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誤補訛有依憑 ——黃藏評本《紅樓夢》
拙編《紅樓夢敘錄》(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年7月初版)第46頁著錄一評本《紅樓夢》:「一位女讀者評。未見。據介紹,評語多抒發評者對《紅樓夢》一書情節結構及藝術造詣的見 解。」由於當時我未見原書,故著錄語焉不詳。近在友人處幸見原書,並承告原藏者為著名畫家黃苗子先生。承蒙友人允諾,借觀原書,手錄批語數百則,以補前闕。
黃藏評本《紅樓夢》,原120回,內缺目錄第1至第33回,存第34回至第120回。此書木刻,版框高16.8厘米,寬12.3厘米,版心為10×12.3厘米。每頁11行,行24字。據第66、74、94、120回正文前回目和行款字數,可以斷定此書為「籐花榭」刊本或重刻本。書經重裝,金鑲玉。原天頭地腳均有墨筆批語,又有回末總批及側批。下面摘批中要者,略作介紹。
(一)眉批:
(1)第35回,紫鵑勸黛玉回屋歇息一段:
好紫鵑,一片忠貞,深堪敬服。紅樓諸婢女中,當以紫鵑為第一流人物也。
下接賈母贊林黛玉,不想反贊起寶釵來一段;
寶玉被打之後,行文至此已水盡山窮,無可記述。不過日日諸人探望而已,王夫人盡心調攝而已,文之枯寂無過於此。而生出玉釧嘗羹、鶯兒結絡一篇,消怡紅之永晝,遣寶玉之閒情,妙筆行文,從無難事。
(2)第36回寫「那寶玉素日就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一段:
文章至此,蓋已截然劃斷,故用全副精神結束前文,以下閒閒再起,此上為文章第一段。寫寶釵夤緣、離間以遂其奸諜謀,此下為文章第二段。寫寶玉喝金玉而木石,以伸其素志。
(3)第71回寫賈母八月初三日八旬大壽,親友全來一段:
前已漸寫蕭索,今逢賈母生辰,又寫無窮熱鬧,極意鋪揚,譬諸新秋肅殺之後,又有秋熱薰蒸,更甚於伏。自此以往則日冷月衰,漸寫深秋光景矣。全書敘法有四時消長之妙,此「紅樓」之所以獨絕千古也。
(4)第98回寫黛玉臨死前說,「我的身子是乾淨的,你好叫他們送我回去」一段:
尤為淒絕,讀之真令人五內摧傷也。「身子乾淨的」,不知作者費幾許精神方能撰出黛玉之潔白無暇,可由此一言以定案。「身子乾淨的」,可以見父母祖宗。「身子乾淨的」,可以返太虛幻境。是言也,願天下鍾情人奉為圭臬。
(二)地腳批:
(5)第51回寫平兒贈衣與邢岫煙,在「昨兒那麼大雪」句下批:
無端夾寫平兒贈衣一節,文情妙絕。夫贈衣與襲人,乃錦上添花也;贈衣與岫煙,乃雪中送炭也。則平兒之為君子,鳳姐之為小人可見矣。此作音兩兩相形筆也。
(6)第77回寫寶玉前去看病中晴雯,晴雯說「今日這一來,我就死了,也不枉擔了虛名」句下批:
前以擔了虛名起,今以擔了虛名結,深表晴雯之潔白無瑕,故有此無窮憤懣也。須知如此一篇大文字,不過欲寫此二句耳。故迴環反覆。首尾申明之,使讀者洞心醒目,真是絕世奇文。
(三)側批:
(7)第97回寫黛玉焚帕,在「將方絻的絹子拿在手中,瞅著那火點點頭兒」句側批:
無窮憤恨流露天然,是何等神情,是何等筆致!又,「又去拿火盆子,此時那絹子已經燒著了」,句側批:
無限柔情,無限憤恨,悉以一火焚之,妙心妙想,快筆快文。
(四)回末總批:
(8)第34回:
《水滸傳》中以李逵之直,襯宋江之詐,遂成絕世奇文。今此篇極寫薛蟠之直,以襯寶釵平日之詐;極寫薛蟠之至情,以襯寶釵平日之偽情。恐耐庵見此亦將擱筆矣!
鶯兒何嘗會打絡子,寶玉何嘗曾要打絡子?今亟亟寫此者,蓋著寶釵之以金絡玉耳。以金絡玉奈何官?以金鎖籠絡通靈,而成金玉之緣也。然則何以鶯兒為也?曰:「鶯兒者,寶釵之婢也。鶯幾結絡,不啻寶釵結絡矣。且結絡雖屬鶯兒,而其所以絡玉者,仍出之於寶釵之口。絡玉必以金線,又出之於寶釵之心。此非絕妙點睛之法乎?鶯兒說寶釵有世人無有之好處,偏接寶釵來打斷不言,使讀者心癢難撓;寫寶釵艷冶處,往往以此種含蓄筆墨出之,妙絕。
(9)第46回:
此篇耑為鴛鴦之傳也。寫得機警、明達、快爽、節烈之至。
此篇寫邢夫人庸淺,熙鳳狡黠,鴛鴦機警明快,無不各擅其長。
(10)第55回:
紅樓七十八回以前,雖為雪芹原本,然此篇用筆雜亂,已非雪芹手筆矣。此當時之脫簡,後人補綴而成者,其中不滿意處,故為略加更動也。
綜觀黃藏評本《紅樓夢》所存八十七回中的四類批語的筆跡和批語內容、口氣等幾個方面,可以得出以下的初步結論:評者非為女性,評語觀點雖為擁林貶薛,但其中評及《紅樓夢》一書本旨、情節結構、描寫手法等見解,頗有獨到之處。因此,黃藏評本《紅樓夢》,比之其他所見各刻本《紅樓夢》評語,還是有較高研究價值的。