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校列藏本《紅樓夢》前言
列寧格勒藏抄本《石頭記》,是迄今為止在國外發現的唯一抄本,它是1832年流傳到俄國,於1962年被發現的,經過原蘇聯漢學家··緬希科夫和··裡弗京的撰文介紹,便立即引起國內外紅學界的重視。1984年,馮其庸,周汝昌、李侃三位紅學名家應邀赴蘇考察這個抄本後,便於1986年由中華書局影印出版。據我所知,這個抄本迄今仍未在國內點校出版,這是很令人遺憾的。
我是搞《紅樓夢》文本的小說學研究的,我在對這個抄本的閱讀比較中發現,它有著與其它抄本不同的、值得重視的自身特色,應該像庚辰本、程甲本那樣,得到普及流傳。所以,當出版社友人要把它作為珍藏本出版發行,要我加以點校後,我便冒然答應了。
在點校過程中,發現四個抄手的水平不一,有的比較熟練,錯漏較少,有的比較粗疏,錯漏較多,出現較多漏字漏句,衍字衍句,更增加了點校的難度。但是,總的看來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本子,有以下一些值得深入研究、校勘、考證的問題:
一、書名題署問題
此抄本沒有書前總題署,但各回回目大多題作《石頭記》第×回,唯第十回單寫為「紅樓夢第十回」,第63回、64回、72回回末卻分別寫出「紅樓夢第×+×回終」字樣。反映出這個抄本所依據的抄本,至少是這個抄本抄寫之時,《石頭記》與《紅樓夢》已作為總書名同時出現了,決非只是在甲辰本或程高本時,才開始出現「紅樓夢」的名稱。
二、抄本分回問題
17、18兩回,在已卯本、庚辰本中都未分開,稱作「第17回至18回」。此本已明確分作兩回,17回回目為「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回目與回首詩都與庚辰本、已卯本相同;18回只有標目,尚未擬出回目。而甲辰本、程甲本、程乙本雖都分目,但是以「此時不能表白」處為分界,此本是以「寶玉聽說,方退了出來」作為17回回末,以「話說寶玉來至院外」為18回的開端。與諸本更為不同的是,第79、80回沒有分回,渾然為一整回,只稱作「石頭記卷七十九回」,回目與庚辰本79回相同,為「薛文龍悔娶河東獅,賈迎春誤嫁中山狼」。表現出作者「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的已分或未分的原始風貌。
三、正文存缺問題
此本基本上可以稱為全璧,可惜第5、6兩回遺缺,許多抄本缺64、67兩回,此本卻完整無缺,特別是67回與程甲本(即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的庚辰本《紅樓夢》,由程甲本補入)文字迥異,經過比較對照,覺得此本似較程甲本文字較為合情入理,符合諸多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性格表現,特別是符合鳳姐、興兒在此境此情中的心態語態與外在表現。第12回回末到「卻為身染重疾,寫書」處缺。第22回末與庚辰本同,到探春燈謎後缺。第37回開頭,沒有庚辰本關於賈政點學差外出一小段文字,直從「卻說寶玉每日在園中」開始,似有疏漏。第50回末,「寶釵也有了一個,念道」後缺。第77回末「也是他們的高意」後缺大段文字。看來有的是所依抄本本身的殘缺,如22回;有的就可能是此抄本本身抄錄或裝訂時的錯訛殘缺。
四、結尾套語問題
除第一回是「下回便曉」,第7回是「且有第8卷」,第9、11、 12、22、50、75諸回,或是沿用通行套語結束,或是結尾殘缺外,大體有四種類型:一是在說到「要知後事」或「後事如何」,或「到底何事」等後,為「下回分解」,包括14回「下一回分解」,共為15回。二是「且看(聽)下回分解」,有2回。三是「且聽(看)下冊分解」, 集中在21回至40回,且多數是將回字劃去,在其旁改為冊字,共有22回。四是「且聽(看)下回分解」,集中在47—79回,共有28回。而且同一類中,抄手又並非一人,同一個抄本,結語套詞竟出現如此繁雜不同的情況,雖然無關宏旨,但看來並非抄手自作主張的信筆塗鴉,卻反映出所依據的抄本可能並非源出一體,而是多源依本的合璧。
五、原稿跡象問題
