『你就等著，我先走了。」』列本有之，他本皆無。這是這三回書列本與楊本有共同底本的力證。
第二，第六十四回，己卯本和庚辰本均無。其題記註明，原缺第六十四回。己卯本以程甲本抄配。王府本、戚序諸本、楊藏本、列藏本、夢覺本皆有之。列藏本有回前總評一則，僅為王府、戚序二種抄本所有，但有異文，似較列藏本晚出。然府本和戚本此回保存了兩條脂硯齋的雙行批注，卻又為列本所無。這又是它們早於列本的跡象。從正文的校讀看，列本反而近於楊本。為了證實這一點，我們多舉了幾個例子。此外，列本有回前題詩一首，日：「深閨有奇女，絕世空珠翠。情癡苦淚多，未惜顏憔悴。哀哉千秋魂，薄命無二致。嗟彼桑間人，好醜非其類。」是哀悼尤三姐的，似為石頭原著，而為現存其餘各本所無。列本此回又有尾聯，王府、戚序和夢覺與之相同，僅戚本改字，而楊本卻無之。
第三，第十九回、第二十一回、第二十五回至第二十八回、第三十五回、第三十八回，舒序本與楊藏本有共同底本。因此，這八回書列藏本時從舒序本，比如第二十五回的回目列本從舒本而不從楊本等。
第四，第七十四回列藏本有一條獨出雙行小字批注。在正文「表弟潘又安拜具」之下批著「名字更妙』』四字。此本第十九回保存「脂批」最多，共有四十二條，幾達該本全部「脂批」之半。楊藏本只在開始的幾回有少數殘批，以後就都刪去了；自第十九回起，正文也有了大量的刪削。本回己卯本和庚辰本尚無回目。楊本和列本的回目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第五，從第十九回第一例和第六十四回第一例看，列本早；而從第二十六回第二例，第六十四回第四、第五例看，列本晚。故其早晚是相對的，因無直接傳承關係。
三
列藏本與舒序本也有共同底本。關於列藏本和舒序本的文字聯繫，我們知道得比較早。早在1982年，從上海師範學院學報刊載的龐英的來信中，我們就注意到列藏本的第十六回末對於秦鍾之死的處理跟舒序本一樣，而且它在這一部分中還有和舒序本相同的批註：「此章無非笑趨勢之人』』云云。那時人們還注意到，列藏本第一回缺石頭變寶玉那四百二十多字以及第十七、十八回已經分回而第十八回卻無回目，第十九回已有回目，第二十二回末殘缺，一如庚辰本，不缺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還有第七十九回和八十回尚未分開等最明顯的《紅樓夢》早期版本的特徵，但惟獨沒有注意到它的第四回還有楊藏本上的那首標題詩。發現了列藏本和舒序本特有的異文，但因材料有限，並沒有進一步發現列藏本和舒序本有共同底本的這一重要事實。
列藏本從舒序本，不僅有第十六回。此外還有第七回、第八回、第十三回至第十五回和第三十九回等共七回。第七回的回目，舒序本的是：送宮花周瑞歎英蓮，談肄業秦鍾結寶玉。同甲戌本。而列藏本的卻是：尤氏女獨請王熙鳳，賈寶玉初會秦鯨卿。與王府本相同。題異而文同。第八回，甲戌本的是：薛寶釵小恙梨香院，賈寶玉大醉絳芸軒。舒序本的總目「香」作「花」，分目是：薛寶釵小宴梨香院，賈寶玉逞醉絳雲軒。列藏本同於分 目。第十六回，秦鯨卿夭逝黃泉路。舒序本「天」訛成「大」，列藏本亦作「大」。
舒序本基本上是一個沒有批語的白文本，然而也有三處批 注。一處是第三十七回的混入正文批，即賈芸給寶玉的書簡中「男芸跪書」下的「一笑」。一處是方才提到的第十六回，小鬼說 陰陽之下的那句批。再一處是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宮制堆紗花，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