從第17、18回已分回,17回有回目、回首詩,18回雖已標回,卻尚未擬出回目,又未擬出回首詩,還有第79、80回渾然一體並未分回來看,說明作者確是先成文、後分回,再「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寫出回首、回末詩,使之定形的。應該說這四回文字是接近初成稿的。而第4、7、8、9、13、21、23諸回,僅有回後詩,沒有回前詩;第17回僅有回前詩,未有回末詩;19回回末僅有「只是」,回末詩還未擬就。這大約反映出作者從分出章回,擬出目錄,打算採取傳統的回前、回後詩的形式,分別進行纂寫,到最後刪去回前、回後詩的過渡情形。這些章回的文字,應該說也是較接近原稿風貌的。
此外,我在點校比較中,發現一個有規律的現象:多數有回前、回末詩,或擬寫回末詩的章回正文中,作為介詞,表示相關、比較意義,或作為連詞,表示聯合、跟、與意義的「和」字,常常以「合」字出現,「和」字出現的頻率較少。如第64回,「和」字僅出現3次, 「合」字則為10次。第19回,獨出現「合」字8次。 第21回,獨出現「合」字12次。第23回,獨出現「合」字5次。 而17、18兩回,沒有出現這兩字。79回,「和」字出現5次, 「合」字為6次。 唯4、7、8 回分別獨出現「和」字3、18、11次。
除有回首詩、回末詩的章回外,「且聽下回分解」有27回,「和」出現176次,占69.8%,「合」則為76次,占30.2%。其中第70回,「合」為11次,「和」為6次; 第57回,「和」為19次,「合」為12次;第20回,「和」為3次, 「合」為7次; 第16回,獨有「合」字5次。「且聽下回」有2回, 第18回沒有「合」、「和」出現;第13回, 「和」為4次, 「合」為2次。「下回分解」有13回,「和」為140次,占83.3%,「合」為28次,占16.7%;「且聽下冊分解」共20回, 「和」達173次,占91.5%,「合」僅16次,占8.5%, 這反映出由「且聽下回分解」到「且聽下回」,到「下回分解」到「且聽下冊分解」的結語套詞,逐步出現以「和」代「合」的趨勢。這大約反映出多次增刪、多次傳抄的語言風格的變異與整合情狀。
六、文字特色問題
這個抄本,總的看來字句較為簡煉,重複、拖沓、多餘的話語較少。如第59回,庚辰本在寫到春燕轉述寶玉的話時,說:「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顯然「不好的」與「毛病」相重,既是「毛病」,當然就是「不好的」,豈有「好的」「毛病」?此本就沒有相重的「不好的」三字。第62回庚辰本寫賈環把彩雲所贈之物照彩雲臉上摔去時,說:「這兩面三刀的東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寶玉好,他為何肯替你應。你既有擔當給了我,原該不與一個人知道,你如今既然告訴他,如今我再要這個,也沒趣兒。」此本便沒有「你既有擔當給了我,原該不與一個人知道」這些話,顯得乾淨利落,又含意清楚明瞭。庚辰本第70回寫寶玉看了《桃花行》後,就看出是黛玉所作,所以便直問寶琴:「你怎麼得來?」明明問的是此詩怎麼到了你手上?可是,寶琴卻是答非所問地說:「你猜是誰作的?」寶玉笑答:「自然是瀟湘妃子稿。」接著又是寶琴笑道:「現是我作的呢。」寶玉笑道:「我不信,這聲調口氣,迥乎不像蘅蕪之體,所以不信!」列藏本卻根本沒有寶琴那答非所問的笑問:「你猜是誰作的?」及寶玉笑答:「自然是瀟湘妃子稿」這兩句對話,而是由寶琴正面答:「現是我作的呢!」而且「蘅蕪之體」卻是「琴妹妹之體」。這樣,便把答與問緊相連接,互相吻合,語意貫穿,合情入理。
這樣看來,列藏本確有自身的一些優點、特色與普及價值,將它點校出版,在讀者中流傳普及似有必要,即便對紅學研究者也不無意義。考慮到庚辰本經過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下簡稱通行本),大量發行後,已為廣大讀者、研究者所瞭解與接受,所以,對列藏本的點校,就應該與通行本相銜接。對列藏抄本中因明顯的筆誤而出現的衍字衍句、漏字漏句,便以通行本為重要參照加以更正與填補;對其中一些章回的殘缺,或正文中似乎並非筆誤而出現的不連貫,或某些細節的欠缺處,都以普及本文字加括號補入,以利讀者及研究者閱讀比較,擇善而從。
由於筆者才疏學淺,沒有作過版本的校勘梳理,所以,在點校中難免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欠缺或錯誤。就是這篇概述也難免毛病百出,言不及義。敬希讀者與專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